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輛麵包車前，是一道摩托車輪胎的印子，一路延伸直到消失在斷崖邊緣。一個膽大的大漢往崖邊走了幾步，用手機自帶的手電往下照，手機燈的穿透力有限，照不了多遠，隻能看得到斷崖邊凹凸不平的岩石和雜亂的野草。再下去深不見底。站在車頭的吳海威率先發話：“四處找找，沒有的話天亮了再過來。”說完去幫吳浩解脖子上的繩子。車裡的人四下散開，看看周圍有沒有情況。“這妞挺狠啊！”最前麵的一個大漢說道。“我看也是，從這摔下去，不死也殘了，你們可沒說這妞這麼難對付……”他身旁的另一個大漢也說道。結果是一無所獲。“走吧走吧，明天再過來看看，從這回去路也不好走……”一行人重新發動車子，沿原路下山，車燈射出的光很快消失在層層樹葉中。斷崖旁，一棵高大的老桉樹上，寧昭昭半蹲半坐在一根粗壯枝丫上，目送他們的車子離開這裡。她手裡緊抓著一根粗繩，連帶著纏繞到手腕處，勒得青紫。車子走遠了，才把繩子慢慢鬆開，懷抱樹乾往下滑，腳一觸到地就癱坐下來。累了。一路上冒著大雨，她精神緊繃，生怕一個手滑計劃失敗，儘管她已經演練過很多次，機會隻有一次，命也隻有一條。但那個瞬間她是享受的，隻有這種時刻，她才能感覺到自己是真實存在的。路旁的某棵樹有一根橫向路麵的枝乾，提前係下繩子，摩托車從下麵穿過時，隻要看準時機抓住繩子，慣性會使她往前做類圓周運動，借助這股力和她的巧勁，繩子往前蕩時，腳可以勾住旁邊桉樹的樹枝。這座山以前她就來勘察過，易上難下，斷崖的下邊是一條山溪，若是有雨，水量會上漲一倍，就算吳家要找她留下的痕跡，也得花上不少時間。於是在夜市區取了她保存在那裡的摩托車，和一些物品，上路了。這樣類似的計劃還有很多，因為她知道總有那麼一天，吳家會發現她這棵逆著風向生長的小草已經不在掌控之內，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從小就設想過很多離開吳家的情景，但那都不是真正的離開。或許隻有當她心中堅定不移地踏上這條路時，才是徹底的離開，自那時起，她便已與吳家背道而馳。——五天後，吳家院內。“你們親眼看著她和車掉下山溝了？”吳斬風的視線一一掃過吳浩兩個人的身上。吳海威站出來，說：“沒親眼看到，但是車印是真的在崖邊斷了，而且在斷崖下的溪水中找到很多摩托車的零碎件。”“那人呢？”“人沒找到……不過，那麼高的高度，那幾天溪水流量又大又急，被衝走也是有可能的……”吳浩也硬著頭皮出了聲。吳斬風的視線停留在吳浩身上，冷眼看著他，說：“沒那麼簡單，如果她沒有準備，怎麼會引你們去那裡，你還沒被她耍夠嗎？！”吳浩聞言神情窘迫，沒再吭聲。“死要見屍，繼續派人徹查那條小溪。”吳斬風說完讓他們退出房間，撥打了內線電話：“已經和陸友達確認過了？”。電話那頭告知他，確實有人在房間偷襲過陸友達，但什麼也沒偷走。吳斬風緊緊捏著電話，內心道：寧昭昭還真是一隻煩人的老鼠，她是怎麼查到自己在交易這盞燈的？“斬風，我聽說了，”吳泰初推門緩緩走進來，示意保鏢在門口等候。“沒想到這麼多年，我們一直任由一隻披了羊皮的狼在眼皮子底下長大，”說著靠坐到藤木椅上，“算了，先說說青銅燈賣主的事。”“那盞青銅燈我拿到手上確認過，除了燈上的飛鳥是睜眼這一點與我們的資料不符，其他一切都是對的，但這並不是我們要的那盞，還查賣主做什麼？”吳斬風沒聽懂自己父親這句話的意思。“做事要嚴謹，這麼多年我是怎麼教你的？雖然我們要的燈，飛鳥應該是閉眼的，可既然那個人手上有一盞仿製的，那說明他跟真品肯定有某種關係。”吳泰初分析道。“還是父親想得周到，我馬上去安排查那個賣主。”吳斬風撥出電話，開始吩咐。一通電話後，他看吳泰初還坐著沒走，於是問：“父親，還有什麼事麼？”吳泰初雙手壓著那根雕滿了梅花的手杖，花白的胡須下嘴抿成了一條線，一副明顯正在深思的模樣，最後做了決定似的開口道：“你是個聽話的孩子……”父親突然說這種話，吳斬風感覺到了接下來的內容不一般，他不敢插嘴，默默等著吳泰初繼續說。“這麼多年以來，我吩咐的事情你都完成得很好，不該問的也從不多嘴問……”“儘心儘力完成父親的指示是我該做的。”吳斬風頷首低眉。“事到如今，有些事我也該告訴你了——這些年一直讓你查的這盞青銅燈，不為彆的，為的是你，你將來肯定要繼承我的位置掌管吳家。“吳家香火延續了這麼多年，人丁興旺，在如今看來已經是十分難得的大家族，而實際上在西漢末年，吳家祖上不僅僅是一個大家族，那時候在西南方，它被稱為勾町古國……”吳泰初繼續娓娓道來，“……勾町古國橫跨桂西、雲貴高原，疆域十分寬廣，漢武帝打了九年都未能征服。外人不知吳家祖先為何能在這麼短時間內迅速發展壯大，其實祖先靠的是一部由戰國的占星師石申所著，名為《石氏星經》的書卷。”“《石氏星經》？您說的吳家家史我是略知一二的，可這《石氏星經》是聞所未聞。”吳斬風思索起來。“你不知道是正常的，此書早已失傳了。前八卷是常規天文記錄，據說第九卷才是真正的核心所在，吳家祖先甚至給第九卷另取名為《九曲》，其中蘊藏的奧妙之理不可思議，祖先就是在這一卷的引導下完成勾町的創立……“不過這還不是此卷之最，我早年間得到的消息是，《九曲》裡麵還記載了一次不同尋常的隕石墜落。石申在其中用一張星象表，記錄了他推演出來的五處墜落位置，稱為五星石。吳家取得如此成就，與這記錄的五星石有關……”吳斬風忍不住問道：“此書既已失傳，那是與我們找的青銅燈有關聯？”“你且聽我說完——”吳泰初慢掃了他一眼，“祖先不是不知道此卷的重要性，可那時已有風聲傳入各方勢力耳中，為了保全此書，祖先對外宣稱此書已在一次兵變中被賊人所盜，並把書的前八卷分散流入各地，而最重要的《九曲》……他們把它燒毀了。”“燒了？”吳斬風驚得站起來。“這在當時已經是萬全之法，此書留著必定會給祖先帶來無儘禍害，所以他選了一部分族人遠離故鄉，重新開始生活……這就是我們吳和鎮真正的由來。”吳泰初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嗓子乾啞，正在飲茶清嗓。飲罷繼續道，“祖先高瞻遠矚，他們知道就算外人不與吳家爭搶，吳家自己人也會為此卷爭得頭破血流，所以祖先給後人設置了一道謎題，他將《九曲》藏在一盞青銅燈中，隻要破解了謎題，就能獲得《九曲》……“世世代代，無數個吳家掌權人經手青銅燈，都未能解開其中的謎題，直到我父親——那個偏愛吳順昌的老東西，他想把掌權人的位子和青銅燈都交給吳順昌……”“這些本就是您的，爺爺選錯了人。”吳斬風過去給吳泰初沏茶。吳泰初臉上陰晴不定了許久，“當年我也沒想到吳順昌居然留有一手，早早就把青銅燈轉移出去，我們查了這麼多年，也隻查到一個類似的仿品。無論如何，你都要儘快把這件事查清楚，《九曲》裡記錄的星石，對我們有莫大用處。”——景江市接連幾天都在下暴雨。曹思坐在清夷坊的大廳裡嗑瓜子，纖細的手指夾起瓜子一個接一個地嗑。她已經好幾天沒出門了，最近是旅遊淡季。“快點多來些客人吧！啊！”曹思哀嚎，猛地搖晃著小芒。“思……思姐……你晃我……也沒用啊……”小芒被她晃得上句不接下句。話音剛落，迎客鈴就響了。她們倆同時看過去。“又是你，你的傷不是好得差不多了嗎？還過來乾什麼？”曹思借此宣泄火力。雨還在下，台福沒帶傘，拍著身上的雨水走進來，“我可是用身軀拚命護住了這裡的財產，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說罷，他就著雨水把頭發往後一抹，油光鋥亮的腦門露出來，向旁人宣告著自己的小驕傲。真是大言不慚，曹思直翻白眼，“你一整天不工作倒是閒得很嘛，有沒有興趣來我這做個打掃衛生的呀？”“我還真就是工作去了，沒看我這幾天都沒到這來麼？”台福諂媚地笑起來，“這次啊，還真是有點順利……”“什麼？”“西口區那片釘子戶你們知道吧？”曹思回憶著，“以前路過有看到，怎麼，這麼久了還在麼？”“在！一直都在，真是什麼辦法也不肯走。”台福動作誇張地描述著，“不過啊，就前幾天，我的合夥人跟我說，已經拿下了那片地的拆遷工程的施工項目……”“不是說釘子戶請不走麼？”小芒問。“本來是請不走的，但我聽內部消息說啊，房地產找來了個地頭蛇組織，這些人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愣是讓那些釘子戶一個個地都搬走了，甚至賠償款都比預算還低。”台福唾沫橫飛地說。看著曹思被自己說得聽入迷的樣子，台福心裡一陣得意。“那關我什麼事？”沒料曹思眼睛一斜他，“你能不能說些對我生意有用的？”說完就要上樓。台福連忙追上，踩踏得木梯都抖下幾層灰。“怎麼沒用了，我賺得多就是你賺得多，咱倆有福同享呀！”——清夷坊大門斜對麵，戴著帽子口罩的寧昭昭駐足觀察了很久才離開。從荒山的斷崖回來後，寧昭昭沒有急著去找禾一。連著三天確認這裡不再有吳家院的人盯梢，她才離開。今天正是與禾一約定的第三天。夜晚，寧昭昭如期而至。曾經死守這裡的釘子戶已經陸續搬走，僅剩最後兩戶人家，也在準備搬家事宜，也許正是禾一所說的紅絲蟲帶來的幻覺所致。地上的那一層層綠色安全網已經被揭開，幾輛挖掘機停靠在旁邊，白天的工作已經清除掉了一小片地上的建築垃圾。她左等右等卻不見人，現在已經超過原定時間一個小時了，就連陳紅訊那棟樓她都進出了好幾次。怎麼回事？禾一不像是會失約的人啊。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她決定再進那棟樓一次，畢竟剛開始就是在那裡碰到他的。樓上樓下尋了一圈還是沒有那個人影，寧昭昭放棄，認定他確實失約了。撐開二樓的窗子，縱身跳下，理了理衣服，準備離開。突然身後黑暗中伸出一隻手猛地攬住她的脖子，另一隻手捂了一張濕潤的毛巾在她口鼻上。寧昭昭猛烈掙紮了一下，發現越使勁越暈，漸漸地渾身癱軟倒下。失去意識前，依稀聽到有人在說：“劉哥，我們又抓到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