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東西的人是房東太太,頭發亂糟糟的,臉上有個鮮紅的巴掌印,顯然是受了欺負,她看到林苗苗來了,便冷嘲熱諷道:“林大記者,我這小地方可供不起你這尊大佛,你來了正好,今晚之內把你自己東西帶走,看在我們認識這麼多年的份上,我也不要你的修理費了,這個月房租也不必給了,可彆說我老太太不近人情。”房東太太冷哼一聲,抹了把眼睛往門外走,與林苗苗擦肩而過時,林苗苗柔聲問道:“阿姨,沒受傷吧?”憋了一口氣的老太太聽到這話,也有些心軟:“你彆怪我無情,今天來了好幾個人,把你屋子砸的亂七八糟,我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能明早再走嗎?”“我不想說第二遍。”林苗苗也不強求:“承蒙您這些年照顧了。”房東太太歎口氣,剛才的火氣消失得乾乾淨淨,搖搖頭便走了。沈無憂趕到的時候,林苗苗正在一片狼藉中撿地上水晶鞋的碎片,水晶鞋被砸成了三截,地上還攤著一些細細薄薄的碎片,和相框的玻璃碎片混在了一起。沈無憂大概已經猜到了林苗苗剛才的遭遇,但不敢去碰她,因為在他眼裡,蹲在地上一小團的林苗苗就像一隻小刺蝟,豎起了全身的刺,散發著冷漠而又疏遠的氣場。“是很重要的東西嗎?”良久,林苗苗回答道:“也沒有多重要。”“我幫你收拾行李吧。”沈無憂撓著頭發去收拾被丟在走廊上的物品,走廊上最多的是衣服,他一邊收一邊在心裡吐槽,心想著這哪裡是女人穿的衣服,直至收到幾件看似材質挺好的正裝之後,才閉上了心裡那張叨叨的嘴。“你的手往哪放呢?”林苗苗已經站了起來,將水晶鞋的殘骸放進了一個塑料袋裡,冷著張小臉看沈無憂。沈無憂無辜地回望林苗苗,順手捏了捏手裡的文胸:“幫你收內衣啊。”回應他的是一本厚厚的筆記本,筆記本毫不留情地拍在了他的臉上。他委委屈屈地站起來,捂著鼻子還要嘴賤地說道:“你身材真心不錯,聽我的,彆藏著。”沒過多久,沈無憂就慘叫著從樓梯口衝出了破破爛爛的小樓。“多年不見,愈發凶悍了。”他嘖嘖感歎道,沒再上樓,叉著腰隻是打開手電四處照,這裡顯然沒有很多人住,幾棟小樓真正亮著燈的人家沒幾處,如若不是之前叫了人來修路燈,恐怕整條胡同都黑得跟要鬨鬼似的。他掏出手機,在電話通訊錄裡翻找了許久,然後按下了一個號碼。“鬱哥,是我……對,我回國了。哥,得找你幫個忙,有幾個小雜碎在你的地界上動了我的人。”他的嘴角還掛著笑,可是氣質卻和平時全然不同,冷冽得仿若刀子:“從今天起,我不想再在帝都看到他們。”電話掛了許久之後,沈無憂聽到了身後的動靜,他舉起手機,微笑著將手電的亮光照向林苗苗的方向,長期適應了黑暗的林苗苗忽地看見腳下溫暖而又明亮的光,心裡築起的高牆仿佛一點點地在瓦解。她提著行李箱,踏著光緩緩地走到沈無憂身邊,逆著手電光的沈無憂高大得讓人頓覺心安,像童話故事裡永遠守護在公主身邊的騎士一樣,可靠而又勇猛。她從小到大,多少苦都忍下來了,這大半夜落得無家可歸的境地,在她心裡本翻不起一丁點兒波瀾,可這是第一次她在遇到困難和折磨的時候,有人站在她身後充當著她的靠山,有人在她一片漆黑的前途上打了一盞微弱卻又溫暖的燈。忽地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也可以沒有必要什麼都忍著。她並不一直是一個人。沈無憂自覺地跑上來接她的行李,一邊護送著她走到胡同口,一邊問:“這麼晚了,你打算去哪兒湊合?”“去酒店或者朋友家吧。”“你?就你?你能有朋友嗎?要不去我家?你可以一直住到找到新房子為止。”林苗苗終於做出了今天晚上幅度最大的麵部表情,她十分嫌棄地看了一眼沈無憂,忽然招手叫了一輛剛好經過的出租車,一把將沈無憂踹上了車,讓司機把沈無憂送走後才鬆了口氣。她抬起手裡裝著水晶鞋殘骸的塑料袋,看了良久才失落地垂下頭,喃喃道:“我還留著你乾什麼呢?”她拖著行李箱遊蕩在街頭,隻留下隨手扔在垃圾車裡的塑料袋。在她走後良久,那輛剛剛從胡同口離去的出租車又駛了回來,沈無憂打量了會兒四周,才像做賊一樣撲到垃圾車旁邊撈塑料袋。“嘿,這臭丫頭手勁夠大啊,扔這麼遠……哎這垃圾車夠深的。”掏了半天,沈無憂最後用根不知道從哪裡順來的撐衣杆把塑料袋給撈了出來,解開袋子把水晶鞋的碎片全部倒進自己背包裡,心裡還是有些不放心:“這麼晚了她一個人到底行不行啊?”——林苗苗在銀行自助查詢機上把存折和銀行卡的餘額查了個遍,無奈適逢月末,錢少得可憐。她開始深刻的反省自己,為什麼當初要把高小芙給的那筆巨款退了回去,失節事小,餓死事大啊。她擺弄著手機計算機,精打細算了半天,發現壓根沒閒錢供她住小旅館。她能求助的朋友也十分有限。黃尚一家老小都擠在一塊住,肯定是沒她能歇腳的地兒,編輯部裡雖然有幾個交好的同事,但她並不喜歡和工作夥伴有過多的私人牽扯。這長夜漫漫,難道隻能去天橋洞下,草席一鋪,湊合一晚了嗎?要不求助盛柏麗?這念頭一起便被她自己打消了。盛柏麗算是林苗苗難得交心的朋友了,她是一個二十八線小演員,演過最重的角色,是影帝尤梓翊主演的一部電影裡的女五號,那電影一年前就拍完了,可惜一直到現在都還沒定檔,上映之日遙遙無期。這個橫漂,一年365天,360天都在橫國呆著找戲拍,估計公司早就收回了配給她的那間連腳都邁不開的小公寓,再說了,她人也不在帝都,沒鑰匙都是白搭。把手機通訊錄來來回回翻了許多遍,林苗苗心裡十分悲涼。參加工作也這麼多年了,雖然許多人都跟她攀過交情,她也跟許多人稱姐道妹、稱兄道弟過,可遇到困難真正能讓她開得了口求助的,竟然隻有黃尚和盛柏麗那個小丫頭。她生性涼薄,即便在必要的時候能夠巧言令色,贏得必要的人的信任,可時間一長,她那份與生俱來的涼薄和陰冷,是個人都會感覺出來,並不自覺疏遠。怪不得彆人。林苗苗歎了口氣,靠著行李箱蹲在馬路邊上許久,心想要不然今晚先住旅館,大不了剩下十幾天靠清粥白飯過活,實在不行還可以去黃尚那裡蹭飯。這時,一輛公車駛進了車站,是輛夜車,正好終點站就在EK傳媒附近,林苗苗稍稍愣了會兒神,在公車快要開走的時候,當機立斷提著行李跳上了快要關上的車門。***當林苗苗成功把自己的行李都放進了停在公司停車場的麵包車後備箱後,她才放下一顆心來。幸好停車場保安亭的保安在玩手機,她個子矮,稍微貓著腰提著箱子就混了進來,沒有被發現。“隻是暫解燃眉之急,反正我成這樣也是因為公司,柯氏家大業大,不會在乎我蹭的那麼點水費電費的。”在心裡念叨了許久,林苗苗那僅存的罪惡感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她打開行李,把洗漱用品和幾件衣服全部塞進平時放單反相機的雙肩黑包裡,四下張望了一下,見沒人看見,便歡歡喜喜地背著包往電梯走去。忽地,她停下了輕快的步伐,敏銳的眼犀利地向一輛奔馳商務車看去,她的視力其實非常好,平日裡戴的隻是平光眼鏡,用來遮臉的,所以即便她不戴眼鏡,仍然十分輕易就看到了車上駕駛位上的男人。停車場太亮,車裡麵很暗,林苗苗雖然看不清男人的樣貌,但從這輛車的車型和車牌號碼上來推測,這個男人是……柯思謙。而且她敏銳的第六感告訴她,他把她的一舉一動儘收眼底了,這會兒正跟她對視著。她不知道應該慶幸還是給自己點蠟。公司曾明文規定,所有員工不得於晚上十點以後在公司逗留,現在已經十點一刻,這時出現在公司裡的,想想都知道,肯定圖謀不軌。所幸EK傳媒員工眾多,她隻是分公司無職無份的小員工,就算網上名聲多響亮那也是從來沒爆過照的,柯老板貴人事多,自然不會認得她這名蝦兵蟹將。在辨彆出車上的男人是柯思謙之後,她立刻彆過頭,用亂糟糟的頭發擋住了自己的臉,像一個沒事人一樣繼續往前走,這時車燈大亮,黑色的大奔緩緩開到了她的旁邊,喇叭響了一聲,車窗緩緩地搖了下來.露出一張高鼻深目的臉,柯思謙手肘撐在車窗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在自己的下頷上:“你是哪個部門的,怎麼這麼晚還不走?我去年年初的時候不是說過公司加班不許超過9點的嗎?”柯思謙是混血,母親是法國的超模,所以有一雙幽藍的眼睛,這個時候這雙眼睛就像平靜卻險象環生的深海,讓林苗苗毛骨悚然。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表現出了公司新人在看到大老板時都會展現的朝氣和膽怯:“回柯總,我是影藝分公司新來的實習攝影助理,今天拍廣告的時候好像有點東西落在現場了,這才回來拿的。”“不走正門,走停車場?”林苗苗麵不改色地扯謊:“先來導演的車上拿點東西,下了班他和同事出去喝酒了,所以沒開車走。”“哦,今天拍的是什麼廣告?”“柯總,我有些著急,您看我能先上去嗎?公司十點就鎖門了,我是好說歹說,保安大哥才放我進來的。”“哪部廣告?”柯思謙顯然是不打算輕易讓她混過去了,幸好林苗苗記性好小道消息又靈通,娛樂圈的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她的眼睛,她張口便道:“最近公司接的U.V化妝品的廣告,請的是世界小姐馮笑的那個。”柯思謙了然地點了點頭,林苗苗心道反正柯思謙身居高位也不會去核查這些事,就算核查了,整棟EK傳媒,員工上千人,那得查到何年何月去才能查到她頭上。柯思謙放走了她,她如釋重負,卻不知自己在柯思謙麵前就如跳梁小醜一般,逗得他險些在她麵前破功大笑出聲。這機靈勁倒是和沈無憂有點相似,演技一流,還能瞎扯,當娛記真是浪費了。他轉動方向盤,往公司外駛去。“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大晚上跑公司,看來是遇到麻煩了。”柯思謙喃喃自語,神色儼然有些不悅。***柯思謙,EK傳媒集團董事長柯錦天的親生兒子,母親是法國超模Audrey,父母在15年前離異,13年前柯錦天與艾達影視經紀公司總裁陸柔再婚,艾達歸並EK傳媒,使EK傳媒集團一躍成為國內最大的民營傳媒娛樂集團。林苗苗摸著黑,縮在自己的辦公座位上查詢柯思謙的資料。“HarvardMBA啊,了不起。”今天遭襲的時候,柯思謙和沈無憂那番互動,一看二人就非常熟悉,但是林苗苗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兩個人能有什麼關係,沈無憂出國以前的狐朋狗友,她可全都認識。若說是國外留學時認識的朋友也不大對,柯思謙比沈無憂大五歲,沈無憂去美國的時候,柯思謙早就拿了學位回公司上班了,而且兩個人的學校也不一樣,校友關係也說不過去。林苗苗的目光逐漸停留在了陸柔的名字上,艾達影視經紀公司,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個公司的總部原先是在G市的,她和沈無憂都是G市人,莫非?但陸柔畢竟不是什麼明星,網上關於她的資料除了與財經有關之外,基本沒有相關的私人信息。她滑動著鼠標,飛快地搜羅相關信息,忽然發現了一條13年前G市某委員的行賄處分新聞,這則新聞裡也提到了對艾達影視經紀公司的巨額罰款。“妻子陸某……沈、崇、光……沈……”看到這裡,林苗苗再笨也猜到了沈無憂的真實身份,也難怪黃尚會暗示她沈無憂不好惹,後台硬。是啊,公司董事長的繼子,CEO法律上的弟弟,這位柯家二少爺的後台能不硬嗎,她林苗苗再厲害不也得仰仗著這位二公子的全家吃飯嗎?她是應該指責老天爺造化弄人,讓他倆兜兜轉轉又撞到了一起?還是怪沈無憂不早點告訴她真實身份,讓她提前避開他不明目的的糾纏?可最終,她沒有生氣,也沒有開罪老天爺,她隻是莫名地覺得心疼,這種酸楚的奇異感從心頭,隨著血管和神經,一點點蔓延到她的後腦,她的頭皮一陣發麻,又疼、又酸、又苦,難受得讓她情不自禁地想流淚。她很多年沒哭過了,可當一滴溫熱的淚珠突然砸在她的手臂上時,她才發現,自己流淚了。13年前,那個時候沈無憂才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