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桐已經不是原來的陳小桐了。“既然你們已經發現了,我也不用再演了。”尤靖靖渾身冰冷的,已經被她說出來的這句話澆了個透心涼:她還是不信,隻要陳小桐說不是,她就不信。談玄機問陳小桐:“是你告訴他們,我們在哪兒看房子的?”陳小桐回答:“是”“靖靖在劇組看到的人,是你?”“是我。”“她戲服裡麵的蠱母,其實就是你放的。”“沒錯。”陳小桐什麼都沒有反駁,冷冷靜靜地承認了一切。“那你為什麼要提醒我在發呆呢?你不應該由著我被操控嗎?”尤靖靖逼問陳小桐,哪怕她一點也不否認。陳小桐眨了一下眼,視線壓低了那麼一瞬,回答她:“因為計劃有變,也多虧趙穗子找你麻煩,幫了我一下。”“不對,你已經跟了我三年,除非……”尤靖靖自己說到一半,楞了,住了口。陳小桐替她補充了所有的信息:“因為三年前,師父在盛天經濟公司的藝人資料裡看到了你的介紹,最後打聽到確切的出生時間,我就來了。”他們從頭到尾都以為這局棋是從尤靖靖的生日被泄露開始,沒想到早在三年前,人家就已經先手布好了整個棋局。尤靖靖還是不願意相信:“可是你……”尤靖靖的嘴巴不知道該開還是該合,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已經找不到理由為陳小桐開脫了。這麼一回想,這何嘗不是她自己的性格導致的,她不親近人,所以陳小桐的家庭,她不曾打聽過;陳小桐的爸爸媽媽,她也不曾見過;陳小桐的過去是怎麼樣,她從來不曾主動了解過。她隻知道跟她在一起時的陳小桐,那個不在身邊的陳小桐,她從來都不清楚,也沒想過要了解。可她總覺得陳小桐不可能要害她的,急急忙忙地說出:“不對,不對,如果你要害我,三年那麼長,你有無數個機會……”陳小桐像個沒有心的提線木偶,告訴她:“師父說,時機未到,而且,贏取你的信任,需要花的時間也很久。”尤靖靖扶著書桌的桌角,她的腦袋裡麵全是眩暈,暈得眼睛裡陳小桐的臉都在漸漸模糊。談玄機扶著她,知道她是沒法輕易接受這個事實,誰讓陳小桐是在她身邊唯一一個陪伴著的朋友呢。他警告陳小桐:“請你離開這裡,馬上。”陳小桐漠然轉身,向門口走去,走到半路停下腳步,撂下了兩句話:“衣服給你放右邊櫃子裡了,鞋子在你床底下。你們,好自為之吧。”“嘭”地一聲,他們倆都聽到了陳小桐離開的關門聲,聲音過後,尤靖靖雙眼一翻,暈了過去。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頭,全是回憶,從第一天見到外向活潑的陳小桐開始,她戴著圓形的黑框眼鏡,紮著馬尾辮,憨憨地走到她麵前自我介紹:“我叫陳小桐,從今天開始是你的經紀人了。”她沒有表情地“哦”了一聲,算是對她活潑的自我介紹的回應。後來,陳小桐總是拿著手機靠近她。“靖靖你看,你的名字出現在新聞報道裡了。”後來,陳小桐總是在安慰她。“沒關係,他們看不上你是他們眼瞎,咱們肯定能進更好的組。”那一次療養院的費用突然暴漲,尤靖靖工資全交療養院,陳小桐的工資拿出來養她們倆個人,她們一起挨過餓,一個三明治兩個人分。如果尤靖靖的生命裡有“朋友”這個詞,那陳小桐就是唯一。她這麼一暈,暈到了晚上三點,雙眼睜開的時候,床頭燈開著,手被談玄機拽著,他趴在自己的床邊,睡著了。尤靖靖看著暖黃色台燈照亮的談玄機,這隻手的分量又變重了。談玄機似乎對她的凝視有感應似的,慢慢抬頭眯著眼,揉了揉眼睛,笑著問她:“醒來了?”尤靖靖側著腦袋看著他,點了點頭。“要不要吃點什麼?方嫂給你燉了補湯,現在還溫在炤上。”尤靖靖撐著床坐了起來,“那我得好好喝一碗,不能辜負方嫂的心意。”他們兩下樓,在廚房裡擺弄起來,談玄機給她舀了一碗烏雞湯,端到眼前,還是熱的,香氣正濃。她端著碗喝了一口到嘴裡,很久沒吃東西,胃裡將補一下,相當舒服。“睡了這麼久,現在都沒睡意了。”她一邊喝湯,一邊這麼說著。“看電視?”談玄機這個提議倒是很符合她的心意,她嘴唇貼著碗,抬著眼點了點頭。談玄機走到沙發那邊,把電視打開,正好是電影頻道,頻道正在播放一部經典影片,《泰坦尼克號》。談玄機尷尬笑了兩聲,說道:“電視台是不是沒東西放了,怎麼這老的電影也播。”他正要換台,尤靖靖趕忙阻止:“就看這個。”談玄機有些僵硬,這個時候看這部影片,十分不祥。尤靖靖擦了擦嘴巴,走到沙發這邊,拉著談玄機坐下,“這個片子很好”,她雙腿收到沙發上來,依在他的懷抱裡,談玄機無法,隻能摟著她開始看這部不怎麼吉利的電影。尤靖靖大概好久好久都沒有這麼認真地看過電視了,電視上的熒光照著兩個人,臉上的一陣陣閃著淡藍色的光。片子演到最後,傑克告訴羅絲要活下去,生很多的孩子,看著他們長大,安享晚年。尤靖靖突然開口說:“如果我死了,你要帶我回來,把我葬在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的身邊,讓我們一家團聚。”她這麼冷不丁地安排起身後事,談玄機心底悶悶地生起了一團火氣。“我想跟媽媽挨在一起,隻是不知道媽媽旁邊的位置是不是已經被人占掉了。如果媽媽挨著的位置被占掉了,希望奶奶旁邊的沒有人搶。”談玄機直直盯著茶幾與電視中間的那幾塊白瓷磚,說道:“那我呢?我怎麼辦?”他這壓抑的語氣,在深夜與淩晨交彙的時刻顯得格外冰冷。“你會好好活下去,生很多的孩子,看著他們長大,安享晚年。”談玄機冷著臉,“你說得那麼輕鬆,不是很自私麼。”“你不能辜負我的囑托。”“尤靖靖,你能不能彆說這些?”他徹底生氣了。尤靖靖賣乖似的在他肩窩裡蹭了蹭,繼續說:“小時候鄰居家的大哥哥救溺水的人死了,葬禮上奶奶告訴他們家人,彆哭,他們應該驕傲。”她想起這事突然笑了一聲,然後繼續說:“然後奶奶被他們家人從靈堂裡趕出來了,出來以後她拉著我的手,告訴我,不要怕死,死得壯烈比活著猥瑣要好多了。”“你能彆繼續說了嗎……”“你死了,我一定會好好活下去,生孩子,照顧他們長大,快樂地過完我的一生,所以,你也該跟我想得一樣,不能讓我有負擔,知道嗎?”“不知道,睡覺!”他把電視一關,起身跟個叛逆期跟父母撒氣的青少年一樣,上樓睡覺去了。尤靖靖的腦袋在沙發後麵看著他的背影離開,輕輕把下巴放在沙發上,發呆了。談玄機接下來的日子,每天都泡在爺爺的房間裡,他把家裡藏著的書翻了個遍,除了吃飯睡覺就在房間裡翻書,尤靖靖隔著門都能聞到裡麵飄著一股陳舊的書味。6月底的天氣越來越熱,方嫂準備了甜潤的西瓜,一大塊榨成汁喂給談爺爺,尤靖靖再把西瓜切成小塊,擺上銀叉送進談爺爺的房間給談玄機。尤靖靖剛放下這盤西瓜,口袋裡的手機就響了,手機上顯示,是陳小桐打過來的,這個名字讓她遲疑了幾秒,還是接聽了。“喂?”“你們出來吧,我來送東西的。”尤靖靖掛斷以後,告訴眼前談玄機:“陳小桐來了,讓我們出去。”談玄機看著她失望的樣子,告訴她:“你不想看見她,就在這裡等我。”“我要去。”尤靖靖說完低了低頭,其實她也沒有那麼確定。他們倆走出家門,門外兩個保鏢一直對門口停的這輛奧迪車保有警惕,儘管車旁邊隻有陳小桐一個人。她戴著墨鏡,穿著一身黑色蕾絲長裙靠在車門上,黑發散下來,很有風韻。尤靖靖從沒見過這麼妖冶的陳小桐,如果真要論演技,比起她這麼長久的潛伏,尤靖靖真是自愧不如。陳小桐手裡拿著一個白色信封,走到他們倆麵前,遞上:“師父給你們的。”談玄機接過,打開這白色信封,信封裡隻有一張卡紙,上麵寫了一個時間,是談玄機生日的前一天,還有一個地點,地點是用經緯度表示的。看來,他們是找到龍穴的所在地了。陳小桐掛著一種輕鬆又燦爛的微笑,提醒他們:“來自前經紀人的建議,不要去。”談玄機嗬了一下笑了一聲,說道:“你說不要去,就能不去麼。”陳小桐歪了一下頭,說:“那就是你們的事了。”她說完繞過車後,走到駕駛座打開車門。“陳小桐。”尤靖靖這麼一喊,陳小桐站在車拉車門的動作就停頓了。尤靖靖喊這麼一聲,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想了好久,問出了一句:“你真的喜歡吃北京烤鴨麼?”陳小桐墨鏡背後的眼睛看不見是什麼樣子,嘴角露出了笑容:“不喜歡,說喜歡是騙你的,因為你喜歡啊。”她鑽進車裡,開啟發動機,車“嗚”地一聲離去,尤靖靖在後麵看著,好像長久以來累積的某樣很重要的東西,跟著陳小桐的離去而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