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昭昭剛被押上車,身邊的人就往她頭上罩上了一個紙袋。可視範圍僅有自己的衣領以下。直到車停下,被人領著走進一棟房子裡,進了房間,紙袋才被從頭上拿下來。這個房間采光不好,有些暗,除去中間一把座椅外彆無他物。領她進來的人很快就出去了,留她一人在裡麵。其實她已經大概猜到了,那些人口中的老板就是陳紅訊。上次在養老院與自己見麵後,他不僅模糊了外公的死亡原因,把矛頭指向吳泰初身上,還派出了那個與禾一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試圖搶走青銅燈。之後他的人一直在清夷坊附近盯梢。自己和禾一出發去威安找曹思之前,故意甩掉了他派來跟蹤的人。寧昭昭慢慢移步到窗邊,外麵是一堵很近的牆,像是居民房。窗玻璃外是一層防盜網,想從這裡出去是不可能了,不知道禾一有沒有追上來。正這麼想著的時候,門外來人了。趙立被人推著輪椅進來,他主動讓身後的人出去,那人擔心地看了寧昭昭一眼,他執意揮手讓人退下。房間內隻剩他們兩人,寧昭昭靠著窗沿,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麵無表情。“我外公的死與你有關。”一上來她就單刀直入,這句話不是疑問句,是肯定句。趙立嚅動了一下嘴唇。“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她語氣極寒。“你不會這麼做的。”趙立穩穩坐著紋絲不動。她的話對他造不成成任何威脅。寧昭昭斷斷續續深吸進一口氣,控製自己不要衝動。現在確實不是對他動手的好時機,曹思和小芒還在他手上。“我記得,你和我外公的關係很好,為什麼這麼做?”她問。“我不是陳紅訊。”趙立簡單說了一句,“真正的陳紅訊在你外公車禍的時候受了傷,一直神誌不清,兩年前被我找到後感染疾病死了”。寧昭昭眯起眼睛,身體氣得微微顫抖,“你故意把陳紅訊的地址留到那個養老院,就是為了等我找過去?”“不為了等你。”趙立沉聲道,“是為了等青銅燈的線索自己找上門。”他的目的果然是青銅燈,她暗想,那麼他肯定也知道九曲和星石的事。寧昭昭又問:“你到底是誰?”趙立避開她的問題,言語中帶著不屑,“你以為九曲隻是你們吳家的專屬嗎?九曲來自戰國時期天文學家石申的著作,裡麵除了記載星石的墜落,還有很多有價值的內容……”“你的祖先,那個古國的君王……”趙立頓了頓,嘴角帶著嘲諷,“不過是暫時保管了九曲,他靠九曲尋到五顆星石,創建了古國,早就該安分知足。如果他肯放手,絕不會是那樣的下場。九曲、星石,不是你們吳家的專屬,想私吞?不可能。”寧昭昭忍不住冷笑。直到現在,她才真正意識到王的意識有多麼超前,才會設下星譯門的千年謎境,不僅防住了野心勃勃的外人,也阻擋了某些貪心不足蛇吞象的吳家人。這些人要是知道了自己擠破頭想要的得到的神奇力量,真實情況卻是:星石之力早已遁走,青銅燈就是星石的外殼所煉化,九曲也不在謎境裡,會作何感想?“那也輪不到你們這些人來插手。”她回擊,“萬事有因必有果,你們以為得到了星石就一定是好事嗎?”“是不是好事,用不著你這個黃毛丫頭來告訴我!”趙立加重語氣。寧昭昭還想說什麼,最終住了嘴,垂睫間不經意看了一眼他空空的兩條褲管,又移開目光。趙立卻因她這不經意的一眼,皺紋泛得更深,渾濁的眼中迸射出仇恨的火花,片刻後卻消失殆儘。這段往事,是他的恥辱——這兩千年來,不僅青銅燈在吳家裡完好地傳承下來,九曲的傳說在外界也從未斷過。趙立的家族,便是覬覦這份力量的其中之一,也是吳家多年來一直重點防範的對象。十年動亂其間,是兩家人鬥得最激烈,損傷最慘重的一次。趙立為救父母,在寧昭昭太公設計的一次事故中失去雙腿,這一次,讓趙立一家元氣大傷,此後很久不再出現。但此時的趙家,並非真正的隱匿,而是在伺機而動。寧昭昭的太公擔心此後會留下隱患,便將自己的兄弟姐妹全都送走,取消進山祭祀,隻留下自己的兩個兒子和其他毫不知情的族人,因此後來的族人都不清楚祖墓的位置,也不知曉星譯門的事情。太公的兩個兒子,一個是寧昭昭的外公吳順昌,一個便是吳泰初。當時他有意讓吳順昌繼承自己的位置,關於趙立的事也隻有吳順昌知情。誰能料到,在他彌留之際,趙立出手了,利用吳泰初的野心,設局將吳順昌殘忍殺害。按照趙立原定的計劃,在吳順昌死亡後,還要繼續出手,一舉侵占吳家擁有的關於九曲的一切,卻因四處尋不到青銅燈終止了計劃。……寧昭昭看得真切,趙立剛才神態的瞬間轉變。趙立再開口時,又是那副氣定神閒的樣子,雙目忽而敏銳如鷹,“我知道你已經破解了謎境,也拿到了青銅燈裡的九曲,把你所知道的全部告訴我,星石在哪裡?”她捏緊了手心。該怎麼說?這隻是王為了找到一個不貪圖星石力量,能替他收回遁走星石之力的後人而放出的假消息……該怎麼爭取到講條件的機會?一絲慌張讓她眼睛閃了閃,急忙垂眸掩飾。她的內心反複告誡自己,必須沉住氣,眼前這個人是殺害外公的凶手,甚至還不露痕跡的騙過自己。沉默一番,她拿定主意。“我前腳全部告訴你,你後腳轉眼就對我下手怎麼辦?”寧昭昭儘量讓語氣平和。趙立口中的回答還沒說出來,她就搶先又甩出沒頭沒尾的一句:“要是不談你對我外公做的事,其實我和你還有一個共同的目的,在這一點上,我們是一路人。”見趙立神色有變化,寧昭昭不露聲色的暗喜,剛才她第一句話說出口後,趙立完全可以反過來威脅她,諸如‘你現在不說,不僅你會死,你朋友也會死’之類,堵住她講條件的任何可能性。她好似鬆了一口氣,欣慰地笑:“剛才我說那些‘星石之力未必就是好東西’的話,實際是在試探你是否真的對星石之力有著至高無上的追求,因為我也一樣。”趙立眉頭皺起,不知道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寧昭昭語速不減,繼續胡說八道:“當然,以前我並不這麼想,但我在破解了謎境,親眼看到記錄中的星石之力多麼強大後,我改變了想法。”“記錄中?”趙立迅速捕捉到了這句話的重點。“沒錯,當我通過謎境裡的測試後,看到了一本密卷,裡麵記錄了五個位置。”她的言語越來越激昂,眼神充滿了向往。緊接著激動地描繪出了一幅在謎境中看到的星石之力大顯神威的畫麵,其中包括了不老不死,神力無窮等等。趙立聽得入了神,深深陷在她虛構的幻想中。實際上,隻要他年輕個十歲,就不會那麼輕易相信寧昭昭這段話,更彆說陷進去,可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失掉雙腿的痛楚越發明顯,尤其在診斷出絕症後,他都沒發現自己對星石之力的渴望達到了頂峰。從前他隻是為了完成父親的願望,選擇蟄伏多年,靜候九曲的線索。可現在這種不計得失的心態早就不複存在。“怎麼會有五個位置,星石不是放在一起的嗎?”趙立漸漸回過神。“最初星石就墜落在不同的位置,想要它保持如初,就要模仿當時的方位來放置。”寧昭昭扯出一個乾巴巴的笑容。她早就心跳如擂鼓,她的口才並不好,為了吸引住趙立的注意力,描述那些虛假的言語幾乎費了她所有力氣。蹩腳的謊言,讓自己突然轉變為一個星石的虔誠信徒,這太突兀了。她已經做好大不了挾持這個輪椅老頭,來個魚死網破的準備。多虧了她方才的一瞥,發現老頭對自己的傷腿似乎有很深的怨念,她當時就想,或許,這個就是他的弱點?萬一呢……趙立恍然大悟地點頭,喃喃自語,原來是這樣。“這是無比神聖的力量,我不是貪心的人,拿到星石後,你分我一顆就足夠了。”她鬆懈下僵硬的背,小心提出要求。“不行,”趙立很乾脆的拒絕了她,狹長的眼角斜看向她,心中譏諷,一個吳家的後人怎麼配得到這種力量。寧昭昭立刻裝出怒極的表情,“見者有份的道理你不懂嗎?你的行為和我的祖先獨自霸占了五顆星石有什麼區彆?”趙立被她這番話頂得一時語塞,末了還是堅持不答應。“那這樣吧,我把這六個位置告訴你,你把我和我朋友放了。”她甩手打算妥協。“你當我老糊塗了嗎?你隨便指六個地點,我的人全都白跑一趟。”趙立冷笑,他算是明白過來了,寧昭昭挖了一個大坑正等著自己往裡跳。寧昭昭一急,拿出撒潑的勁兒,“你抓了我朋友,還要我把星石拱手相讓,這買賣我不會做的,你把我們都殺了算了,誰也彆想拿到好處……”趙立被她吵得頭腦發脹,怒喝了一聲,“星石不僅不會給你,找星石的路上你也必須跟著!敢耍花樣你們就和你外公一個下場!”她氣得眼睛發直,良久,氣息平複一點後才咬牙切齒道,“那行,但是有一點你必須答應我,不許傷害我朋友,而且……現在讓我見見她們。”趙立陰沉著臉,最後叫來門外的人,低聲說了什麼。接著那人再次把寧昭昭的頭套上紙袋,領著她出了門。寧昭昭背後全是汗,她深知這個老頭絕非善類,一個外姓人對吳家的事如此了解,甚至在背後放了這麼多年暗劍,就連祖墓祭祀時,都能讓自己的人混入吳泰初層層挑選的打手中。剛才最後一番話才是這個老頭的真麵目。紙袋裡的空氣很悶,她額頭的汗流到鼻尖,卻無暇顧及,她在擔心禾一那邊的進度,他到底跟來了沒有?自己在刀尖上飛舞,最終目的就是讓老頭同意她去看望曹思和小芒,如果她沒有演這出戲,根本就不可能有談條件的機會,他必然會拿曹思和小芒兩人中的一人開刀,以此來逼她乖乖就範。希望那滴血的感應還在,可以讓禾一跟著她找到關押曹思的位置。那滴血的感應能維持多久來著?現在過了過久?她大腦混亂起來……下了樓,她再次坐上一輛車,但這次很快就停了。領著她的人帶她進了一間屋子,門剛打開,她就聽到小芒的哭聲。“快點進去,隻有五分鐘。”那人不耐煩的推她。小芒聽到聲音抬頭,抹了一把眼淚驚道,“昭昭姐!你怎麼也被關進來了,警,警察沒來嗎……嗚嗚嗚嗚”寧昭昭看了眼旁邊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曹思,急急抬起小芒的臉,“現在時間不多,你聽我說……”*“她是不是被帶到這裡了?”台福問道。禾一把車停下後就沒說話,一直看著一百米外的一棟居民樓,這裡是偏遠的城郊,這些居民樓幾乎都被租了出去。“是。”他眉頭深鎖,一路趕過來後,他們已經在這裡等了十五分鐘。他感應得到那滴血的位置就在三樓,一直沒移動。台福不像他那麼淡定,又問,“要不要報警?”“不行,還有兩個人在他們手上,現在報警不但不能救出她,那兩人也會沒命……”說話間,他感應到寧昭昭移動了,連忙開車追上去。這一次他們看到寧昭昭坐的那輛車,開進周邊的村落裡,但僅待了五分鐘,那些人又帶著她離開。“這是在乾什麼?”眼看那些人又上了車準備走,台福催禾一跟上去。“你先下車。”禾一忽然說,他握方向盤的手上骨節泛白。“啊?”“你找個樹叢藏好,再找個機會看看那間屋子裡是不是曹思和小芒,一旦確認馬上告訴我!”禾一邊說邊打開台福的安全帶,將他推下車,又說:“我現在去追他們,隨後會和你電話聯係。”台福還沒反應過來,就見禾一就踩下油門,追著前麵那輛車的軌跡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