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亭走在大街上,行色匆匆,垂頭喪氣。她實在是高估了自己,竟然連那點小事都問不明白。剛才若不是那位小兄弟幫自己解圍,真不知道事情會如何收場。她又捏了一把自己的裙子,即使長裙變得皺巴巴的也毫不在意。或許她能明白為什麼父親會如此反對自己去查案了,她一直是餘杭縣縣令的掌上明珠,無論走到哪裡都能得到各位衙役兄弟們和師父的庇護,就像一隻從未見識過狂風暴雨的幼鳥,還懷著對根本不存在的世外桃源的虛幻憧憬。這個世界,三教九流,哪有那麼簡單的?她搖頭苦笑,垂首走在回衙門的路上。她回去時衙門裡隻有寥寥幾個人,畢竟發生了這樣的殺人案,衙門自當是重視的。不過她更想問另一個問題。“我爹出去了嗎?”她看見一個人走過來便隨口問道。“老爺半個時辰前領著兄弟們出去了,小姐,你不知道?”那人回答道,“哦對了,老爺出去的時候臉色不太好,好像很生氣呢。”哦……情理之中。竹亭點點頭,自是明白自己父親臉色差勁的緣由,她也早做好被父親一通臭罵的準備了。但跟這點事比起來,似乎自己的無能更爛令竹亭感到失落。於是,那位衙役兄弟便看到了臉色同樣極差、失魂落魄地走開的竹亭。他看著自家小姐的背影,嘖嘖嘴,喃喃道:“還真是搞不懂這對父女了。”竹亭就這樣將自己鎖在了房間裡,從天亮鎖到天黑,期間房間裡一點聲響甚至一點光都沒有,無論誰來敲門裡頭也沒有一聲應答,甚至教人懷疑裡麵到底有沒有一個大活人。“她還沒出來?”竹秉誠板著臉攏袖走來。“老爺,小姐一口飯都還沒吃呢。”敲門的衙役一臉為難,他在這縣衙裡也算得上老資曆了,自然是不希望老爺與小姐發生什麼矛盾。他看得出來,因為小姐的任性,老爺現在已經有些生氣了,隻好旁敲側擊地提醒老爺,小姐現在可是不吃不喝地把自己鎖著,也是怪可憐的。竹秉誠顯然明白麵前這個衙役的意思,伸出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須,像是泄氣了一般長歎一口氣,道:“罷了罷了,我也不為難她了。你若是有辦法,還是快點叫她出來吧。”“老爺,不是我不想,”衙役苦笑道,“是小姐她不願意開門啊。您看,都這個時候了,小姐會不會把自己給餓壞了?”餓壞了不也是我親閨女?竹秉誠微微哼了一聲,乾脆賭氣般轉身道:“她若是不想出來,你也彆為難她了。等她自己什麼時候想出來了,不用我們找她都會乖乖打開門。這孩子,就這點犟脾氣,我這個當爹的還不明白?”說罷還挑了挑嘴角。“老爺,這樣真的可以嗎……”“我說可以就是可以。走了,還有案子要查呢。”竹秉誠一揮手,乾脆叫走了那個衙役,不知為何他把“案子”這個詞語加重了一些音節,“楊麻子被殺案可沒那麼簡單。”衙役看看竹秉誠的背影,又看看那扇被他敲了許久的門,終是長籲了一口氣,轉身跟上了竹秉誠的步伐。其實竹亭並非故意對外頭的人不聞不問,這的確是個無心之過。此時,她正坐在那間連竹秉誠都不知道的小密室裡點著油燈細細觀察著那顆人頭骨,雖然是假的,看做工細致足以以假亂真。她想,既然現在不能查案子,也摸不清事情原委,倒不如泡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裡,說不定還能提升一下自己的見識呢。她也不知道過了有多久,終於在她講那顆頭骨的各個結構記得滾瓜爛熟之後坐直了身子。現在應該出去了。她舉起油燈推開了密室的門。這個房間本是用來放置各個卷宗的,但因為采光好,聽說父親最近要把這裡改成書房。竹亭對這件事其實有些抵觸的,畢竟她不想讓父親發現那個獨屬於她的小密室,而且一旦這裡成了父親的書房,她就不能像現在這樣來去自如了。所以說,趁著這個房間還能容許她自由進出,要趕緊多走動走動,不然自己就虧了!竹亭默默盤算著之前偷偷請能工巧匠幫自己開鑿密室和打磨人骨模具花的銀子,突然覺得有些肉痛。就在她打開門的一瞬間,一個纖長的人影出現在她的眼前,猝不及防地出現,嚇了她一跳。但等她看清來人,卻又鬆弛了下去,卡在喉嚨眼裡的尖叫也咽回了肚子裡。原來是孟淮之,他正定定地站在竹亭麵前,神色複雜。“師、師父啊,你在這裡做什麼?”竹亭趕緊走出去,順手關上了房門,表情尤其尷尬。“我來給你送吃的。”孟淮之疑惑地看看房門,又將視線轉回了竹亭的臉上,“大人說你一直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不吃不喝,誰來敲門都不聽,我就想來看看你。”咦?原來在這期間有人來找自己嗎?竹亭覺得心頭一陣發虛,她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事了。“小亭兒,你到底怎麼了?”孟淮之將自己手中的食盒遞到了竹亭的手裡,有點沉,也很暖和,不知道是食盒裡飯菜的溫度還是師父手掌心的溫度。“我……我沒事。”竹亭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就是身體有點不舒服,就在裡麵睡了會兒。”孟淮之的視線又重新轉回了房門,喃喃道:“那怎麼不回你的臥房去,偏偏到這種全是灰的地方?彆人來叫你你也聽不見,睡得這麼沉?”“我、我這不是頭昏腦漲頭重腳輕慌不擇路嗎?”竹亭覺得自己越說越奇怪,乾脆轉移了話題,“師父,這食盒裡放的什麼菜啊?這麼香?”孟淮之心底還有疑問,但看竹亭這副避而不談的模樣,便也不去追究了,隻是淡淡地笑道:“你打開就知道了,都是你喜歡吃的。大人特意吩咐我給你送來。”原來是爹爹啊。竹亭的心裡生出了幾分歉意,明明自己如此擅作主張惹他生氣,他卻還是特意讓師父送來這些她喜歡的飯菜,他的父親總是用這種方式向她表達他的關心。想到這裡,她覺得自己的鼻頭有些酸酸的。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的情緒變化,孟淮之拍了拍竹亭的肩膀,溫聲細語地說:“快點回去吃飯吧,都餓了這麼久了。再過會兒飯菜都要涼了。”說罷,他便拂袖離去,留眼眶有些發紅的竹亭一人站在原地。好吧,竹亭想,明天,從明天開始,她一定不會再這樣擅自行動了,她會聽話,再也不會像一個稚童一樣恣意妄為……唔……但願如此吧。顧府。胡管家躬身走進主廳,果然看見少爺正坐在屋子裡逗鳥。他撮著嘴,不時發出些“啾啾”的聲音,看著籠子裡羽毛豐滿鮮亮的小鳥上躥下跳,格外興致勃勃。“少爺,”胡管家試探著喊到,“這個天了,該去睡了吧。”“好,我知道了。”那位少爺嘴上雖然如此應答,卻依舊沒有放過那隻可憐的鳥兒。胡管家清了清嗓子,又說道:“少爺,這鳥兒也該休息了。”“我知道。”少爺依舊如此回答,“之前我在京城主府裡,最喜歡的就是逗弄家養的鸚鵡,到了這餘杭縣,也就隻能跟這種小東西作伴了。”胡管家不應答,因為他實在摸不清這位大少爺的想法。他知道少爺喜歡逗鳥,所以在他來的前幾天就專程去花鳥市場買了隻金絲雀。他以為這鳥已經足夠名貴也足夠讓少爺高興了,不過現在看來,似乎並非如此。“真是無趣。”他的眼神裡閃過了幾分嘲諷,終於走開放過了那隻小小的金絲雀,“走吧。”說罷,這對主仆便一前一後走出了前廳。在回房間的路上,少爺又開口道:“最近餘杭縣裡出了人命案子,你知道嗎?”“老奴略知一二。”胡管家的腰又彎下去了幾分。“那你覺得,凶手會是什麼人?”少爺的嘴角向上挑起,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但胡管家隻是搖搖頭,回答:“老奴不知。這些都是官府的事,輪不到我們這些外人來管。不過餘杭這麼大點,平日裡也沒出什麼亂子,應該很快就能將凶手緝拿歸案了。還請少爺放心。”他以為少爺是在為自己的安全感到憂心忡忡,於是特意安慰了他一番。但那位少爺卻並不領情,嘴裡“嘁”了一聲,再次吐出了那兩個字:“無趣。”胡管家也沒脾氣,他不懂什麼叫“有趣”,他隻要按照老爺夫人的命令,將少爺看護好便行了。他們說少爺體弱,當仔細照看。但現在看來,他分明是活蹦亂跳的,這幾天一有空就讓小六帶著他一起出去到處晃悠,根本沒將“調養生息”四個字放在眼裡。他本想好生勸慰少爺的,無奈他是主,他是仆,他的話根本沒被少爺聽進去。唉……算了。隻要少爺不出什麼亂子,就一切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