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僵屍近些日子是怎麼了,時不時地抽風,露蘺看著湊在麵前的大白臉,很費解地問:“老千,你最近到底怎麼了,從菟龍回來後,老覺得你不太對勁兒,是不是被那條水龍傷得有後遺症?你要有什麼不妥,一定要直說,上天入地,我都會幫你,彆動不動整得跟臨彆遺言一樣。”千歲的笑容僵住了,他緩緩地坐回自己的原位,盤起兩條大長腿,閉上了雙眼,嘴裡唱起靜心咒:“南無喝羅怛那哆羅夜耶,南無阿唎耶,婆盧羯帝爍缽羅耶……”這一次換露蘺靠過來了,她把耳朵湊到他嘴邊聽了聽,好奇地問:“老千,你怎麼唱起佛經了,到底啥事……”話都沒說完,千歲抬手把她的臉推了出去。劉啟明從廁所出來,感覺客廳氣氛怪怪的,千歲閉目打坐,露蘺蹲在一邊百思不得其解地啃手指頭。“呃,我還要繼續講嗎?”他問。“繼續。”千歲依舊閉著眼。“說說你怎麼發現餘盛是凶手吧。”露蘺插了一句。“我去見了王百萬,他自從被抓起來後,就一直沒有被允許跟妻子見麵,我作為他的代理律師,要求探視當事人,警察實在沒有理由攔,所以我們匆匆見了一麵。”劉啟明永遠都記得那一次會麵,看守所待了短短數日,四十多歲的王百萬仿佛老了幾十歲,頭發花白,胡子拉碴,他被警察連軸轉地審問,眼睛裡紅得冒血,眼睛外黑得嚇人。他戴著手銬腳鐐,拖著沉重的身體,一步一步走到劉啟明的對麵坐下,“我沒有殺人,我是冤枉的。”這是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聲音像是從沙漏裡擠出來的一樣,嘶啞的厲害。“我相信你。”劉啟明雙手按著桌沿,半站著探身過去,看著他的雙眼低聲問“巫師是怎麼回事?”“是餘盛,是他……”王百萬激動起來,可就在這時,一名警察推門而入,厲聲道“探視結束,案情有了新進展,我們要對犯人進行審問!”“我和當事人需要時間溝通,我有權從當事人這裡了解案情,你們不能這樣乾涉。”劉啟明站起來抗爭。警察上前一步,叉腰怒目瞪著他:“我們要查案,你也沒權利乾涉!”他一揮手,兩個看守進來抓起王百萬就往外走。“等等!”劉啟明一把推開麵前的警察:“你們至少要讓當事人在我的《授權委托書》上簽字,這是必須的法律程序!”他從皮包裡掏出一張紙,有些憤怒地拍在了桌上。警察麵色不鬱地掃了眼紙上的內容,對看守點了點頭,王百萬被抓著肩膀按到桌邊,他接過劉啟明遞來的筆,在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筆一放下就被警察推著帶了出去,一秒都不讓多留。臨走前,警察麵露諷色地對劉啟明說:“幫一個殺人犯打官司,你也不怕遭報應。”“如果真有報應,老天爺自會知道我在做什麼。”劉啟明將委托書放好,大步走出了看守所。王百萬在接筆的時候,無聲地動了動嘴,劉啟明看嘴型像是“老房子”三個字,他迅速聯係了熊金玲。鄉下確實有一棟老房子,是王百萬小時候住過的地方,後來搬去跟熊金玲家做了鄰居,這棟房子也一直沒賣,三間平瓦房,很簡陋,但王百萬對它感情很深,即使後來發家致富好幾年都難回一次鄉下,那房子裡外都完全荒了,也依然留著沒賣沒動。在看守所被阻斷探視,劉啟明意識到有人在暗中阻撓了,說不定從他出了看守所,就被盯上了。所以,他不能這麼貿貿然找到老房子去,必須要想辦法虛晃一槍。他找了家賓館把行李放下,然後去了城中最熱鬨的洗浴中心,洗澡、搓背、蒸桑拿,還叫了個技師按摩,搞到晚上12點,在一個服務員的掩護下,從員工房翻窗溜了出去,連夜叫了輛出租車奔向鄉下老房子。老房子周邊的人家都搬走了,隻剩下它一座孤零零的守在小河邊,成了獨家村。劉啟明用打火機照明摸進荒草深深的院子,儘管三間瓦房破敗不堪,看上去跟鬼屋差不多,可他還是察覺出了一絲煙火氣,這裡應該有人住。輕輕地圍著房子轉了一圈,他在每一個窗下都貼耳聽了聽裡麵的動靜,有一扇窗裡傳來了細細的呼吸聲,真的有人。他轉到正門口,舉手敲了三下,有力的指關節擊打在木門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屋裡的人許是睡熟了,沒有動靜。他又接連敲了七八下,加重了力度,等了一會兒,還是無人回應。不可能睡這麼死,屋裡的人或許就在門的另一邊,隻是不敢出聲,不敢應門。雙方這麼屋裡屋外僵持著不是個辦法,劉啟明想了想對著門開聲道:“我叫劉啟明,是王福壽的代理律師,是他委托我來找你的。他因為涉嫌在工地用活人祭祀,被警方控製了,所以我需要跟你了解一些情況。你可以不開門,我也不會亂闖,咱們隻要能溝通就行。”屋子裡還是沒有聲音,劉啟明又開口道:“我現在問你幾個問題,請你如實回答,這是在幫王福壽,我是在救他。”他停了一下,問“你是誰?為什麼會住在王福壽的老房子裡?”大約等了一分鐘左右,一道柔柔的女聲傳來:“王大哥怎麼樣了?”是個女人,劉啟明有點兒驚訝,他頓了頓,回道:“他被關在看守所,情況並不好,有人阻止我們救他。”“是餘盛。”女聲再次傳來,十分肯定的語氣。“你認識餘盛?”劉啟明急問。“我化成灰都不會忘了他。”女聲中帶著一股怨憤。“餘盛為什麼要害王福壽?”“是我連累的……”屋裡的這個女人叫阿秀,原是在南方清河一家工廠的女工,因為工作強度太大,又掙不了幾個錢,便想著另謀出路。一到休息時間,就往勞務中介所跑的她,與裡麵一個和她年紀差不多中介阿明混熟了。阿明知曉她想掙大錢後,就悄悄透了個信息:香港那邊有一個叫Tony梁的大老板在國外開了很多工廠,因為老外人工高,所以最近一直在內地招人,以補充到國外的廠子裡。他開的工資是阿秀現在的三倍,而且國外法律對於勞工十分保護,在那邊上班,就是每天九個小時,吃住也都很好。這麼優厚的工作條件,阿秀想不心動都難,加上與阿明這麼熟了,她覺得對方沒理由騙自己,於是求著阿明幫她弄到這個工作機會。沒過多久,阿秀就坐著Tony梁手下統一安排的大巴車,和四十多個年紀相仿的女孩子一起前往臨海港口。奇怪的是,並沒有船等著她們出發,所有人被安排在附近漁村的一個漁場集體宿舍裡住下了。有人問跟車的領隊為什麼沒有船接應,領隊回答說海上進來風浪大,要等時機。四十多個姑娘擠在三間宿舍裡大通鋪,她們被領隊和漁場的人看管的非常嚴,不準外出亂跑,不準問東問西,不準有任何娛樂活動。待了兩天,阿秀隱隱覺得不對,去打工而已,為什麼這樣對待她們?為什麼船一直沒來?她心裡不安,開始打退堂鼓,要麼跟他們說自己不乾了吧。晚飯的時候,有人趕在她前麵向領隊提出了辭職,是一車女孩子裡最漂亮、身材最好的那個,叫夢夢。這是個傲氣的女生,本來也沒想去打什麼工,不過是想借著這個機會,到國外去闖一闖,她覺得憑自己這麼好的外貌條件,說不定能被洋鬼子看中當模特。如今,被困在腥臭的漁場裡,她可受不了了,大不了自己想辦法出國,不占這個便宜了。領隊笑了笑說:“辭職可以,但是你要賠付我們損失。交出5萬塊錢,立馬可以走人。”5萬塊,她們所有人加起來,都湊不夠5萬塊,這就是明擺的不想放人嘛。潑辣的夢夢跟領隊鬨了起來,被漁場的人拉了出去。領隊留在飯堂,他陰鬱地把每個人都打量了一遍,說:“開弓沒有回頭箭,簽合同的時候,你們可都是自願的,公司把你們拉到這裡等船,每天供著吃喝拉撒睡,還不夠意思嗎,你們知道租船送你們出國付了多少錢嗎?錢,我們都花出去了,現在你們想不乾,可能嗎?想走可以,賠償我們損失,就可以走!”“還有,我提醒你們,當初跟我們簽合同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掙錢!後天船就來了,上了船,接下來迎接你們的就是新世界、新生活了,現在委屈將就一下,就受不了了?我們為什麼對你們嚴格,那是為了讓你們早點習慣洋鬼子們的工作氛圍。”女孩子們似乎都被領隊說服了,隻不過私下還是會想再也沒回來的夢夢去哪兒了,難道她湊夠錢出去了?隻有阿秀知道夢夢在哪裡。她在那天夜裡失眠了,不安的情緒越來越重,鬼使神差地出了房間在漁場裡悄悄轉悠。她不是想跑,漁場外有人看守,根本出不去,她是想找到夢夢,有一種預感,夢夢出事了。阿秀是在離宿舍最遠的魚乾加工房外聽到了斷斷續續地嗚咽聲,她踮著腳移到窗台下,順著縫隙往裡瞧,隻見夢夢躺在地上,嘴裡塞著東西,雙手被困在桌子腿上,一個男人正在她身上起起伏伏,是領隊,他喘著粗氣,捏著夢夢的臉獰笑:“憑這副樣子,可以賣個好價錢,我怎麼會舍得讓你走呢……”這個場景嚇到了阿秀,她捂著嘴縮回身子蹲在了地上,遇上人販子了,根本沒有什麼工廠,她們是遇上人販子了。不行,得跑,馬上跑!出漁場的必經之路有人看守,但她顧不上了,闖也要闖出去!“她沒有成功?”露蘺問“是的,她被抓了,她們四十幾個女孩是要被賣到淫窩去的,世界各地的淫窩,哪裡需要就把她們送到哪裡。”劉啟明的聲音異常沉重。露蘺捏緊了拳頭:“那她怎麼又會遇到王百萬?”“她求領隊不要把她賣到國外,隻要不是賣去做妓女,讓她乾什麼都行。”“於是,她被賣給了餘盛,做人牲?”千歲驀地睜眼看向劉啟明。“沒錯,餘盛和人蛇頭子Tony梁合作多次了,他要的人牲都是Tony梁供貨。”露蘺提高嗓門問:“他要這麼多人牲乾嘛?”“餘盛是專門幫人洗黑錢的,那幾年內地的房地產開始走勢上漲,他便借著這股東風,把資金投進來,走一波淨化。你們想象不到,他的手上每天要走多少錢,所以他需要大量的項目來運轉。“開發當地產是個好項目,可並不是所有的地皮都適合,也不是所有的項目都能如期賺錢,一旦出現虧損,背後那些個大佬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所以,他必須穩妥地保證自己開發得項目都能賺大錢。馬來西亞的那個巫師告訴他,可以做個‘五鬼運財’的陣來吸財氣。”“五鬼運財?真有這種陣法?”露蘺轉頭問千歲。千歲轉著手串,麵色凝重,“有耳聞,聽說被活埋的人死後怨氣極重,這種怨氣被陣法控製會形成強大的欲念氣場,讓身在其中的人忍不住去揮霍,以滿足自己的欲望。”“這個餘盛在很多地方都有開發商業娛樂項目,可想而知,他從Tony梁那裡弄了多少人。”劉啟明歎了口氣,接著說:“阿秀通過裝死,從餘盛的馬仔手裡逃了出去,正好碰上了過來談生意的王百萬,她獲救了,也把人牲的事說了出來。”“王百萬不會輕易相信的。”露蘺肯定地說。“但他心裡存了疑,富康街動基的前幾天,他終於還是撞見了那場祭祀,餘盛的人把食物扔進大坑,幾個瘋瘋癲癲的叫花子不管不顧地衝下去撿吃的,同時推土機開始往裡麵填土。他跳出來阻止了,逼著餘盛放了人,並當場決定退出合作項目。“王百萬回去就後悔了,他後悔沒有留下證據,如果要報警,阿秀的一麵之詞是不夠的。於是他做了個決定,他要收集線索揭露餘盛的罪行。”“他失敗了,餘盛反將了他一軍。”千歲接著話說。“他死了?”露蘺問。劉啟明微微地點了點頭:“說是在看守所畏罪自殺,嗬嗬,多可笑,他怎麼可能會自殺!我帶著他的妻女四處申訴,莫名其妙遭遇了車禍。”他有些顫抖地吸了口氣:“隻有我一人活了下來……當事人都死了,可我必須要揭露真相,這是天大的冤屈,決不能就這麼算了!“餘盛的人把我毒打了一頓,是律師協會的一個朋友救了我,說來可笑,他也是餘盛的法律顧問,他勸我放棄。放棄,我怎麼可能放棄?這件事不解決,我一輩子都會死磕到底!就在我快要被餘盛整死的時候,他再一次救了我,並把我送去西南藏了起來,臨走時對我說了一句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露蘺假裝沒看見他眼角的濕潤,問:“你這次來見的朋友就是他?”“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