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辦公室裡,中年男人垂著頭坐在霍緗對麵,手銬是他身上最乾淨的東西,血液都臟的令人作嘔。“郭三,十年前就開始拐賣婦女兒童,這些年掙了不少錢吧,為什麼還留在這裡。”霍緗搶先發問。“習慣了,也沒掙多少,我就是牽個線,你們城裡叫中介。”郭三抬眼掃了一眼霍緗,漫不經心的回答。“不用說得這麼好聽。”“我是真不知道,村裡的男人都沒媳婦,人帶到我麵前了,我也就是一個轉手,再說又不是隻有我乾這個買賣。”“我不想跟你談論這個問題,我說說你是怎麼給死人牽線搭橋的。”“女娃娃死了不想一個人孤單,我就是幫著打聽,這不犯法吧。”“你都是介紹給誰?”“我哪兒知道。”“女屍標準是什麼?”“沒嫁過人的女娃娃。”“嫁過人的呢?”“那就沒人要了,年紀大點的,人家都不願意娶。”“怎麼分辨是不是嫁過人?”“村裡打聽打聽就知道了。”“需不需要死狀完整?”“最好是。”“如果不完整呢?”“那誰知道去。有人求到我這裡,我打聽到哪家有女娃娃死了,我聯係苦主,她們同意之後就沒我事兒了。”“你給誰介紹過?”“都說了不認識。”“總會有你認識的,不然怎麼會有求你乾這個事兒的。”郭三一頓,“隔壁村的求過我,我給他找了個女娃娃。”“誰?”“忘了。”郭三出去,下一個人馬上被帶進辦公室,霍緗問出了同樣的問題。——兩天的詢問偵查,每個人的口供都大同小異,霍緗有些自我懷疑,她的猜測是否隻是猜測。手中沒有證據指向這群人有買賣屍體的嫌疑,村裡的涉案人員全部被帶走,與此同時針對整個成嶺地區的打拐行動全麵開啟,霍緗覺得現在的石碾村大概是成嶺地區最安然的地方。霍璟那小子也跟著跑了,走之前都沒和她打招呼。孟蒙從外麵叩擊窗戶,“霍組我在石碾村範圍勘查,發現了一輛農用小三輪,輪胎裡有礦洞特有的碳酸鹽岩,現在師法醫正在檢測。”“對這個案件你有什麼想法?”霍緗跟著孟蒙,聲音裡帶出了幾分遲疑。“求個心安。”“直覺?”這個案子霍緗辦得任性,確實是為了心安,如果不查出來她心不安。孟蒙點點頭。“出生入死的人依賴直覺,我們又何嘗不是。”直覺,虛無縹緲。但他們的直覺是來自無法說服自己的‘不合理’,警察的天性就是查清楚這些‘不合理’。她隻是普通人,沒有裡超級記憶力,也沒有強大到精準的推理能力,更沒辦法獨自一人力挽狂瀾,她偵破過的案件都是依靠手上的證據。大概還要加上一些運氣和勉強算是敏銳的直覺。直到現在,她的直覺還沒有失誤過,所以必須要查清楚。師景文蹲在三輪車上用棉棒細致的尋找蛛絲馬跡,身後房子的主人叫林多才,38歲。一個拐賣集團的高層人員,負責聯絡在外遊走的拐賣販子。“小霍緗,有發現。”師景文手上的棉簽上沾著紅褐色。“這輛車被清水衝洗過,但我在車鬥焊接的縫隙中發現了血跡,還有十幾根頭發。”這些頭發明顯不是出自一個人。“送回局裡檢測。”霍緗說完避開人群,掏出口袋中震動的手機,屏幕顯示著來電人是施佐。“喂?”“還在忙嗎?”“沒有。”施佐溫柔的聲線安撫了霍緗這幾日的疲乏,“這兩天試著給你打電話,一直沒有接通,我有些擔心。”“還在辦案。你在劇組怎麼樣?”“這個劇組的氛圍我很喜歡,不用擔心。你好好照顧自己,你那裡我也幫不上什麼忙,但我還是很值得依靠的。”霍緗笑出聲,從綁架案之後她就感覺出了施佐的變化,施佐那層溫柔將她包裹起來,失去外殼的鋒芒展露著寒光,銳利為霍緗抵禦傷害,儘力編織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他想要保護她。施佐很少詢問霍緗工作的情況,卻在電話中將從分開之後的一切行程告知霍緗,事無巨細。“我籌備一部關於民族英雄師鴻的電影,劇本我很喜歡,但劇本由民間口口相傳的故事改編而成,等這部戲結束之後我想試著尋找師家後人,還原一個真實的英雄。”“師鴻?”霍緗一愣。“師鴻是晏城人,百年前晏安戰役中師家憑一家之力牽製侵略者七日,師家數百口幾乎全部殉國,才等到了部隊支援,師家保護了晏城數百萬百姓,僅剩的師家人怕被敵軍殘餘報複幾乎都隱姓埋名。""我想試著尋找,試著還原那段曆史,它不應該隻是課本上的隻字片語,它本該震撼每個人的心。”施佐惋惜地說。“我知道師家後人在哪兒。”不僅知道,還很熟。算起來師鴻是師景文的高祖,百年前鏢局出身的師家是晏城大家,徒弟就將近三百人,晏安戰役讓師家近乎覆滅,唯留下年僅十歲師景文曾祖一支有幸存活下來,至此隱姓埋名,知道護國戰爭結束,敵軍投降後才認祖歸宗。那之後又幾次改革讓師景文曾祖備受其害,師家也就徹底隱匿在人們的視線中,曾祖死後名震一時的師家武學七宗拳傳人隻有師爺爺,以複興師家武學為意誌的師爺爺在晏城開辦了武館。師爺爺一心授武,雖然是師鴻嫡係子孫,但除了幾個比較親近的弟子,其他人都無從得知。小時候霍緗問過師爺爺為什麼不告訴彆人,師爺爺說,“師家再次揚名應該在拳腳上,而不是祖上恩澤,有一天七宗拳再次揚名時,我才能直起腰板說我是師家後人。”霍緗聽到施佐那邊水杯落地破碎的聲音,施佐毫不在意,激動地有些顫音,“我明天就去拜訪。”“你……想要得到師家的認同似乎有點艱難。”霍緗難得的為難語氣。“很難相處嗎?沒關係的。”“不是……要不等我回去再說吧。”“不,請務必讓我明天拜訪。”施佐迫不及待,霍緗也就不多加勉強。掛掉電話後霍緗將師家武館的地址發給了他。希望他不要直說是自己的女朋友,不然……院子裡,霍緗看天,她不會說自己是故意不告訴施佐的。施佐和她在一起,多學一點防身技術準沒錯,她想,她那二十幾個師兄弟會很樂意教他的。自求多福吧。另一邊,掛掉電話的施佐激動久久無法平複,手邊關於師鴻的劇本被翻閱過多遍。他從公司裡找到這個劇本時就決定將這個故事拍成電影,他輾轉聯係到了晏城檔案館,回信不知要多久,沒想到自己的女朋友會給自己這麼大一個驚喜。一夜難眠,第二日施佐驅車前往師家武館拜訪。師家武館隱沒在鬨市區,周圍環繞的高樓林立,車輛根本無法通行的小巷延至一座小型公園,公園深處一座仿古建築避世而建,從外麵窺不見院中情形,依稀能聽見遠處中氣有力的演武怒吼,能想象到這個門後另有世界。施佐深吸口氣叩響木門銅環。過了許久,門緩緩開啟,施佐才察覺到自己一直沒有呼出那口氣,“你是誰?”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探頭探腦詢問。對著小孩子施佐沒有絲毫輕視,在門外微微鞠躬說道,“您好,我是來拜訪師先生的。”“進來吧。”從踏進這裡,施佐就生出了穿越回溯的錯覺,宅門對麵精致雕刻的石製影壁,穿過外院施佐看到正對屏門對麵還有一間院子,掛滿了洗乾淨的衣服,隨著微風晃動。小孩子砰砰跳跳將他帶進內院,施佐才算真正看到那些演武聲出自何處。巨大的院子中立著武器架,還有木武童,三十幾個年齡不一的人擊打著木樁,或是互相搏擊,身上沒有護具,每一下都是用身體抗衡。小男孩左右看看,要找的人不在這裡,便讓施佐稍等一會,施佐欣然接受,男孩子都有俠客夢,施佐呼吸急促滿目向往,拳頭緊緊握住才能壓抑住沸騰的熱血。不一會兒,小男孩拎著一位身著禪衣的健碩老人走過來,練武的眾人看到老人紛紛站定,雙手抱拳作揖。老人上下打量了施佐一番,“你是誰?”“您好,我是施佐,是一位演員,聽說您是師鴻大師後人,特意前來拜訪。”“你怎麼知道的?”老人不苟言笑,站在他身邊便倍感壓力。“是霍緗介紹我過來的。”聽到霍緗的名字,老人氣勢才稍稍收斂,“你和小緗什麼關係?”“我是她男朋友。”說完這句話,不知道是不是施佐多想,總覺得周圍的氣氛忽然肅然,老人眼睛微眯,再打量施佐時帶著微微嫌棄,“這次我來是……”施佐說出自己的目的。那些想還原真實的師鴻的話都被老人忽略了,老人隻問,“你想學正宗的七宗拳?”施佐點頭,這部戲如果要拍就要做到最好。老人拍拍身邊小孩子的頭說,“你想帶他換一件衣物。”“好的,師公。”不知道為什麼會發展到這一步的施佐被小孩子直接帶進了廂房,小孩子從櫃子裡拿出一件舒適的武術短打遞給施佐,抬頭神情正經,開口還帶著孩子的奶聲奶氣,“你會武術嗎?”“不會。”他本來已經請了跆拳道教練,但還沒來得及訓練。“哎,換衣服吧,我們這裡有跌打師父,不用擔心。”搖搖頭一副人小鬼大的樣子對施佐語重心長的說。……等等,跌打師傅?什麼意思。施佐換衣服的手一抖,驚恐的看著小男孩。小男孩瞅了瞅施佐身上薄薄的一層肌肉,語氣更為嫌棄,“師叔怎麼會找你這種中看不中用的男朋友。”“……抱歉。”中看也算優點吧,施佐抹了把臉,趕緊穿好衣服,迎接即將到來的未知。好害怕,施佐麵上不嫌,心裡欲哭無淚。“你既然是有求而來,必要達到我的要求,習武之人以德為上、以悟為得、以技擊為末,我且看看你是否有這根武脈,要學就要有意有形,就算你隻為拍戲,也萬萬不能墮了我師家名頭。”師爺爺坐在太師椅上,捧著茶杯不緊不慢的又加了一句,“既然是小緗讓你來見我,也是她有心,你也不能拖我徒弟的後腿。”“是。”施佐抱拳鞠躬,真心實意的說。“衡川。”師爺爺喚道,人群中走出來一個十幾歲的小男孩。“你與他練練吧。”“是,師公。”“……是。”施佐暗中抬眼掃了一圈蠢蠢欲動,因為上場不是自己而怒視他的壯漢們。施佐又看看對麵雖然年少,但起手便能顯出氣勢的少年。……拚了。剛打算拚命的施佐被一拳打在肚子上,還沒等反應,有被摔倒在石板鋪就的地麵上,爬起來又被摔下,再爬起來……直到再也沒力氣爬起來,隻能躺在地上喘著粗氣。他曾經以為自己的花拳繡腿,原來是高估自己了。周圍一陣噗笑,師爺爺揮揮手讓衡川將施佐扶起來,“你還不如小緗八歲時候呢。”雖然還是嫌棄,但師爺爺的話已經有幾分親近。“她很好,非常好。”施佐與有榮焉的笑著說,他的女朋友本就是那麼優秀的人。師爺爺露出同樣的笑容,“小緗是我最優秀的徒弟,你有時間就過來,但是想學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以後要麻煩您了。”師爺爺點點頭,“下次讓小緗帶你來,我讓你見識真正的七宗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