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老陰山的極陰洞,千歲真的是感慨萬千啊,以前總想離開這裡,現在卻覺得親切無比。他摸著自己那具大棺材,心中亦安定了不少。“我們回這裡,應該很容易被找到吧。”露蘺站在他身後提醒“疏荼當初出現在這片山上又不是偶然。”“無妨,我改過外麵的奇門陣,他們就算知道山洞在哪兒,也找不到。”千歲揭開了棺蓋,在裡麵摸索著。“要在這裡藏多久?”“……”千歲沒有回答,他身子都探進了棺材裡,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做什麼。“搞什麼鬼。”露蘺嘟囔著湊過去,見他翻起一層層絲織品,像在找什麼東西。正要出口詢問,千歲已翻出了一條絹帛,上麵寫有密密麻麻的小字,他看得很認真,以至於露蘺問了三遍“上麵是什麼”,他都沒有聽見。絹帛上寫的是隸書,露蘺以前從未接觸過,一眼看過去,並不懂上麵寫的什麼意思,隻是見千歲的臉上仿佛鬆了一口氣。這其實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篇日記,是他成僵之初寫的,大意是他身死之後,葛天師眷顧師徒之情,也感念他多年修行不易,將其煉製成自己的護法僵屍,他不能辜負恩師重望,一定要爭取重新踏上仙途。千年過去,可能很多事會忘記,可這篇日記是當年他親手寫的,不會有錯,確實是葛天師將他變成僵屍的,可腦子裡憑空出現的那些記憶片段,是怎麼一回事?露蘺戳戳他的手背,又問:“千歲,到底咋了?”這一聲“千歲”喚得他回了神,低頭看她:“什麼?”她有些擔憂道:“手上的是個啥?你怎麼心事重重的,有什麼可彆瞞著我。”“沒什麼。”他將絹帛重新放回去。“這就沒意思了。”她有些生氣地看著他。“當初你中屍毒的事,不也騙我了嗎。”他淡淡道。“嗬……所以現在是報複?”他轉身麵對她,認真道:“不是,露蘺,我們不要為這個爭執,有些事,我現在還沒想明白,等弄清楚,自然就會告訴你。”她咬著嘴唇緩了緩氣息,問:“咱們現在躲在這裡,下一步準備乾嘛,難道要留在這裡當山頂洞人?”他環顧四周笑了笑:“這裡很清靜,不好嗎?”“彆開玩笑了,這裡什麼東西都沒有,你讓我今晚就睡地上?”“棺材留給你睡。”“老子不睡棺材!老子一個大活人睡什麼棺材!”她忍不住發飆了,現在的情況太亂,她已經沒有方向,無所適從。千歲看著她,一言不發,沒有任何表情,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就那麼站著。露蘺話一說完,便後悔了,知道他在看自己,卻不敢對視,隻能僵在那兒,盯著彆的地方。兩個人就像雕塑僵持著,良久,千歲走上前,道:“走吧,我們出去。”不等露蘺有反應,他就背著手率先往外走。“對不起,千歲。”露蘺從背後喊住他,“最近發生的事太亂了,要不,我們先留在這裡,再從長計議。”“不必了,出去吧,疏澤不會善罷甘休,我們不出現,他定會為難小閻君。”千歲回身道。“閻少陵?”露蘺麵上一緊,她想起在彆墅裡時,自己是被閻少陵弄暈的,忽然就明白了,急上前問:“他扮成我,去找閻承山報仇了?”千歲點頭。“那我們快出去。”她說罷就急著往外走,但剛走兩步,又突然停下了,她回轉身,“不,不能盲目了,現在必須要從長計議。”她重新走回到千歲麵前,仰頭看著他,“疏澤的目標是你,目的就是所謂的長生,我想知道,他能從你這裡得到長生嗎?”千歲嘴唇動了動,還未出聲,露蘺又道:“你先不要回答,試想一下,疏澤是京瑬的後人,他如果沒有一定的把握,會舉全家之力興師動眾地搞出這麼多事嗎?長生本就是荒誕至極,成為僵屍,更有太多的運氣成分,他憑什麼如此相信,又如此篤定地冒這個險。”她說完這番話,便走到棺材旁席地而坐,“我想知道千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千歲忽然很想笑,都說時間如白駒過隙,眨眼便是百年,那是因為人們從編年史中看到的時空記事,樁樁件件都如同近在眼前,才有此錯覺。當你真正經曆一千多年的時候,才能體會到這實實在在一秒一秒流逝的時間有多漫長。一個人,幾十年的光陰都能忘掉很多事,又何況是一千多年。隻記得自己走火入魔丟了性命,隻記得是葛天師喚醒了化作僵屍的他,隻記得渾渾噩噩的千百年如窒息一般的難熬。若不是如此,他何必因為幾段憑空出現的記憶慌了神,何必要從那反反複複看過無數次的絹布上尋求答案。成僵之初,就是怕自己會被時間抹殺掉記憶,他才留下這段手記提醒自己,可如今,莫明的記憶頻閃,這段手記又有多少說服力呢? “我……”他想要告訴露蘺,千年前的事,我說不清了,可洞外突然飄入濃烈的血腥味,讓他們兩個人都同時本能地抖了一激靈。疏荼從來都沒忘了當初在老陰山相遇所牽扯的那夥偷屍賊,即使他們被千歲整的癡癡傻傻,依然被他找到了,那本透露找尋極陰洞秘術的手劄,自然也被找到了。千歲改了洞外的奇門陣,他縱使已知道大致位置在哪兒,也始終不得靠近。疏澤那個老東西說,之前在菟龍族的聖湖裡,千歲體內的五行釘掉出了兩根,若真是這樣,屍毒必定有壓製不住的時候。所以他帶著人在陣法外搞起了血祭,一時間殺牛宰羊放的血流成了河,在場的好些人都被濃烈的腥味熏得作嘔。“大倌,還要繼續嗎?”白纓站在疏荼身邊麵帶擔憂。“繼續殺,殺到他們出來為止。”疏荼冷漠道。“他們會不會不在這裡。”白纓小心揣測。疏荼轉過頭麵目表情:“他們如果不在這裡,陣法怎麼會變。”“是,是我愚鈍了。”白纓低下頭,不再說話。他被白若水帶出彆墅後,就回到了國內,見識到白妙玄的實驗,了解到疏家太公的真正目的後,才明白一直以為全家是在救噰噰姐想法是多麼愚蠢可笑。幾乎沒有猶豫,他便決定跟著疏荼,不管做什麼,都跟著他。大爺白妙玄被炸死了,白若水也不知去向,像白晉南白晉安兄弟一樣站隊疏荼的白姓人,死的死,關的關,除了他,疏荼身邊沒幾人了。當然,這隻是他以為的,事實上,當他找到疏荼的時候,並沒有見到想象中的悲痛慘淡之狀,反倒是率一眾人已在籌劃反攻,是的,他奉之為偶像的大倌終於要跟疏老太爺對抗了。但是他不明白為什麼要先找到那兩頭僵屍呢?“再等五分鐘,如果他們不出來,就殺人。”疏荼眉目間出現了以前從未曾有過的狠厲之色。“殺……人?”白纓看了看周圍,剛想問殺誰,就見疏荼拍拍手,幾個反綁著手的青壯年就被壓了上來,跪在了地上,仔細一看,竟是老太爺那一邊的白姓人。“大倌……”他還想問真的要殺人嗎,就見疏荼一擺手,身後的一名中年男人走過去,左手扳住跪在最邊兒上的白衝的下巴,右手拿著一個薄薄的刀片,在他的脖子上用力劃了下去。血噴湧出來時,白纓心裡竟害怕的一緊,下意識地就去看疏荼,他的臉上除了冷酷,沒有其他情緒,那雙眼波瀾不驚。“是新鮮的人血。”洞裡的露蘺一下子站起來,之前動物的血腥味傳來時,她和千歲便知是疏家人故意在引誘他們,雖說身體確實躁動了起來,但仍可以克製住。但此時,對方竟狠心用了人血,她就算能壓住屍性,也不能任外麵草菅人命。千歲靠在洞壁上,他沒讓露蘺看出自己身體的異常,淡淡吩咐:“你呆在這兒,我出去看看。”體內的屍毒在加重,所以當濃烈的血腥味傳來時,有一秒鐘的狂躁如同電流一般傳遍了全身,要不是及時壓製住,身體可能就衝著氣味狂奔出去了。雖說不需要想露蘺那樣立即打坐調理氣息,但這種突如其來的衝動是以前不會有的,他從未對鮮血如此渴望過,這種感覺應該是陌生的,可又偏偏有一點熟悉。疏荼帶著人其實裡山洞已經不遠了,他慢慢踱步過去時,便見一個跪著的禿頭男人胸前插著一把刀,嘴裡咕嘟咕嘟地往外冒出鮮血,那一刻,他竟不自覺地吞了吞口水。“你終於出來了。”疏荼看著他笑了。“你不該是這種人。”千歲背著手站住。“你也不該是這種人。”疏荼也將手背在後麵。“這一次你還是為未婚妻?”“哼……是。”“不,你是為了自己,從頭到尾你都是在為自己,執念蒙騙了你的心。”“執念,笑話,你跟我講執念,駱定之,若不是有執念,這個世界上也不會有千歲,我更不必到如此地步。”“什麼意思?” “這一千年,你是真的失了憶,還是在自欺欺人?”疏荼麵上露出譏諷之色。“疏荼,你到底在說什麼,你知道什麼?”千歲朝他走過來。身邊人都緊張的掏出槍,疏荼揮手道:“都放下。”千歲走到他麵前,直視著他的雙眼,問“你知道什麼,告訴我。”“我說出來的,你會相信嗎?不如你自己回憶回憶。”說罷,他的袖子裡掉出一把烏黑的匕首,兩指夾著劍柄,舉起到千歲眼前,“這個東西,你認識嗎?”千歲的眼中閃過一絲迷茫,疏荼了然一笑,“這是葛天師的淩霄,能破他所設的禁製,你敢不敢對著心口來一下。”“淩霄?”千歲反複念著這個名字,伸手接過了那把匕首,他猛地拉開劍鞘,一股寒氣迎麵撲來,一下子就現了原形。其他人雖有心理準備,但看到他那獠牙和利爪,還是嚇得倒退了一步,紛紛又舉起武器指向他。疏荼淡定地笑道:“怎麼樣,要不要回憶一下駱定之的執念。”千歲瞥了他一眼,將匕首對準了心口。“不要!”露蘺從林間奔出,情急之下,她放出了屍性,加快了腳上的速度。眼見著另一隻僵屍來勢洶洶,不知是誰受了驚,“砰”一聲槍響,子彈從露蘺的頸邊擦了過去,人頓時撲倒在地,鮮血直流。“啊!”千歲怒吼一聲,一掌拍開疏荼,抬手一抓,便將開槍之人的脖子掐住狠狠地扔了出去,其他人都嚇到了,一時間槍聲四起,他縱身躍起,連續打到數人後,抱起露蘺跑回到了山洞。“誰讓你們開槍的!”疏荼從地上支起身子怒吼,他看了眼地上的空劍鞘,淩霄被千歲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