程皓說著底下頭,用手捂住了眼睛。夏寒騰出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到:“那是意外。”程皓深吸了一口氣,用手搓了搓眼睛,又說:“後來事情發展的就有點搞笑了,我弟弟本來就體弱多病,我就很皮實,我媽不知道從哪兒找了個算命先生,非說我命硬克了他,十八歲之前,我們倆要少見麵,越少越好,所以我媽在家裡死鬨活鬨的,逼著我爸把我送到外婆家去了。”夏寒不知道該怎麼說,隻能把手搭在程皓的肩膀上來回蹭了蹭,用力捏了一下。程皓說:“當時我覺得他們對我很不公平,憑什麼為了弟弟好,我就不能回家了?我想啊,既然反正你們已經有一個兒子了,少我一個,也沒什麼大不了對吧?我上寄宿學校,後來考警校,一直過了很多年,我都沒有回過家……”夏寒沉默了半天,終於說了一句話:“你後悔了。”程皓笑得很悲傷:“我以為在我的字典裡,是沒有‘後悔’這兩個字的。”夏寒停下來等紅燈,轉頭看他,眼睛裡有溫暖但洞悉一切的光:“但你還是後悔了,否則,當年在美國,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不會跟我說,‘你挺像我弟弟的,他跟你一樣,也喜歡風車’。”程皓裂開嘴角,似乎是笑得很開的樣子,但眼睛卻並沒有笑意:“其實你們一點都不像,那隻是個搭訕的借口,我騙你的。”“你啊……”夏寒無奈地搖搖頭,抬頭看燈從紅變綠,白色的車子從紅綠燈下快速駛過,衝入無儘的璀璨夜色當中。可是,這個世界上,誰沒有說過謊呢?程皓和夏寒抵達第六人民醫院,時間已經接近午夜。風似乎沒有晚上那麼大了。隻是空中烏雲越積越多,黑沉沉的,程皓抬頭看了看天,說:“這天變得真快,怎麼又要下雨了?”夏寒跟著看了一眼,不以為然地說:“天空中有積雲,上升氣流造成積雲內部小範圍空間內水滴之間碰撞加劇,迅速增大,就會形成陣雨。”程皓摸了摸下巴:“好吧,你果然是百度知道。”醫院的大堂依然燈火通明,夏寒雙手抱在胸前,一臉凝重地跟在程皓身後,他有點路盲,所以一般都習慣跟著彆人走路,不然總會拐錯方向。程皓回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覺得這裡氣氛實在太過壓抑,於是用玩笑的語氣說:“你不喜歡醫院?”夏寒沒好氣:“誰喜歡醫院?”程皓直指他此刻的動作:“雙手抱胸,典型的自我控製保護性動作。你害怕醫院?不喜歡醫院?”夏寒無奈地笑笑:“人的大部分行為,並不代表對所有人都具有普遍意義。”程皓看著他微微調整了自己的姿勢,看起來平靜了許多,隻是眼簾垂下去,說:“彆人我不知道,但我們認識這麼久了,我應該算是了解你的人吧?”夏寒看著他,眼睛裡的溫度似乎降了幾分,半天才說:“你應該知道一句話,叫‘醫生能醫人而不能自醫’。”程皓挑眉問:“你有病?”夏寒反問:“你有藥?”程皓拍拍胸口:“我沒藥,但是我能治。”夏寒看他滿臉都是不正經的表情,隻是順著他說話:“怎麼治?”程皓笑嘻嘻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記得心理治療上有一種方法,叫做衝擊療法,是吧?”夏寒搖搖手:“你可算了吧,我承認還不行嗎,我隻是有點懼曠症,但沒有那麼嚴重,不用治,能克服的。”程皓一臉奸計得逞的笑,夏寒抬手點點程皓:“我越來越發現,跟你做朋友太危險了,隨時隨地被你套話,你就是個騙子!”程皓欠揍地聳肩:“現在才知道?晚啦!”他搖搖晃晃地摸著口袋走到值班小護士那裡打聽事兒去了。值班小護士看起來挺精神的,瞪著一對圓溜溜的大眼睛,充滿警覺地看著程皓:“你找周富?”程皓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溫柔又紳士:“是啊,我是警察,有事情想要找他協助調查,你能告訴我他住在哪個病房嗎?”小護士眯著眼睛上下打量了程皓一番,胡子拉碴,穿一身叮叮當當又是鉚釘又是鏈子的,怎麼看也不像個警察,她懷疑地問:“你是警察,有警官證嗎?”程皓把渾身上下摸了個遍,無奈地攤手:“實在不好意思,我忘帶了。”小護士堅決地說:“實在抱歉,那我不能配合。”程皓向來對姑娘隻能動嘴,沒膽子動手,小護士一強硬,他到先沒轍了,立刻求助的目光看向夏寒,眼神仿佛在說:幫個忙唄!夏寒露出一副溫文爾雅的笑容,走到小護士麵前,把程皓往邊兒上推了推,把證件遞了過去,說:“我是市局的心理谘詢師,這是我在市局的出入通行證,我證明,這位同誌他的確是警察,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小護士被夏寒的笑容晃得心都快要化了,眼睛裡撲棱撲棱地往外冒著心,她看了一眼夏寒遞過去的出入證,低頭翻了翻登記表,說:“周富在十二樓骨科,1248病房。”夏寒禮貌地道謝,程皓一臉被打擊的表情:“喂!這雙標也太嚴重了吧!”小護士臉頰緋紅,低下頭,又忍不住偷偷看夏寒,程皓湊上去攬著他的肩膀,把半邊身子都快掛他身上了,說:“她竟然不相信我!我可是貨真價實的警察啊!”夏寒已經很習慣程皓這種日常走路的姿勢,他們一起往電梯走,他說:“沒帶警官證,還穿的跟花蝴蝶一樣,誰相信你是警察?”程皓憤憤不平:“我今天出的任務是跟毒販子接頭,當然要穿成這樣啦!還帶警官證,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他們走進電梯,夏寒伸手按了十二樓,程皓終於肯放開他的肩膀,改為跟個水母一樣靠在電梯牆上,夏寒依然站得筆直:“抓捕毒販不是禁毒大隊的事兒嗎?”反正電梯裡挺無聊的,程皓看著數字一格一格往上蹦,說:“還沒結案呢,照規矩不能跟你說太多。你知道我之前查的那個滅門案,凶手抓著了,在他家裡翻出一百五十克海洛因,審了才知道這家夥還是個散貨的下線,順著這條線起出來的,今晚收的網,我就是去幫個忙。”夏寒對這種案情的日常就跟聽八卦一樣,沒什麼感興趣不感興趣的,隻是打趣到:“能讓程隊你親自出馬的,抓著的應該是條大魚吧?”程皓得意地:“那是,聽老侯說,一條通道的負責人呢!”夏寒點頭:“那挺好,就是老侯他們這陣子估計有的忙了。”這時候電梯到了,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出了電梯。程皓找到1248病房,和夏寒對望了一眼,然後抬手敲門,夏寒把手機拿出來,調到了錄音的模式。周富剛回病房不久,打了石膏坐在輪椅上正晾著,一臉痛苦的表情,五官都快皺在一起了。程皓也不跟他客氣,開門見山:“我是刑警隊的,想問你幾個問題,請你配合。”夏寒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隻把手機打開錄音,放在了周富旁邊的桌子上。周富看起來有些忐忑不安,雙手交疊在一起搓來搓去,一邊回答:“好,好。”程皓問:“你是今晚的煙花大會現場搭建工程的負責人?”周富點點頭,程皓又問:“舞台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施工的,幾點完工的,你還記得吧?”“記得,昨晚進場比較晚,是晚上11點多,好在風不大,因為第二天早上還要彩排,所以是連夜搭建的,淩晨4點多完的工。”程皓接著問:“今天廣場上的陣風比較大,你們有沒有做什麼防護措施?”周富點頭:“我們之前也在這裡搭建過舞台,知道這邊風要比市區裡大一些,所以我特地讓工人多帶了一些配重的沙袋,給桁架做了加固。”程皓似乎在聽,但是有點心不在焉的轉著自己袖子上的一段鏈子,問:“舞台用的是什麼材質的桁架?”周富此時不再搓手,而是雙手搭在了大腿上,十指用力地摳著褲子,指節泛白。聽到程皓的問話,他用力捏了一下褲子,回答:“就是按照甲方的要求標準,用的普通舞台桁架。”程皓眉毛一挑,頓時鋒芒儘顯:“你確定,全部按照甲方的標準,沒有例外?”周富僵硬地回答:“沒有例外,絕對沒有。”夏寒笑了,語氣淺淡而溫柔地說:“機械重複反應。”周富完全愣住了,程皓也笑了,補充到:“他的意思是說,你在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