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亭一直用“兩天不睡不會死人”來安慰自己,她雖然因為不喜歡外出身體一向不怎麼好,但仗著年輕偶爾熬熬夜還是沒問題的。而且破天荒的,顧東樓居然也沒發什麼牢騷,與歐陽安一左一右仿若兩員大將般跟在自己後頭,一種安心感油然而生。而當他們三人到達時,正瞧見已經亂成一鍋粥的柳府。迎接他們三人的依舊是鄧管家,一見著這三個人,蒼老的臉頓時就拉下來了,劈頭蓋臉地問:“不是已經抓住凶手了嗎?怎麼咱們府內又出這等事了?”言下之意就是責備兗州衙府的人辦事不利。但竹亭沒空與他多作解釋,開門見山道:“屍體在哪兒?”“還沒動呢。阿六!”他高聲一喊,喚來了一個低眉順眼的小廝,“帶這幾位去瞧瞧。”阿六應了,而後就招呼起三人。一行人穿過曲曲折折的回廊,走到一個偏僻的小瓦房前。這裡便是柳府丫鬟們的大臥房,也是小招自殺的地方了。“三位,你們自己進去瞧瞧吧。”那小廝怯怯地指了指裡麵,“我、我在外麵幫你們望風。”“又不是做賊,望什麼風?”顧東樓沒好氣地說,“你不願意進去就乖乖在外頭等著,要是爺出來沒瞧見你,有你好果子吃。”說罷,便拉著竹亭望裡頭走去。“顧東樓,你這麼嚇人家不太好吧?”竹亭苦笑著小聲說。“他自己要在外麵等著,我就滿足他這個願望,我這分明就是做好事嘛。”竹亭輕輕一哼:“就你的理由最多。”不過這柳家人也忒不厚道,距離發現屍體都這麼久了,居然還讓人家在房梁上掛著。剛走進去竹亭還被嚇得聳了聳肩。裡麵沒點燈,黑咕隆咚的就見一雙光溜溜的腳垂在跟前,抬頭一看就見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麵目猙獰地掛在上頭,擱誰麵前都瘮得慌。竹亭已經想到發現這具屍體的人該是多恐慌了,不由得同情地歎息道:“真難為發現屍體的那位了。”“此話怎講?”歐陽安歪頭問。“就這場麵,還不把人家嚇走半條命啊?”“其實是我發現的屍體。”歐陽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竹亭沉默了片刻,乾咳了兩聲,轉移話題道:“趕緊把姑娘放下來吧。然後抬到外麵去,我也準備準備開始乾活了。”現在天已經黑完了,驗屍難免不方便。顧東樓勸竹亭把屍體抬回衙府的停屍房裡再做打算,但竹亭說早一點查驗屍體能找到的線索也許也會多一點。“更何況咱們現在離真相不過一步之遙了。”竹亭挑眉笑道。既然她都這麼說了,顧東樓也不反駁,依舊是站在一旁看著她穿戴好全身裝備開始乾起正事。“脖頸處勒痕呈紫紅色,索痕交於耳後,”竹亭仔細檢查著屍身,“看勒痕應該是用麻繩捆成結自縊身亡的。是自殺,沒毛病。”聽見她下了結論,顧東樓反倒疑惑不解起來:“好好兒一姑娘,怎麼突然就想不開了啊?”“這個,或許應該問問屍體的發現人,”竹亭的視線移向了某處,“對吧,歐陽大哥?”聞言,一直靠在牆上的歐陽安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經:“我本來是想找她問一些事,關於二小姐的藥的事。誰知道一推開門就看到人已經掛上去了。”“哦?詳細說說?”於是,歐陽安將自己的所知所聞統統都告訴了竹亭和顧東樓,這一次他毫無保留,應該也是知道保留也是毫無意義的。而仔細聆聽的兩人時不時點點頭,最後在他講完的那刻長歎出一口氣。“一條很重要的線索呀。”竹亭喃喃。“可惜,斷了。”顧東樓無可奈何地說,“要是早點找到她就好了。”“屍體全身僵直,應該在晌午之後死的。”竹亭脫掉了手套,“這麼長時間就沒人到這裡來嗎?”“聽說人都被調去清理府內冗積的雜物了,因為這次壽宴收到了不少賀禮,東西太多堆不下。而且,說是近來府裡不太平,丟丟舊東西也能去些晦氣。”歐陽安解釋道,他這幾天可是把柳府上上下下轉了個遍。竹亭一挑眉:“有意思,是誰提出這些事的?”“好像是鄧管家,他一直在跟柳澤龍提議這些事。”歐陽安聳肩道,“不過剛曆經喪子之痛,柳澤龍也沒心思搭理他,所以就讓大小姐柳清顏代為打理了。”顧東樓嘖嘖嘴:“這位大小姐也算半個當家了吧?”“畢竟發生了這麼多事,能頂用的也隻有柳清顏一個人了。”竹亭微微一歎,“柳家這次,可是元氣大傷啊。”說完這些題外話,三人又切回了正題。歐陽安沉聲道:“現在咱們怎麼做?”“如果遇到這種暫時無法正麵解答的問題,那就先繞過去看看彆的問題。”竹亭意味不明地笑道,“畢竟鑽牛角尖終究是沒法破案的。或許我們應該換一個角度,看看有沒有其他突破口。畢竟……我和顧公子可是找到了不得了的東西。”說罷,二人相視一笑。隔日,三人先是徹徹底底地睡了一覺,他們已經熬了兩個夜頭,再不休息恐怕腦袋都要炸了。宮時竟也沒打擾他們,似乎對他們很放心。不過歐陽安心中有幾分不解,竹亭的性子他清楚,她不是那種會輕易放過真凶的人,甚至是非常地嫉惡如仇。他不明白為什麼竹亭會擱置那凶手一天,不過既然她這麼安排,歐陽安也不會反駁。似乎從初識那刻起,他的內心對竹亭就是絕對地信任了吧。一直到了夜裡,幾個人才悠悠醒來,見外麵早已暗下來天幕,竹亭長籲了一口氣。她覺得現在自己的頭腦尤其清晰,大概這就是睡眠的功效吧。她洗漱收拾了一番,把顧東樓和歐陽安兩人叫了出來。這一次,三個人默契地把自己所知所聞的內容通通交代了出來,尤其是歐陽安,這次他沒有再猶豫,竹筒倒豆子般將所有與案件有關的東西都告訴了竹亭與顧東樓二人。竹亭一邊聽一邊連連點頭,等歐陽安說完,她沒有問“你認識的那個善毒的朋友是誰”這種問題,而是苦笑著說:“歐陽大哥,若是你早一點告訴我們這些消息,案子或許早就破了。”“呃,不好意思……”歐陽安微微低下頭。“不過沒事,”竹亭揉了揉自己的鼻頭,“現在真相我算了解了一個大概了。但還是有很多問題沒有解決呀。”顧東樓湊上前,笑問:“那你打算怎麼辦?”“當然是直接問凶手啊。”竹亭直截了當地說,“畢竟凶手才是唯一知道全部真相的人嘛。”“哦?凶手不是憐兒?”顧東樓歪著頭問。“是,但也不是。”竹亭回答,“她所看到的所知道的,不過是整件事的一個小段落而已,我要找的,是知道這件事全貌的人。”歐陽安的心中既興奮又不安,他問:“那那個人,究竟是……”“那個人的身份並不難猜,但是,”竹亭話鋒一轉,“我想知道的並不僅僅是這點內容。我想知道的,是這場悲劇的全貌,是發生在柳府裡的這場悲劇的真相。”顧東樓見她這副模樣,神情也不自覺地肅穆了幾分,說:“看來何氏的死,與眼下這件事也有脫不開的乾係呢。”“不僅是乾係重大,”竹亭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甚至可以說,是一切的起始。”柳府內,沒幾個地方還亮著燈,巨大的悲痛與恐懼籠罩在這個不大不小的府邸中始終不肯散去。路過老爺和夫人的房間,耳畔還隱隱能聽見婦人的啜泣聲。提著燈籠巡夜的鄧管家歎了口氣,自從少爺出了事後,老爺便愈發沉悶,夫人也臥床不起,整個家的主心骨都這樣了,何況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呢?其實他也很後悔呀,明明自己每日都要巡夜,偏偏那天看是老爺大壽之日便偷了個懶,誰知道……唉,若是自己那天勤快一點,說不定少爺也不會遭此劫難了。他知道,雖然老爺夫人沒說,但心裡一定是在責怪自己的。他大半輩子都為柳家兢兢業業乾活,偏偏在最不該出錯的節骨眼上出了紕漏,還是巨大的、無可挽回的紕漏。他想,就算自己埋進了黃土,恐怕也不會安心吧。他又巡了一圈,二小姐已經睡下了,她本就是個常年躺在床上的藥罐子,早睡是見怪不怪的。而今日,大小姐房內的燈,竟也熄滅了。鄧管家本心下疑惑,卻轉念一想近來大小姐為打理府中上下事務異常勞累,早早地歇息了也是純屬正常的。唉,既然大家都歇息了,老頭子我,也能回去休息了。鄧管家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提著忽閃忽閃的燈籠便往自己的居所走去了。他走後,萬籟俱寂。二小姐的房內,那個病弱的姑娘平躺在床上,呼吸平穩均勻,臉色也比前些日子稍微紅潤了一些。她的容貌本是中人之姿,但現在,在夜色的襯托下有一份彆樣的恬靜。她睡得很安穩,安穩到此時此刻,一雙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她都渾然不覺。那個黑影,就這麼筆直地站在她的床頭,那雙眼睛透過黑暗,就這樣盯著她,死死地,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