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樁功練習的要點是什麼！”“手有觸動，腳有感覺，腰胯跟隨，一動無有不動。”“保持沉肩！揮臂！重複到天黑！明天開始持鏢。”小小的山頭上，刺辣的汗水流到眼裡，她無暇顧及，蒸騰的熱浪把視野中的景物扭曲。這是？是她在完成師父交代的訓練，怎麼忽然回到那時候了？師父他不是……洶湧的水直衝她的麵部，口鼻中冒出幾串密集的氣泡，昏暗的水下隻看得見被水暈開的，晃蕩，不成型的太陽，寥寥幾根搖曳的水草。一隻半閉的金色巨眼忽然出現在身前，靜靜注視她，隨後緩緩閉上，沉進無底深淵。自己似乎漂浮在一片虛無中，沒有天，沒有地。……後腦勺好疼，疼得她很煩，想用手按住，再狠狠敲幾下，這個想法剛冒出來，刺眼的白光就射進眼裡，眼睛難受地眯起來。米黃色窗簾被及時拉上，遮住白光，一個模糊的影子回了頭，越湊越近：“昭昭姐，你醒了？”跑步聲，開門聲，人的叫聲——“她醒了！”每一個來自外界的聲音都在將她一點一點喚回清醒。眼睛完全睜開，這裡她很熟悉，床尾，桌麵，沙發椅，這是清夷坊裡她的房間。寧昭昭一手捂著頭，一手掀開被子，吃力地坐起來，感覺渾身發軟，提不上勁。發生了什麼？自己怎麼在這裡。房門被猛推開，一個高大的身軀映入眼簾。“感覺怎麼樣？”禾一像一陣風走到她的床側。她看著他走神了幾秒，嘴微張，眼睛左右轉動，大量回憶湧進腦海——自己與他逃進管道後，四周震得仿佛要天崩地裂，不僅要提防時不時迎麵衝來的水流，還要摸黑攀爬找出路。然後……“我們是怎麼出來的？”她似被電過一樣突然回神，“曹思呢？對了，還有蒙魯呢？”禾一往她床邊的椅子上坐，靠穩後，正視她，“你想讓我先回答哪個？”“先說曹思，她出來了嗎？”他搓了搓鼻子，“出來了，現在她在醫院裡。”“她受傷了？”寧昭昭語調提起。“她的皮膚表皮上，口腔鼻腔內都檢測出一種稀釋過的毒素，血液中也含有少量溶血型毒液。蒙魯說的續命，就是把她和自己妹妹泡在一種水裡，雖然還不確定，但很有可能是那種水的問題。”她想起震動開始不久後，坑中的泥把曹思的和蒙魯的妹妹都推了出來，其中就有赤色的水。禾一接著說，“她現在已經脫離危險期，還需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寧昭昭提著的心放下來，“那座大泥洞的震動是怎麼回事？我記得當時我們在管道中被水衝散，後來是怎麼出來的？”禾一沒有立即回答她，反而讓她等一下，然後轉身出門。回來時拿著一大張卷起來的紙。他坐下，把圖紙放到她的被子上，慢慢展開。直到圖紙完全被展開，她看到上麵印的是一隻省略了四肢的動物平麵內臟解剖圖。“這是什麼動物？鱷魚？”她在過去的認知中搜尋了一遍，看不出是什麼。“鬣蜥，水陸兩棲的蜥蜴類。”寧昭昭微微瞪圓眼看向他，“給我看這個乾什麼？”禾一轉看窗台，後仰著翹起二郎腿，“我們在草海裡碰到過一次翻船事故，台福找到緣由了……”她豎起耳朵。“當天撞翻我們的船，在水底抓傷我的，是一隻小蜥蜴。”他垂眸掃了被子上的圖紙一眼。“可是……這跟泥沼下的大泥洞有什麼關係？”禾一沉默了一會，“泥沼下的，恐怕不是大泥洞。”她被他這副不急不慢的態度抓急了心。“是一條巨蜥。”“巨蜥？”她疑惑地又重複了一遍。“……你是說，我們在裡麵爬行的管道，那些大大小小的泥洞，是巨蜥體內？”說完她都覺得荒唐，“裡麵都是泥土，怎麼會是生物體內呢？”“這就是問題所在，你見過自行愈合保持原樣的泥土嗎？”禾一定定看著解剖圖紙，繼續道：“台福在岸邊，看到巨蜥的尾巴從半山腰中抬起，它斜臥在河床的邊緣，頭部和上身沉在水下的泥沼裡，下半身則埋在岸邊的地下，尾部埋在連接岸邊的山腰上。”寧昭昭怔怔看向蜥蜴解剖圖，氣管，食道，心臟，左肺葉，右肺葉，肝臟，尾……越看越覺得似乎與泥洞裡的場景重合，她從氣管進去，直到左肺葉，心臟，出了管道後又進了胃……“我們逃跑的時候，你被水流撞到洞壁上暈了過去，其實那個位置離出口已經很近了，震動漸漸停止之後，我就把你和曹思從原路帶出來。”她咽了咽口水，“你帶我們出來的時候，看到它的外觀了嗎？”“看不清，出來後水底的淤泥被攪混，可視度很低。”她還是有點難以接受，“這種事，蒙魯知道嗎？”禾一思考了一下，“我想他應該不知道，他一直說那裡是神廟，如果他真的了解那座大泥洞的本質，最後怎麼會毫無應對的方法。至今為止，這隻巨蜥再也沒有彆的動作，蒙魯也不見蹤影，他很可能還在裡麵。”她靜默思考，不知第一個發現泥沼下巨蜥的蒙魯家人當時是遇到了什麼事，不僅把那裡當成神廟，還世代相傳。這麼想著她又注意到一個點，放置曹思和他妹妹身體的那個洞坑，那些赤色的水，還有蒙魯在裡麵獲取製成毒粉的物質，似乎是同一個東西，有點像蜥蜴的毒腺？在她胡思亂想時，禾一又繼續說，“我想起一件事，你在謎境中得知五顆星石的力量來自五行，五行對應的金木水火土，那麼我體內的星石或許也會有相對應的屬性。”“你有新的發現？”“那隻小蜥蜴抓傷我，留下的傷口還沒好。這種事以前從沒發生過，我做過實驗，即使是有細菌感染的傷口，在我身上也會很快愈合。那隻小蜥蜴身上，會不會也有一顆星石？”這是他在寧昭昭昏迷期間想到的，於是在回景江市之前，與台福一起捉住了小蜥蜴，帶回了這裡。“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想要驗證很簡單，用青銅燈試試它。”一間被騰空的房間內，台福小心翼翼打開了定製的鐵籠上的鎖。寧昭昭蹲在籠門外手裡拿著青銅燈。“怎麼回事啊這，平時要死要活的咬籠子，給你打開了怎麼不出來呢！”台福附身左右晃動看籠子裡的蜥蜴。為了防止它真的把籠子咬破，他還特地在籠子上圍了一圈鐵絲網。蜥蜴沉沉耷拉眼皮，理也不理他。“怎麼回事？”台福轉向寧昭昭，一臉疑惑。忽然，寧昭昭看到蜥蜴一改之前的死氣沉沉，快速扭身鑽出籠子，他們的提醒剛到嘴邊——蜥蜴的尾巴就地撐起，上肢靈活立起，張嘴咬住台福的屁股，整個身子掛在上麵。台福覺得他們的眼神有點不對，接著就屁股一緊，是那熟悉的感覺，熟悉的滋味……“醜八怪你他媽給我鬆口！”寧昭昭眨眨眼轉回頭，一步步慢慢走向台福身後。台福此時已經放棄掙紮，“你不是醜八怪，你是一隻美麗由可愛的小動物……”他說著長長歎了一口氣，心裡安慰自己被咬著總比被打飛要強。“滋”，青銅燈隻輕碰了蜥蜴的背脊，就冒出一小縷青煙。台福感覺屁股上的壓迫感沒了，低頭一看，蜥蜴鬆開嘴，趴在地上，警惕地看著寧昭昭。他看看蜥蜴，又看看寧昭昭手裡的東西，難道是自己的話起了作用？上次可是折磨了他好久才鬆口。“好了，現在可以把它放回籠子了。”她笑著把握著青銅燈的手背在身後，快速出了房間。……“青銅燈碰到蜥蜴的反應和碰到你一樣。”寧昭昭找到走廊上的禾一。他默默點頭，“那說明我們想得沒錯。”“那隻巨蜥跟星石也有關係。”她語氣肯定，“一般的蜥蜴不可能長得這麼大，你有沒有發現，巨蜥像是與周圍環境融為了一體……內部的泥洞會自行修補我們是見識過的，隻是我沒想明白那些泥洞中的物質為什麼會斷裂再生。”禾一沉思一番，“蒙魯曾想把我們困在酸性液體的洞中，這表明他知道裡麵的規律，他了解泥洞裡的再生過程，再往前推，可以得知這種現象絕對不止一次，很可能每天一次，或是數十次，數百次。你想想，巨蜥這種自動銷毀又重建的變化，相當於不斷死亡又不斷重獲新生，陳舊的物質堆積把它的體積撐大。如果這種變化真的來自星石之力，是不是有點像我的身體受創又再生？”她仿佛一點就通，震驚道，“所以……你身上的自動愈合能力，其實是你身體內部一直在重複銷毀又再生？可是你的體積怎麼沒變得那麼大？”其實想到這個觀點，他自己也覺得有些驚訝，但更多的是恐懼，穩了穩心神繼續道，“按照站長說的黑龍飛天的時間，距離現在也有幾百年了，那時候的巨蜥就那麼大的話，它活的時間估計更久，我個人覺得應該有千年以上。試想一下，當時巨蜥還是一隻普通蜥蜴，某一天被星石之力進身，之後它產下的蛋中，就有台福帶回來的那隻小蜥蜴……”“天呐這麼看來這個星石之力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寧昭昭默默念叨，又忽然抬眼問道，“你現在幾歲？”禾一噎住，睫毛輕顫，“你是不是想說我可能活了很多年？多到超過表麵上的年齡。”他知道的，自己現在就像一個怪物。見她緊咬著唇不語，他轉開頭，突然笑道，“或許吧，但我真的什麼也想不起來，讓你見笑了。”“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知道的。”她向他踏近半步，又覺得不妥收回腳。“我去外麵看看那些盯梢的人還在不在。”他丟下一句話轉身要走。“可以解決的！”她在身後喊，他停住。“雖然九曲還沒找到，但是青銅燈在我們手上，我也破解了謎境……不是嗎？”寧昭昭看到他還在聽，小跑兩步走到他麵前，認真看著他，“你就是你，與我沒有什麼不一樣，即使有不同，也是暫時的，我會解決的。”隻要找到九曲，找到收回星石之力的方法，這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她這麼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