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玄機糾結著導演的問題,從深圳回到了家裡,方嫂在玄關接下他的行禮,談玄機問道:“老爺子呢。”“老爺正在禪房見客人。”“客人?我去看看。”談玄機剛走到禪房門口,就聽到裡麵有人談話,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帶著點諂媚的意味,問他爺爺:“談老,我們認識都多少年了,我又不要你把談家口訣說出來,隻想確認有沒有,你何必不說真話呢。”談老爺子嗬嗬一笑,回答:“我都說了沒有,你就說不是真話,你心裡認定了答案,那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的,你還問什麼呢。”“談老,我們兩家也算世交,您這樣,是不是太不顧世交的麵子了。”談玄機推門而入:“老爺子話說得很明白,您卻咄咄逼人,這到底是誰不顧世交的麵子?”談老爺子坐在圈椅上,另一把椅子上坐了個五十來歲的男人,是廣州風水世家柳世如家的傳人,柳新華,靠著白牆的木沙發還坐了兩個穿西裝的人,談玄機不認識。“玄機,柳叔叔來了,應該先打招呼。”談老爺子說的話是斥責,語氣裡卻沒有一點責怪的意思。談玄機朝柳新華微微點了點頭:“柳叔叔,許久不見。”柳新華皮笑肉不笑地打了聲招呼:“世侄多年不見,都長這麼大了。”“柳叔叔跟我們家相交多年,這外頭的風言風語,您怎麼也能信呢,咱們談家什麼時候欺瞞過柳家,您說是吧。”柳新華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也不願意多給麵子,回道:“談家一般的確不欺瞞柳家,一旦欺瞞,怕就是大事。”談玄機挺了挺身板,回答:“柳家的《陰宅秘斷》,不也是十年前柳家才承認有的嗎,也沒見柳叔叔借來看看啊。”“你!”“玄機,沒禮貌。”談老爺子嗬斥了一聲,繼而向柳新華打太極似的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做長輩的就不要同他計較了。”“談老,各家各門派哪個沒有自己拿手絕活,這本就不是什麼大事,談家總以勤奮自勉,對外稱談家的祖傳秘法不過是每日多看地盤,多分析例子,結果談家偷偷摸摸藏著口訣,這不是砸自己的招牌麼。”談老爺子依舊淡定回答:“所以我就說沒有什麼秘訣,既然沒有,哪裡來的砸招牌一說。”柳新華也不同他再打哈哈:“這國內國外都傳遍了,談家的風水解法有三個口訣,每個口訣四句。”談老爺子的眼皮不禁抽了抽,這個在外頭胡說八道的人,不僅知道口訣,連口訣數量和句數都清楚,不像是個外人呐。談老爺子麵皮上哈哈笑道:“這人居然知道得這麼清楚,怎麼口訣的內容一個字不說呢?怕是這口訣都是他自己捏造,非要說是我們談家口訣,蹭我們談家的名聲哦。”柳新華被他這太極轉得暈了圈,心知這老頭的口跟石頭似的是撬不開了,他沒好氣地冷笑一聲,說道:“既然談老爺子死不承認,我們也沒有必要再留在這裡耗費時間了,我們走。”柳新華帶著弟子憤憤離開談家,談玄機到圈椅旁扶談老爺子起身,擔心道:“看來知道有口訣的人也是越來越多了。”“哎,現在是各路牛鬼蛇神都盯著談家,你在外麵一定要再低調點。”“我知道了,老爺子。”談老爺子呼出一股鬱悶之氣,幾十年來難得看到他額上皺紋加深:“也不知道是誰大肆煽動,說我們談家有口訣,這連口訣的句數都知道。”“老爺子你彆擔心,我再仔細查查。不過,我老覺得這些事情,跟空心蓮離不開關係。”談老爺子心裡頭咯噔一跳,問道:“空心蓮?”“沒錯,有一群人一直在找尤靖靖,不知道出於什麼目的,用空心蓮作為他們門派印記,還在他們劇組布了風水局害人,尤靖靖是天煞孤星,這些克應都沒應到她頭上,也不知道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談老爺子口裡尋思什麼似的,喃喃:“空心蓮……”忽然他把談玄機的手一抓,滿臉驚恐。談玄機感覺到手裡的力道,問道:“老爺子,怎麼了?”老爺子卻忽地將他的手鬆了鬆,嗬嗬笑道:“沒什麼,年紀大了,有些東西容易弄錯。”談玄機追問:“是什麼東西,弄錯了?”老爺子打哈哈,“壞小子,你爺爺我你也敢欺負!”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哎呀,他們一來,方嫂以為他們要留在這裡吃飯,備了好多菜呢,這沒吃飯就走了,我得趕緊跟方嫂說少做點菜。”談玄機心裡頭好像被什麼悶住了一樣,老爺子這樣子,分明是有事瞞著他。十月初的天氣漸漸涼了,在劇組的尤靖靖和陳小桐,從咖啡廳商談那天開始一直觀察劇組裡麵的可疑動靜,可是直到現在,戲都快拍完了,再也沒什麼可疑的東西出現。劇組經過搬家後,風平浪靜地讓人窒息,順利得讓人以為前麵出現的意外好像是許久以前的幻覺,尤靖靖快殺青了,那個穿著空心蓮衣服的人再也沒有出現過。十月八號的晚上,她在影視城東邊的宮殿裡拍完夜戲,正準備離開,下一場重頭戲的主要人物董欣,卻不見了。導演嚷嚷著:“董欣人呢?”大家麵麵相覷,默不作聲,導演煩躁地繼續嚷嚷:“還不快去找?快去找啊!”旁邊的人都熙熙攘攘地出去找人了,尤靖靖還坐在那裡繼續看自己的劇本。等他們走完了,她才起身,心裡一邊罵著她,一邊幫忙去找。大家都在附近轉悠,她就往遠處找,從宮殿前廣場北邊的門出去,在紅色宮牆內狹長的甬道走了許久,走到下一個宮院,這宮院一般用來拍奴役們的戲,這個時候沒人,一片漆黑,隻靠天上半圓的月亮撒點銀光。她掃了一眼沒人,正轉身要走,忽然聽到後麵傳來細細的哭聲。尤靖靖心驚肉跳,背上發毛,突然腦子裡不知怎麼的談玄機的話又闖了進來,鬼都是幻覺。這麼一想也沒那麼怕了,她深呼吸一口氣,將手機的手電筒打開,照著這院子尋找聲音的來處。這院子跟其他仿清宮的院子一樣,四麵圍紅牆,中間大屋子,一個大宮門作出入口,一個角門作後門。她找到屋子的另一頭,一個人正靠著一口井,蒙在兩膝蓋間哭泣,恰好是消失的董欣。尤靖靖淡淡問她:“你在這乾嘛呢?”董欣急促地抽著氣,慢慢揚起頭,兩隻眼睛上的眼線都糊成了兩團黑暈,淚水拖著眼妝,墨水似的拖向下巴,尤靖靖差點笑出聲了,她咬了咬嘴唇邊上的肉,止住了自己的笑意。“他,他說要跟我分手!”說著,她吭吭兩聲哭得更厲害了:“我哪裡不好?他,他憑什麼說分手就分手。”她慘烈地嚎叫,一直哭個不停,尤靖靖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她,也不安慰,也不離開。董欣撕心裂肺地哭了好久,一直哭得沒有眼淚再出來了,漸漸停了下來。尤靖靖看她這哭勢漸漸收起來了,問她:“你哭完了嗎?”這話問得平靜如水,沒有一點情緒。董欣傻眼了,呆呆看著眼前這個宮裝都沒換的競爭者,她討厭死了這個人,討厭到把所有討厭的情緒都寫在臉上,就想讓她不愉快,可她像個金剛疙瘩似的,你咬她自己的牙齒會疼,你砍她手都能給震麻了似的,百毒不侵。尤靖靖繼續乾巴巴地說道:“哭完了就去補妝,進場拍戲,彆耽誤時間。”董欣撐著膝蓋一把站起來,指著她的臉罵道:“你這個人,你這個人怎麼能這麼冷血!”尤靖靖抱著胸看她一臉狼狽,嗬嗬笑了兩聲,問道:“那你覺得,在這裡哭有什麼用?或者說,除了在這裡耽誤工夫,哭還有什麼其他用處?”董欣的手落了下來,腦子裡一片懵,兩根細眉擠成了八字,開始懷疑人生。“你在這裡哭得要死要活,人家在片場跟沒事人一樣,該吃吃,該喝喝,該導戲就導戲。你覺得,你虧不虧啊?”董欣抽噎倆兩下,微微動著嘴:“我……我……”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哭完了,還不快走?”尤靖靖跟教導主任似的,董欣也不知道為什麼,變成了個小學生,委屈著低了頭,最後答應了一個字:“噢。”董欣的身體就這麼服從著她的指令,從這枯井離開,跟著她一路到了廁所,仍由她把臉上殘妝洗乾淨,重新化妝,重新上場。導演喊“A”的瞬間,她還是沒反應過來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隻是隨著一種本能,繼續演這一場戲。《決鬥宮廷》殺青了,所有的演員在影視城的主要取景地合影留念,將近兩個月的拍攝期,遭遇了一些波折,好在後半段順利殺青,大家終於都能鬆下一口氣。各位演員在宮廷裡拍照留念,李品念著跟尤靖靖的風水友誼,走到尤靖靖身邊,問她:“我們一起,拍個照吧。”尤靖靖忽而晃神,十年前身上還穿著校服的時候,她正坐在教室窗邊發呆,一個女生走到窗邊,擋住了她的視線,甜甜說著:“我們一起去上廁所吧。”一瞬的恍惚後,尤靖靖對李品遞上一個禮貌的微笑,回答:“我覺得沒什麼意思,就不拍了吧,我還要收拾東西,先走了。”她走開,突然鼻子裡竄出一股酸澀。李品站在她身後,看著她的背影,心裡不免鬱悶了起來。尤靖靖回彆墅快速收拾了些東西,打電話要陳小桐趕緊把她送回家,陳小桐來的時候,手裡提著一個黑色罩子罩住的小禮服,往白色床單上一放,自己也跟著一倒。說道:“你那麼急著走乾嘛,晚上還有劇組的殺青酒會呢,衣服都給你帶過來了啊。”尤靖靖看了看床上的衣服,說道:“你這平時腦子都不轉的,今天總算上發條了啊。”“我謝謝你誇獎啊,不過這戲一波三折地,總算拍完了。”“隻可惜沒抓到背後作祟的人,也不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麼。”陳小桐從躺著的姿勢換成坐著的,幽怨的聲音像極了埋怨丈夫不關心家庭的小媳婦:“你彆老想著抓背後的人了,咱們就老老實實拍戲吧。”“陳小桐,現在不是我想不想抓他,是他老來妨礙我,不弄明白你心裡能安心啊。”“那這戲都拍完了,你想抓也抓不了了啊。”“我看是你在這個間歇性進水的腦子指導下,根本就沒好好幫我觀察這些人,對吧。”陳小桐下巴微微一縮,眼神一躲,似是被尤靖靖說中了。尤靖靖早猜到這個經紀人時常地不靠譜,隻是笑了笑,說道:“算了,反正你是個靠不住的,還是得靠我自己。”“演藝工作方麵我還是靠譜的,你這捉人,我又不是偵探……”尤靖靖那顆懟她的心蠢蠢欲動,問道:“那陳經紀人,你給我找好下一部戲沒有啊?”陳小桐喉嚨一堵,說不出話來了。“陳小桐,也隻有我才能忍受你這樣的經紀人了。”“快了,就快有了,嗬嗬嗬嗬,彆急啊,還在商討中……”尤靖靖習慣性地歎著氣搖了搖頭,拿起床上的衣服,“我得去試一試,免得你給我拿錯了。”陳小桐吐了吐舌頭,大大方方繼續舒服地躺下。這禮服是正紅色的,剛好合身,晚上再配個同樣顏色的唇妝,沒什麼大問題。她正準備脫下來,自己的手機在外頭響得驚天動地,陳小桐替她拿起來,一看上麵三個字:談玄機。陳小桐看著屏幕搖頭:“嘖嘖嘖嘖,查崗?”尤靖靖一把奪過手機,按下接聽鍵。“喂?”“是我,談玄機。”她走到窗戶邊,陳小桐想湊過來偷聽,被她一把推到床上,“我知道是你。”“今天你們拍戲殺青了?”“是啊,晚上殺青酒會,終於不用在大熱天穿著戲服悶汗了。”談玄機輕輕笑了一聲,又問道:“你們的殺青酒會,我能去看看麼?”“乾嘛?又想見你的肥皂劇偶像?”“我想跟另一個人聊聊。”“誰?”“我去了你就知道了。”“這麼神秘?”“行不行?”“你來了就給我打電話吧,畢竟是殺青酒會,還有幾個明星在,隻能靠我把你帶進去了。”“好,我到了就給你打電話。”談玄機掛斷電話以後,使勁捏了捏鼻梁,他兩天沒睡覺,麵前的顯示屏正是秦山彆墅區的監控錄像,畫麵定格在問題彆墅附近的路口。一個人穿著深綠色衛衣,兜帽把臉深深藏住,停留在走路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