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衙門裡靜悄悄的一片,唯有放置往日各案卷宗的房間還亮著燈火。竹亭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酸疼,她有過手臂酸疼小腿酸疼,眼睛有這種感覺還是頭一遭。或許是因為在昏暗的燈光下作業太長時間了吧。但她自己卻沒有發覺,不知不覺間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叩叩。”敲門聲傳入了她的耳朵,她隨口一答:“請進。”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孟淮之從外麵走了進來,臉上滿是關切之色。“小亭兒,已經是子時了。還不歇息嗎?”他聲音溫潤,令竹亭無端生出幾分倦意。“唔……還有一點……”竹亭打了個哈欠,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的眼皮已經有些睜不開了,“沒事,師父,你快去休息吧。”“晚上不睡覺會長不高的。”孟淮之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輕輕地將竹亭手中的書卷抽出來放到一旁,“何況你也沒必要為這件案子如此操勞,這事有專人負責。”竹亭揉揉眼睛,沒有答話,隻是木訥地點點頭,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交代了一句“我先去睡了”便繞過孟淮之走出了房間。她這下是真的困了。揉揉酸脹的眼睛,竹亭輕柔地咂咂嘴。孟淮之一言不發地看著竹亭走出去,低頭看向她剛剛正在的書卷。 歐陽安和寧珞心坐在客棧的房間裡,各坐一角翻閱卷宗,二人皆是沉默著,空氣中隻能聽見燭火輕微的“劈啪”聲和衣料摩擦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二人一同抬起頭“呼”地長出了一口氣。“小師姐,你有什麼發現?”歐陽安剛問出這句話,卻見寧珞心將右手食指放在嘴唇前,衝他“噓”了一聲。歐陽安這才想起小花還在隔壁房間休息,連忙捂住嘴點點頭。“笨蛋,”寧珞心壓低聲音先是罵了一句,“你注意點。”“好的好的……”歐陽安趕緊點頭。見了他的反應,寧珞心這才定定心神,說:“現在發現的三個死者,死亡的時間都相隔四天到五天左右,分彆住在城東城西以及城南,你不覺得,這就像一個儀式嗎?就跟每個死者的家門前都會留下一個血手印一樣。”歐陽安略一思索,點點頭,道:“的確如此。照這樣說來,凶手應該還有下一個目標,且住在城北那邊!如此算起來,應該就在這兩天,便會有下一個死者出現!可是……”他又愁眉苦臉起來,“城北那塊這麼大,何況又不知道凶手什麼時候會去行凶,就憑這點線索,怎麼可能找得到凶手?”寧珞心被他這句話生生地澆了一盆冷水,剛才因為有了發現的喜悅頓時蕩然無存。“不過……”歐陽安又是話鋒一轉,“或許我有辦法找出凶手的下一個行動區域。不過那是個笨辦法,也從沒真正驗證過,隻是師父用這種方式抓住過犯人。雖然他老人家說這是‘瞎貓撞上死耗子’……”“行了行了,究竟是什麼辦法,你快點告訴我。”寧珞心沒心情聽他繼續叨叨了,直接了當地打斷了他。歐陽安聞言“嘿嘿”一笑,隻道:“紙筆招來!” 隔日,餘杭縣北,祈安街。寧珞心與歐陽安二人今日皆是喬裝打扮了一番,看起來就像兩個普通的小商小販遊走在喧鬨的街市上。不過二人麵色都是嚴肅凝重的,兩雙眼睛在周圍的人群中不斷來回打探。祈安街不似其他大道那般熱鬨,來往人群不過七七八八,但寧珞心依舊是提高了十二分的注意力,她本就是個冷若冰霜的女子,此時的眼神就好像周圍所有人都與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惹得兩三個路過的女子竊竊私語。“誒,你看那個女的,感覺好凶啊。”“就是,莫名其妙的,是不是誰家得了瘋病的姑娘啊?”“哎喲,瞧你這話說的……”兩個姑娘拎著竹籃,嘻嘻哈哈地走遠了。但她們的議論聲卻一字不落地落在了歐陽安的耳朵裡。“小師姐,”歐陽安惴惴不安地說,“那個,要不咱們休息一會兒吧?凶手都是晚上作案,現在咱們也找不到他啊。”寧珞心掃了他一眼,遲疑片刻後點點頭。歐陽安得到了答複,抬頭看看天色,還早,得過幾個時辰才會天黑。他想,今天若是凶手出現,他們必定會逮住他。他可不信,一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混蛋能打得過他們六扇門兩大高手。 入夜。因為宵禁的緣故,此時此刻街上已不見半個人影。歐陽安蹲在一個黑暗的牆角裡,朝自己的雙手哈了口熱氣。現在天氣不冷,但他需要一些動作為自己熱熱身,畢竟有些事情,是一觸即發的。寧珞心伏在一處瓦房的屋頂上,不動聲色地俯視著安靜祥和的祈安街。她覺得自己的手心在出汗,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興奮。她隻知道,如果今天那個膽大包天的殺人凶手真的出現在他們眼前,即使是先斬後奏也定要解決了他。他們就這樣一個在上頭一個窩在下麵,過了整整一個時辰,歐陽安已經開始犯困打盹,而寧珞心的眼睛依舊像鷹一樣死死地注視著下麵的情況,仿佛永遠不知疲倦一樣。“小師姐!”歐陽安壓著嗓子低喊,“你累不累啊?要不要和我換一下?”寧珞心不答話,歐陽安知道她這是拒絕的意思,隻好聳聳肩不再多說什麼。夜色愈來愈濃,似乎連空氣中都飄散著一股令人昏昏欲睡的氣息。歐陽安覺得自己的腦袋就像在釣魚一樣,一點一點地,仿佛一不注意就會徹底栽倒在地。他一點都沒聽見寧珞心那邊有什麼動靜,因此他甚至開始懷疑小師姐是不是已經自己率先睡著了?答案是,當然沒有。寧珞心此時此刻清醒得不得了,她眼觀鼻鼻觀心,徹底是心無旁騖地觀察著下頭的景象——一隻野貓剛剛從一戶人家的牆角竄過,踢倒了一根掃帚,掃帚倒下的聲響又驚動了雞圈裡的幾隻大公雞,一個小小的院子裡,登時鬨得雞飛狗跳。唉,吵死了。她揉揉自己的耳朵,乾脆又爬高了一點站在了瓦房的屋脊上,瞬間一大片夜景收入她的眼底。她窈窕的身姿在夜色的映襯下格外迷人,若是被哪個不明所以的男子看到,恐怕真以為自己見到了傳說中的狐仙吧。她冷冷地掃了一圈周圍的景象,秀麗的眉毛微微一皺。有人!雖然籠著夜色,還有高低不平的建築物遮擋,但在這個寂靜的夜晚,她能清楚地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微微眯起眼睛,便能看到一個黑色的人影急匆匆地穿行在其中。在已經設下宵禁的餘杭縣,有誰會在這樣不太平的夜晚東奔西走呢?在寧珞心的腦海中隻有一個答案——凶手。“歐陽。”她輕聲呼喚。而下麵的歐陽安早已是蓄勢待發,他的眼中似乎藏著一團火焰,一團隨時都有可能迸發而出的火焰。“得令!”他一個箭步,衝出了陰影。 竹亭想,希望自己沒有遲來。她提著自己的裙子急匆匆地向目的地趕去,額角滲出了幾顆汗珠,不知是因為勞累還是緊張。從小,她的父親就告誡她,一個女孩子這樣高提著長裙奔跑是極其不雅觀的,但現在她彆無選擇。若是因為一條裙子而遲到一步,她恐怕這輩子都不會穿裙子了。三名死者,皆是死於子時到醜時之間。這個凶手是非常注重這些儀式性的東西的。所以,她一定要趕在那個凶手之前到達下一個目標的身邊。她頭一次覺得,原來這雙小巧玲瓏的繡花鞋是如此不合腳,沒跑一步她都覺得自己的腳後跟被磨得生疼;她也頭一次覺得原來青石板的道路是這樣難走,又滑又凹凸不平,一不小心就會絆她一跤,仿佛處處都是陷阱一般。竹亭發誓,從明天開始她就再也不穿這雙鞋子了。不知是不是使命感在作祟,她在夜晚七拐八繞地穿過一條又一條小巷,竟一絲恐懼感都沒有。她渾然不覺在這樣的夜裡一個小姑娘獨自行動是有多麼危險,她隻知道要去阻止一個人,一個已經不配被稱之為“人”的人。她是如此認真,認真到連一雙在夜色中注視著她的眼睛都沒有發現。那雙眼睛的主人死死地跟在她的身後,無聲無息,腳步卻越來越快,離她越來越近,五尺、三尺、一尺——近在咫尺!終於,在竹亭即將又拐過一個拐角的時候,一隻手突然伸出來,死死地扣在了竹亭瘦小的肩膀上,手的主人清楚地聽到一聲低低的“啊”和隨聲而來的一陣顫抖。隔著衣料都能感覺到一雙冰涼的手正搭在自己的肩上,竹亭覺得自己的後背已經全是冷汗。老人們常說,走夜路時感覺肩膀被拍了不能回頭,要一直向前走。但她明顯感覺到這雙冰涼的手力氣極大,根本不容她離開。沉默許久,她做了幾個大大的深呼吸,終於鼓足勇氣,僵硬地扭過頭,看向自己的身後。她的眼睛對上了一張死白死白的臉,臉的主人正冷冰冰地瞪著她。“小姑娘,”那張臉上的嘴巴張開了,“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