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百足之蟲(1 / 1)

長安有妖氣 段段 2833 字 4天前

風瀟雨晦,淅淅瀝瀝,院子裡低窪處已經積起幾灘渾濁的泥水。房內二人聽到“蠱”字時都馬上想到了袁捷封,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他下手也應該是衝著袁玨傷或者李恩,而且這種手法不符合他的性格。“那怎麼才能救?”袁玨傷語氣極儘關切,李恩心裡一股異樣的感覺蔓延開來,她也不希望阿橋就這麼死了,如果她死了自己就間接害死袁玨傷的恩人。趕屍匠站起來,“我救不了。”“那怎麼辦?”“胡三兒。”趕屍匠突然衝院子裡喊了一句,一直在房簷下探頭探腦的胡三一聽到叫他趕緊跑進來。“白爺,怎麼了?”原來這位趕屍匠姓白。“去把你們掌櫃的請來。”胡三皺著眉毛,臉上不情不願,“白爺,這幾年我們掌櫃的脾氣比年輕時候還火爆,我要是現在去叫她您信不信她能直接把我從房裡給踹出來,要去您去,我還沒娶媳婦兒呢,不想死得這麼早。”胡三把袖子一叉,突然看到床上的人是阿橋,一臉愕然愣住了,白爺當時就照著膝蓋窩踹了他一腳,他差點跪在地上。“你不去我現在就把你踹到她門口,自家客棧鬨出人命開不下去了,以後你就回街上繼續要飯去吧。”胡三看著他的獨眼覺得腿肚子發軟,遲疑間白爺作勢又要下腳卻是虛晃一招,胡三趕緊連滾帶爬跑出去,白爺也跟著走到門口。院中一共有七間房,六間客房一間廚房,李恩他們住了兩間,白爺住了三間,胡三朝著剩下的那間跑過去。事情的發展果然被胡三說中了,他在門口說了幾句,然後小心翼翼的推門進去,不到兩句話的時間就聽到一聲悶響,胡三整個人被踹到了門口,他揉著肚子眼神哀怨的看著白爺,口中呀呀叫痛。“白爺,掌櫃的是什麼人?”李恩也隨胡三改口稱白爺,白爺盯著房門口,用下巴指了指掌櫃的的門口。“你聽過草鬼婆嗎?”草鬼婆?李恩順著下巴看過去,正有一隻三寸金蓮穿著黑色鑲金翹頭履跨過門口走出來,人未見聲先至。“大晚上的鬨什麼鬨?不想住都給我滾出去。”女子穿著黑衣,一手挽弄著發髻,另一隻手握著一柄黑傘,看起來三十歲左右,臉上素淨未施粉黛,雖然滿臉慍色,但那一雙桃花眼猶如秋水出塵,令人頓生憐意。掌櫃的身材婀娜,走起路來如同風擺荷葉盈盈動,李恩餘光看到白爺猙獰可怖的臉上竟然帶了一絲笑。聽到草鬼婆這個名字的時候她以為是一位年過半百的老婦人,這位掌櫃的卻出乎意料的年輕,白爺看出她心裡的疑問,解釋道,“草鬼婆就是有蠱的女子,不分年齡我們這兒的人都稱為草鬼婆或者蠱婆。”掌櫃的還沒走到門前,白爺就先側身讓開一條路,清了清嗓子叫了聲婉儀,掌櫃的大名叫做方婉儀。她走過來瞪了白爺一眼,眼波流轉似怒微嗔,可是她還沒到門口,就見滿臉的不悅瞬間變為錯愕,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整個人就被頂飛起來,白爺眼疾手快,右腳一蹬飛身上去在半空中接住掌櫃的,抱著她輕飄飄旋身落地。掌櫃的吐出一口鮮血,立時昏了過去,幾人眼前剛才掌櫃的被頂飛的土地破開一個大洞,泥水嘩啦啦的往裡流。眾人屏息做好準備隨時等著有東西從裡麵出來,可是等了一會兒,卻一點兒動靜都沒有,袁玨傷才悄悄走到洞邊,右手握著劍柄往下探身打量。這個洞黑漆漆的深不見底,帶著未知的危險,就連袁玨傷這麼強的夜視都看不透洞底到底有什麼。白爺把掌櫃的放到袁玨傷房裡的椅子上,給她把了脈,確認沒有什麼大事,才又走出來,袁玨傷看著白爺道,“這裡就拜托您了,我下去探探。”白爺點頭,那黑洞洞的眼窩意外的透出令人安心的氣息。袁玨傷接著又對李恩道,“小恩,你也幫著白爺,我去去就回。”“小心。”李恩不甚放心,袁玨傷轉身跳下黑洞,良久才聽到他落地的聲音。雨水中傳來窸窸窣窣的細小聲音,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地上爬行,再看地上,從院門口還有四周的院牆上有什麼東西黑壓壓的一大片朝著李恩幾人爬過來,有幾隻爬上了胡三的身子,他一下子跳起來抖了好幾下才抖掉,然後立刻跑到白爺身後,心神未定。“什麼鬼東西?”“是蠍子。”白爺聲音微顫,責怪的質問李恩,“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從哪兒惹了這麼多臟東西來?”密密麻麻的蠍子群從四麵八方一齊朝著李恩爬他們過來,黑黃色的堅硬外殼,前粗後細成梯形,倒馬刺高高翹起卷成螺旋狀,六條附肢大喇喇的亂爬,似乎在張牙舞爪的炫耀。李恩把琴解下來在房簷下盤膝而坐,雨水打在地上濺起來沾了一身泥水。“這裡交給我了,等掌櫃的醒了讓她看看能不能解蠱。”白爺不大放心的看著李恩,眼看蠍子群已經爬到離他們兩三丈遠的地方,隻見她不慌不忙的撥響了琴弦。隨著第一個音奏響,空氣帶著雨水被儘數蕩開,蠍群也被音浪震的後退幾丈,被驅趕到了院門口,嫋嫋如縷的琴聲壓製住他們無法靠近。白爺獨眼一亮,看著李恩的眼神若有所思,這才放心的回房去了。掌櫃的已經清醒過來,猛咳幾聲,白爺給她拍背,接著又吐出一口血痰,臉上一下子鬆快了許多。“醒了就好。”“好什麼好,你非要把我害死才滿意是吧。”掌櫃的用蔥管一樣的玉指戳在白爺頭上,白爺一臉的無辜,與凶煞的麵相形成極大反差,看來竟然有些可愛。他一把握住掌櫃的的手指,胡三在一邊偷笑。“彆氣了,這次可不是我惹的禍。”他下頜指向門外,李恩還在不斷撥弄琴弦,蠍群無法靠近,而且一個個不分敵友的亂爬亂咬。“她是誰?”掌櫃的語氣中帶著傲氣。“這你得問胡三了。”掌櫃的一個眼神飛過去,胡三趕緊過去抱著掌櫃的的膝蓋哭天喊地,聲音滿是委屈,“掌櫃的,這可怪不上我啊,人家拿著白花花的銀子來住店我總不能往外趕人吧,最近生意又不好,我這也是為了多賺點啊。”“閉嘴。”話還沒說完掌櫃的對著他心口窩又是一腳,胡三悻悻的縮到一旁。“彆說這些有的沒的?好端端住店怎麼會鬨出這麼多事兒來?”“我真的不知道,昨天天擦黑的時候這幾位來投宿,一個個看著都挺規矩的,我就讓他們住下了,還特意叮囑他們晚上不要出來,誰知道他們不聽話半夜裡出來了,還驚了白爺的貨,在院子裡一通鬨,鬨完了才知道是一位女客人中蠱了,白爺怕出人命不好收場才讓我去叫您的。”掌櫃的皺眉,牽動額頭眼睛周圍起了一圈淺淺的細紋,她緩緩道,“有人敢在我的地盤兒下蠱,膽子也太大了。”說著來到床前看阿橋,這一會兒的功夫紫色又蔓延了一些。“婉儀,我看他們幾個肯定也都不是善茬,麻煩一個接著一個。”掌櫃的又瞥了一眼李恩,“看她好像有點本事。”“那個男客也是,跳進洞裡去看情況了,臨走前囑咐說你醒了看看能不能救他朋友。”掌櫃的看著阿橋青紫的臉龐,指尖輕撫,“是付好皮囊,就這麼毀了倒是可惜。”“那你是願意救了?”掌櫃的摸著自己眼角的細紋嫣然一笑,“救啊,當然要救。”白爺從掌櫃的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想法,握住她撫摸眼角的手,“婉儀,彆忘了當初你是怎麼淪落至此的?”掌櫃的瞪了他一眼,眼裡卻惆悵萬千,又想起了十幾年前的往事。掌櫃的是苗族女子,族中篤信蠱術,猶以方家蠱術出名,她成年後許配給了同村的青年才俊,那個男人卻喜歡上她妹妹方宛如而想要悔婚。兩家大人都不同意,那對狗男女就在新婚前夜想要合謀害死她,把她騙到水邊打暈扔進水裡,巧遇白爺回到村裡救了她,他們是同村,也算青梅竹馬,隻是前些年白爺出了村子做生意,卻沒想到最後成了水賊。掌櫃的恨意難平,趁白爺不注意去把未婚夫和妹妹全都殺死而且毀容,還一把火把兩家的房子都燒了。他們倆被族裡人追殺,白爺帶著她一路逃到了辰縣,還因此失去了一隻眼睛,兩人就此隱姓埋名躲了起來。之後白爺一直靠趕屍賺錢,最後買下了這所客棧,讓方婉儀幫他經營,他自己則繼續在外麵乾趕屍的行當,後來遇到了當時不滿十歲的小乞丐胡三,把他招進店裡做了跑堂。兩人在這辰縣一待就是十三年,也許是舊日的情誼,也許是日久生情,但是誰都不願意捅破那層窗戶紙,隻有看著胡三在一邊乾著急。方婉儀噘著嘴,“行了行了,你找到蠱蟲了嗎?”白爺從懷裡取出剛才從阿橋眼睛裡拿出來的小蜈蚣,掌櫃的捏在手裡,“原來是蜈蚣蠱。”她把手放到阿橋的腹部,感受到一陣蠕動,“胃裡有個大的。”掌櫃的從袖口取出一把約四寸長的銀質雕花小刀,又把阿橋左手的袖子撩起來,拿著胳膊前後都看了一遍,確認無恙又拿起另一條胳膊,發現在手臂內側有個長約兩寸的條狀東西在皮膚下緩慢蠕動,掌櫃的一把捏住,長條頭尾擺了幾下想要掙脫,掌櫃的立刻用小刀一劃,然後從刀口處把那條蜈蚣擠出來。“把茶碗拿過來。”胡三遞過茶碗,憂心忡忡的問,“掌櫃的,能救嗎?”掌櫃的懶得搭理他,從刀口往外擠黑血,同時對白爺說,“我估計她身體裡少說還有兩條大的。”白爺獨眼眯起,打量著阿橋,“他們到底是惹上誰了?”“惹上誰了我不知道,不過那人既然下了重蠱,想救人就是難上加難了。”“那你能救嗎?”方婉儀撇撇嘴,“得找到下蠱人才能徹底驅除蠱蟲,我隻能暫時幫她延緩毒發的時間。我說幾樣東西,三兒你去找來。”半晌沒有人接話,方妙儀回頭一看,胡三正滿臉青黑額上青筋暴起,好像在努力的克製著什麼,但最後還是失去了控製猙獰著撲向掌櫃的。他眼睛瞪得老大,眼珠突出,目光呆滯,皮膚開始分節,呼吸間吐出的都是黑氣,手腕上高高腫起一個被蠍子蟄過的傷口。白爺一看到胡三不對勁立刻抓住他的後衣領,胳膊用力往後一甩把胡三扔到牆上,胡三身體不受控製的動彈幾下,重新站起來,身後長出一條丈長的倒馬刺。同時院子裡,被琴聲擾的暈頭轉向的蠍子們好像突然受到了指引,以其中一隻最大的為中心聚在一起,一隻巨大無比的蠍子正在成形。雨水伴隨著袁玨傷半晌才落地,落在本就潮濕的泥土中很快被吸收。他站在地下抬頭往上看,頭頂也是黑壓壓的一片,估計離地麵有十幾丈深,冷風嗖嗖的刮進來,他順著洞往裡走。這個洞很粗糙,一看就不是專門挖出來的,更像是被某種地下生物刨出來的。袁玨傷深一腳淺一腳的淌著泥水往前走,腳步很慢,同時耳聽六路,這種黑暗中眼睛不一定準確,主要靠耳朵分辨細微的不同。他右手攥著劍,左手在前方探路,雙腿屈著隨時能夠發力應對突發情況,他在黑暗中前行了約百丈,才隱約看到什麼東西在發光,再往前走洞穴變得開闊,不時有小蠍子從他身邊爬過。又走了一會兒,麵前已經是截然不同的一片天地。這是一個高數丈,寬十幾丈的橢圓形洞穴,頂上顏色各異的鐘乳石照亮了洞穴,顯得幽秘詭異,洞中盤踞著大大小小的蜈蚣,小的幾寸長,最大的一條有一個成年男子那麼粗壯,光是尺寸長度就夠讓人膽顫。他們都是黃黑色的身子,土黃色的腹部,節狀外殼光滑又堅硬,像一身盔甲,在鐘乳石的照耀下顯得流光溢彩。看來是到了蜈蚣的老巢。他拿著劍屏住呼吸貼著洞穴邊兒上靠近,但蜈蚣們還是敏銳的捕捉到了他人類的氣息,一刹那,所有蜈蚣全都看向他,大大小小幾百雙黑色的眼睛在鐘乳石的照耀下異常狡黠。幾百隻蜈蚣身體扭動,發出“滋滋”的聲音,聽的袁玨傷頭皮發麻,好像有蜈蚣爬過他的四肢百骸,細碎的麻癢攀上全身。他活動了一下手腕脖子,錯眼珠的瞬間那隻最大的蜈蚣精已經晃動身形來到麵前,他連忙舉劍應對,蜈蚣的硬殼和袁玨傷寶劍硬碰硬,竟然迸發出火花,蜈蚣精巨大的身體壓著袁玨傷的劍不斷往下,冰冷的劍身幾乎貼到他的鼻尖。袁玨傷身上突然迸發出煞氣纏上劍身,攀附到蜈蚣精的身上,透過堅硬外殼之間連接的縫隙滲透到他身體裡,蜈蚣精冷不防的抖了一下,袁玨傷一彎腰從蜈蚣精手下鑽出來。蜈蚣精沒有放棄繼續欺身上前,袁玨傷且戰且退,同時剩下的數百隻小蜈蚣也都往袁玨傷身上爬,他揮劍將其一一砍斷。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被斬斷的蜈蚣屍體靠著法術的支撐還在往袁玨傷身邊爬。他現在才覺得自己貿貿然闖進來有些莽撞了。蜈蚣越來越多,袁玨傷揮劍再快也趕不上他們攀爬的速度,已經有十來隻爬到袁玨傷身上一起叮咬,不過幸好這種毒性對他來說還造成不了威脅。說起來也算是因禍得福,七年前他被人抓走後為了控製住他,整天把他泡在有毒的血池肉林中,那裡麵什麼毒都有,也許他福大命大,不僅沒有死在裡麵反而得了一身煞氣,所以現在普通的毒對他來說都沒有用。地洞裡,他們退到了隻有一人多高的地方,對於蜈蚣精和袁玨傷來說都既是優勢也是劣勢。蜈蚣精身體沉重每一招都有泰山壓頂的重量,但空間越狹小,蜈蚣精也越束手束腳放不開。對於袁玨傷來說這個大小正好能施展開劍法,但又不能使出威力太大的招式,不然會傷及自己。一人一妖僵持不下,鬥了十幾個回合袁玨傷才略占上風,他瞅準一個空門砍掉了蜈蚣精像樹乾一樣粗壯兩條腿。蜈蚣精眼中頓時精光暴射,那兩隻斷足竟然化成了兩支利箭騰空而起飛向袁玨傷,他隻覺得肩頭一冷,就被兩支利箭穿過肩胛骨帶著往後飛落了幾丈遠。他半躺在地上咬著牙拔掉兩支箭,再拿起天傷劍已經覺得有些吃力,蜈蚣精衝過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突然開口說話了,聲音尖利刺耳,像指甲劃過瓦片一樣難聽,而說出的話更讓袁玨傷覺得如坐針氈。“月見裡大人向你問好。”月見裡!月見裡!袁玨傷在心裡默念了兩邊,這個名字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聽過了,他伸手按住耳下的傷疤,感覺身體裡的煞氣全都不聽話躥到耳下猛烈跳動,帶動頭部神經一起抽痛,疼痛程度甚至超過了肩胛骨上的新傷。月見裡,就是當初困了他七年的陰陽師,他又想起月見裡那鬼魅一樣的麵孔,比女子還要陰柔美麗。袁玨傷隻見過他七次,一年一次,他每次都是一樣的裝扮,頭戴立烏帽,上身穿白色狩衣,下身是紅色的差袴,臉上的表情高傲淡漠,他很少說話,偶爾開口也是講日語。月見裡對待被囚禁起來的人或者妖怪都狠毒無比,那些頗有道行的被虐待的體無完膚然後用來出售,至於那些道行低的直接被他吸乾精血法力,骨頭留給手下去吊湯頭。袁玨傷親眼目睹了和自己關在一起的妖怪們的下場,月見裡本質上就是個殺人狂,虐待狂。可他一直很奇怪,月見裡關了自己七年,除了虐待以外並沒有想過殺了自己,也沒有想過出售自己,因此他一直懷疑月見裡另有圖謀。“他人呢?”袁玨傷捂住不斷流血的肩膀。“這點兒小事還不用勞煩月見裡大人親自來。”蜈蚣精好像很享受言語給袁玨傷帶來的精神上的虐待,和他一來一回,有問有答,並沒有急著進攻。“你們還是隻會背後偷襲。”“你說的是那個兔妖吧,我下蠱的對象並不是她。不過對你,我可是光明正大的。”果然是衝著他和李恩來的,袁玨傷順手抓起一隻蜈蚣扔過去。“這也算是光明正大嗎?”蜈蚣精大笑幾聲,“我差點忘了,其實他們出不出來都無所謂,反正對你也造成不了什麼傷害,對了,不知道上麵那幾位現在怎麼樣了?”袁玨傷瞳孔驟縮,聲東擊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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