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了怪了……”竹亭環顧四周,心下頓感萬分緊張,“怎麼這裡這麼安靜?”她與顧暮雲二人已經趕到了碼頭,四周黑黢黢一片,幾乎連點人氣都沒有。真怪,按理說夜間也有渡船靠岸,怎麼這兒卻連一個人都沒有?顧暮雲則沒有她那般緊張,沉聲道:“既然他們有心布置,那麼這兒一定不會出現妨礙他們的因素。”竹亭沉吟片刻,道:“隻希望那些人性命無虞。”他們小心翼翼地前進,兩邊都是裝貨用的大倉庫,他們不知道其中哪一間會藏著那些會讓天地顫動的東西,也不知道朱載瑀此刻是不是正看著他們暗自發笑。“顧暮雲,”此時,竹亭出聲了,“其實你也沒那麼討厭。”“怎麼突然說這個?”顧暮雲看向竹亭。“我……我怕萬一以後沒機會了……”她有些結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緊張,“要是不說出來你可能會一直以為我討厭你。”顧暮雲啞然失笑,道:“我早就沒這麼覺得了。”“哦……那就好。其實……”竹亭的話還沒說完,一陣富有節奏感的鼓掌聲傳入二人的耳中,在這個寂靜的夜晚,這個聲音穿過風顯得格外清脆。二人一齊抬頭,卻見從前麵的拐角裡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少年被身著長衫的年輕人推了出來。顧暮雲看見那個年輕人,眉頭一皺,輕聲念出了他的名字:“唐銘?”“沒想到顧公子還記得我。”唐銘笑道,神情如同寶應縣時那般怯澀,“我現在還記得,顧公子那時對我可沒什麼好臉色呢。”“那是你活該。”顧暮雲輕蔑一笑。而那輪椅上的少年人朱載瑀則微微眯了眯眼睛,淡淡道:“唐銘,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他將視線微微移了移,看向顧暮雲身邊的竹亭,臉上又露出了孩童般的興奮笑容,“竹姐姐,你還活著?”“彆,我可擔不起你這聲‘姐姐’。”竹亭撇撇嘴,“我活著,你很高興?”“當然。”朱載瑀的手指在空中輕輕舞動了幾下,饒有興味地看著二人,“而且顧公子也在,那當然是最好不過的。秦五他也算沒有白布置。”他的話剛說完,一陣“噠噠”腳步聲從四麵八方傳出,竟將竹亭和顧暮雲二人包圍起來。仔細一看,來者有二三十號人,竟都是身穿飛魚服的人物——錦衣衛!“這是……”竹亭向後退了幾步。“秦五,應該就是北鎮撫司的總指揮使秦儀了。”顧暮雲小聲說道,他能感覺到竹亭已經靠在了他的身上,“這些人,應該都是他們的亂黨。”果然,在他們被包圍後一個中年壯漢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他體格健壯,麵色沉著,正是這些人的領頭,秦儀。“顧暮雲私通倭寇、盜取官鹽,本應當誅!從大牢越獄罪加一等!”他抬起手指向顧暮雲,下令道,“我等應鏟除此人,為正律法!”“胡說八道!”竹亭竟從顧暮雲的身後冒了出來,“分明你們栽贓陷害!”秦儀看見這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小姑娘,眉頭一皺:“顧暮雲竟然還有同夥?看來今日我等可以斬殺兩名叛黨了。”說罷,便有兩人從秦儀的身後走出,手已經握在了刀柄上。“你們敢!”顧暮雲將竹亭扯到自己身後,厲聲大喝,“她是皇上禦批正三品提刑按察使,你們誰敢動她!”果然,此言一出除了朱載瑀和唐銘外的所有人皆是一愣。秦儀也將眉頭皺得更深了。“秦五,”這時,唐銘出聲了,“這種時候還管什麼名正言順呢?不殺他們,我們一個都跑不了。”說到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咬牙切齒一字一頓的。秦儀看了唐銘一眼,又看了看朱載瑀,後者正漫不經心地玩著手指。他長出一口氣,又看向了顧暮雲的方向。“按察使大人勾結逃犯,其罪可誅。”他的眼神尤其冰冷,“上!”一聲令下,那兩名錦衣衛赫然拔刀衝出!竹亭隻覺得心底一涼,直想將顧暮雲拉回來。誰知他竟紋絲不動,如同認命了一般不躲不閃。“顧暮雲你瘋了!”竹亭剛喊出這句話,卻聽見兩聲慘叫——這不是顧暮雲的聲音。什麼?她怯生生地探出頭,卻見那兩個剛剛還要取他們性命的人此時正捂著流血的傷口跪在地上。“怎、怎麼回事……”竹亭看向顧暮雲。“我不是說了嗎?”顧暮雲的目光也移向她,此時他的眼中竟閃爍著幾分自信的光點,“有些時候,適當隱藏一些自己的力量是完全合理的。”而後,他伸出手溫柔地捂住了竹亭的耳朵,身體也擋住了竹亭的視線。“有些東西你還是不聽不看比較好。”但竹亭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這些上,她現在在意的問題是——太近了!她與顧暮雲的距離太近了!近到甚至能聞到他身上幽淡的蘭花香味。竹亭覺得自己有些頭腦發昏。而還在她走神的時候,顧暮雲已經放開了她。“沒事了。”他輕聲說道。竹亭轉過頭,卻發現原本站在周圍的那些錦衣衛竟已經沒了蹤影,隻有地上還留著一些殷紅的血跡。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玄色衣褲的蒙麵人,他們的手中都舉著利刃。她看見,離她最近的一個蒙麵人腰間掛著一枚腰牌,上麵刻著複雜精致的花紋和一個大字——“顧”。竹亭驚喜地看著顧暮雲:“你們的人?”“應該說,我們的人。”他似乎意有所指,但竹亭沒聽出來。“公子,讓您受驚了。”其中一人上前抱拳道,“秦儀已被我們活捉。但朱載瑀和那個……妖魔鬼怪,跑了。”“妖魔鬼怪?”竹亭疑惑地看向顧暮雲。後者一臉無辜地看向彆處,道:“這事兒就說來話長了……”那人繼續稟報道:“不過我們已經摸清了火藥藏著的地方。隻是事出緊急,兄弟們都來這邊了。”“在哪兒?”竹亭連忙問。“從這兒往東走三裡左右的一間廢棄倉庫裡。”竹亭扯過顧暮雲的手:“那我們快去!朱載瑀不能走路,他們肯定跑不快!”“不要太著急。”顧暮雲沉聲道,“這裡這麼大動靜,恐怕會有人來……”果然,他話還沒說完,一陣嘈雜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一條由火把構成的火龍正在往他們所在的方向快速移動。“是錦衣衛!也不知是不是秦儀的爪牙……”顧暮雲抿著下唇,他看了看竹亭還拉著他的手,心中權衡再三,說,“竹亭,你先走。”聞言,竹亭大驚:“為什麼?”“那群人沒這麼好應付,你跟我站在一塊兒隻會被連累。”顧暮雲說,“你先走,我一會兒跟上來。”的確,錦衣衛的家夥可不是好對付的,讓竹亭先走是最好的辦法。竹亭知道現在不是矯情的時候,她深吸一口氣,正視這顧暮雲的眼睛道:“那你一定要來。”他點點頭:“一定。”而後,竹亭鬆開了手。沒有多餘的回眸,也沒有多說一句話。她並非無情無義,隻是因為他們已經說好了。一名暗衛跟在她的身側護送著她,顧暮雲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臉上竟浮現出了淡淡的笑意。“怎麼回事!”一聲粗暴的大喝打斷了顧暮雲的思緒,他不滿地回過頭,看到一個生得五大三粗的壯漢正直勾勾地盯著他,“顧暮雲?你怎麼出來了?!”而後,那名大漢的目光又注意到被兩名暗衛按在地上的秦儀,頓時大驚失色:“指揮使大人?!你們這是在乾什麼?!”“如你所見,”顧暮雲上前,嘴角帶著冷笑,“我們正在……肅清叛黨!”唐銘頭一次覺得自己的肩頭那麼重。不僅僅是因為他背著自己所效忠的人,更因為他現在所擔負的“責任”。不能讓公子被那群人抓住……不能讓公子被那群人抓住……他的心中反複默念這一句話,嘴唇已經脫力已經開始不自覺地顫抖。“唐銘。”他的背上,那位身體中流淌著皇家血液的少年悶悶地問道,“你累嗎?”唐銘不出聲,因為他太累了,連回答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累的話,就把我放下來吧。”不行!他在心中回答,腳步又加快了幾分,他想用這種方式回答少年,即使這已經快要超出他身體的極限。“稍微休息一下吧。”不能休息,不能休息!一時間,唐銘竟分不清這些話究竟是出自少年的口中還是他心底的那份疲勞在他耳邊的低語。他不能放下少年。就像那個大雪天,少年也沒有放棄瀕死的自己一樣。是太累了嗎?他的眼前竟已不是一片茫茫黑暗,而是白雪皚皚的場景。他看到一名衣著華貴卻坐在一輛輪椅上的稚童向兩個衣衫襤褸、奄奄一息,頭頂身上全是白雪的孩子伸出了手。“跟我來吧。”那個稚童的聲音從一個悠遠的地方飄進唐銘的耳朵裡。真是奇妙啊,原來這種時候不僅會看到幻覺,還能聽到那些來自回憶深處的聲音呢。唐銘想,若是今天為這名少年而死,那自己也不虧啊。他想,自己不能停。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迫使他停住了腳步。“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