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臨沒有旁的方法能夠放出巧荷的魂魄,瑾心見此麵上更是得意起來,仿佛料定了偏廳內的眾人拿她毫無辦法,她神色從容地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坐了上去。“你不可能永遠困住巧荷,”裴臨直直地看著瑾心,“七子請魂陣隻能束縛魂魄十年,時間一到,行屍便會化為浮塵,消融於天地之間。”瑾心不在意道:“那又如何,她的魂魄隻怕撐不過一年便會灰飛煙滅。”巧荷的魂魄被拘束在瑾心的屍體裡麵,每時每刻能感受到的都是黑暗和寂靜,用不了多久魂魄便會承受不住而灰飛煙滅,瑾心就是算準了這一點,她是抱著讓巧荷受儘折磨的目的而施用七子請魂陣的。牧元璟眸色漸冷,讓隱衛將偏廳的門窗打開,光亮照進來後,他看向瑾心,“將她收押。”隱衛正要動手,一旁的蘇管家忽然走了出來,‘噗通’一聲跪在了牧元璟麵前。“老奴求王爺開恩,”他重重地磕了一個頭,接著道:“求王爺將錢氏交給蘇家,由蘇家處置。”牧元璟麵無喜怒的看著他,心思轉了一霎便猜到了蘇管家為何會替錢氏求情。蘇家和錢家是因結親而親密起來的,整件事情追根究底下來牽扯頗多,若將錢氏交給衙門處置,便是落了蘇家和錢家的臉麵,撇去錢家不談,蘇家作為名門望族,身後不知有多少虎視眈眈的人藏於暗處,一旦蘇家行差踏錯一步,甚至但凡有一點微不足道的失誤說不定都會引來滅頂之災,這也就是能力愈大愈要小心行事的道理。牧元璟能想到的,在場的眾人自然也不例外,蘇管家仍舊跪在地上,垂頭等待答案,此時裴臨上前幾步,走到牧元璟身邊,悄聲道:“王爺應下蘇管家的要求也無妨。”牧元璟偏頭看他,得到裴臨篤定的神色,想了想,鬆口道:“若是將人交給蘇家,蘇家要如何處置?”“這...”蘇管家猶豫起來,沒辦法說出具體的處置方法,牧元璟將視線收回,心知蘇家隻怕並不會讓瑾心得到什麼嚴厲的懲罰,左不過是禁足罷了,而且整件事情隻怕還會瞞著蘇榮。牧元璟的猜測並沒有錯,在蘇家這種大家族的眼裡,死的不過是幾個丫鬟小廝,他們有的是蘇府的家生子,有的是花錢從外麵買的,但是歸根究底下來,這些下人是沒有人權的,他們的命在大家族的眼中甚至比不上主人家的一根手指,這也是瑾心專挑丫鬟小廝動手的原因,跟七條不重要的人命相比,她篤定蘇家會將家族的名聲看得更加重要。牧元璟心中明白名門望族中多少都會有些陰暗的事情,所以他的麵上並未浮現旁的情緒,隻無聲地離開了偏廳。蘇管家一動不敢動,在隱衛撤離之後偏廳裡一下子空了出來,蘇管家從地上站起來,看了一眼麵帶笑意的瑾心,眼底發暗,“若是二夫人還想要同二爺過下去,便請二夫人日後少出自己的院子,往後的時日裡多讀經誦佛。”他的話中沒有帶著對蘇家二夫人應該有的尊敬,姿態和表情都像在吩咐一個不相乾的外人。瑾心姣好的麵容扭曲了一下,眼中陰毒之色驟顯,隻不過很快被收斂起來,她衝蘇管家點了下頭,隨後離開了偏廳。蘇管家不知道的是,走在回房路上的瑾心心中已經暗暗生出了一個主意,那就是在牧元璟和蘇清墨等人離開之後,她要將蘇府內所有知道此事的人全部除掉,這樣從前的事才算徹底過去,她也能安心的陪在蘇榮身邊了。要說瑾心有多愛慕蘇榮,隻怕她自己都說不清楚,隻不過是當初在議親的時候匆匆見過一麵,又能有多少真心和愛意,鬨出這麼多人命來不過是因為心裡的執念,她無法容忍本該屬於自己的生活被旁人替代,如法容忍自己成為惡心的行屍,而巧荷卻能在蘇榮的陪伴下圓滿一生。就這樣,原本溫柔和婉的錢家二姑娘變成了一個內心陰暗執拗的人,或許連瑾心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七子請魂陣’對她造成的影響,那就是脾性和手段上的日漸暴戾。回到了蘇清墨院中的裴臨將這些話細細說給眾人聽。魏旭知道了他阻止牧元璟押捕瑾心的事情,遂問道:“你為何阻攔王爺處置瑾心?”裴臨拿起蘇清墨剛端上來的溫茶,喝下一大口,待茶水流入肺腑後瞬覺熨帖。將茶杯放下後,他慢條斯理道:“不用勞煩王爺出手,七日過後瑾心便會自食惡果。”“為何如此說?”裴臨抬眼看向追問的魏旭,“你真以為‘七子請魂陣’是什麼有益的陣法?”關於陣法方麵的事情魏旭不了解,但是好壞他分得清,他搖了搖頭。裴臨道:“連你都知道的事情瑾心卻不清楚。”他向後倚靠在椅背上,不用魏旭問便將其中道理說了出來。“瑾心想要達成願望而用了‘七子請魂陣’,而被殺害的七人的陰魂無法得到輪回的機會,便會戾氣加重,這其中所有負麵的東西都會被引入瑾心如今魂魄所在的身體裡,不出七日,她便會暴斃。”蘇清墨也是清楚這一點,所以方才在偏廳的時候才沒有阻止蘇管家的求情之舉,因為她清楚,瑾心雖然如願折磨了巧荷的魂魄,但是自己很快也將受到懲罰。這個世上,總歸逃不過一句‘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命案調查結束之後,蘇家重新在寺裡請了尊佛像過來,佛堂也修葺的同之前一樣,整件事情從開始到結束沒有透露出一點風聲,錦城的百姓們並不知道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裡,蘇家曾發生過什麼,而牧元璟和蘇清墨在蘇家住了下來,五日過後側院傳來瑾心暴斃的消息,兩人在參加完瑾心的葬禮之後,終於啟程踏上了回京的路途。回京不似來時那般趕,畢竟牧元璟身上的蠱毒已經清了乾淨,在邊走邊停的狀態下過了數日後,車隊走過了大半路程,而因為夜晚不再露宿的關係,所以蘇清墨的麵色紅潤,精神狀態看起來好得很。她閒閒地倚靠在車壁上,牧元璟則拿著一冊書坐在靠窗的位置,蘇清墨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腰肢。牧元璟將目光從書上移到她的身上,“可是累了?”蘇清墨坦白道:“腰疼...”牧元璟的視線下移,看向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坐過來,我幫你揉揉。”蘇清墨麵上帶了些羞赧,但人仍舊靜悄悄地挪了過去,背對著牧元璟。牧元璟伸手替她按了按,當手掌移到蘇清墨腰側的時候忽然在腰封下麵摸到了什麼東西,他順手將東西取出,看著手中的暗色荷包,牧元璟輕聲問道:“這是什麼?”蘇清墨轉頭看過去,這才想起荷包的來曆,答道:“這是離開錦城之前義父托父親交給我的。”王若風給的?牧元璟看著蘇清墨從他的手中拿走荷包,打開後從裡麵倒出了兩粒烏黑的藥丸和一張字條,將字條展開後,上麵隻寫了三個字‘避蠱丹’。蘇清墨的眼中驀地帶上一抹驚喜,將其中一顆藥丸分給牧元璟,“吃了它。”牧元璟問都沒問,送入口中咽下,蘇清墨麵帶笑意,解釋道:“吃下避蠱丹之後會從身體裡散發出一種蠱蟲不喜歡的味道,雖然我們聞不到,但是這種味道對於有些蠱蟲來說卻是致命的。”避蠱丹是王若風耗費大量心血煉出來的,統共也沒有幾粒,分給了身邊重要之人後,最後剩下的兩粒原本打算留給蘇清墨和她未來的孩子,誰知道,孩子的爹卻忽然出了事,蘇清墨和牧元璟離開之前,王若風窩在家中糾結了半日,最後終於決定先緊著孩子的爹來,這才將兩粒丹藥托蘇望帶給了蘇清墨和牧元璟。避蠱丹吃下去雖然沒有什麼感覺,但是蘇家和王若風的有心牧元璟接收到了,他心中清楚,若不是因為蘇清墨,隻怕這避蠱丹也進不到他的嘴中。馬車碌碌前行著,蘇清墨腰間的酸疼感好些之後便回到了原位,正要閉目歇息片刻,馬車卻猛地停了下來,車外忽然傳來魏旭的喊聲。“保護王爺,王妃。”牧元璟隨手將書扔到一旁,接著自坐榻下抽出一柄劍,然後對蘇清墨輕聲道:“待在馬車內,不要出來。”話說完後,人便掀開車簾衝了出去。馬車外的狀況有些混亂,可以看出行刺的是兩股不同的勢力,雖然他們都是一身黑衣且蒙著麵,但是牧元璟仍舊通過胸襟處的標記認出了其中一夥人。他沉聲對周圍道:“專心對付胸襟處沒有圖騰的人。”為防裴臨受傷,魏旭將他塞進了蘇清墨的馬車,接著便帶領隱衛廝殺起來,在隱衛和另一夥人的合力之下,被夾擊的那夥黑衣人人數漸漸變少,最後隻剩下了零星幾個。牧元璟冷聲道:“留活口。”他的話方落地,寡不敵眾的幾個黑衣人紛紛停下抵抗,一霎之後,紛紛倒地,魏旭上前試了試鼻息後,對牧元璟搖了搖頭。幾人咬破了嘴中所藏的毒藥,服毒自儘了。激烈的打鬥結束之後,牧元璟看著不遠處已經列隊整齊的黑衣人,眸中帶著深思。他不動聲色地道:“你們的主子可有話留給本王?”胸襟出繡著圖騰的黑衣人中走出一個領頭的,他沒有說話,恭敬地朝牧元璟行了個禮,嗓音嘶啞的說了三個字。“暖玉樓。”說完之後便領著身後的黑衣人迅速消失了,魏旭打算派隱衛去追,被牧元璟攔了下來。蘇清墨和裴臨在打鬥聲結束之後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方才黑衣人留下的話他們都聽見了。蘇清墨看著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眉心輕蹙,“究竟是什麼人想要行刺王爺?”魏旭搖了搖頭,看向牧元璟,猶豫片刻之後,問出了心裡始終存著的疑問。“王爺認識方才離開的那群黑衣人的背後之人?”牧元璟眼中的神色複雜難辨,極緩慢地說出了一個人。魏旭驚道:“王爺的意思是說,他們是太上皇手下的暗衛?”牧元璟無聲默認,魏旭接著道:“若幫助咱們的人是太上皇手下的暗衛,那另一波人呢?”牧元璟看了一眼那幾個服毒自儘的黑衣人,眼中染上冰寒,“想要本王性命的人,就是創立暖玉樓之人。”他淡聲吩咐隱衛道:“去通知林寧,讓他給本王查出藏身暖玉樓後麵的人究竟是誰。”作為隱世衙內隱衛隊的統領,林寧的本事自是不可小覷。在隱衛離開之後,牧元璟扶著蘇清墨重新回到馬車上,臨上馬車之前,他看著地上的數具屍體,淡聲吩咐,“將人處理乾淨。”留下幾名隱衛處理後續事情之後,馬車接著往京城的方向行去,隻是這次馬車行進的速度快了起來,沒有再在路上進行過多的耽擱。牧元璟和蘇清墨是在三日後的半夜回到京城的,守門的侍衛提前得了消息,在馬車停在城門口的時候不用駕車的魏旭多說什麼便放了行。永安眼巴巴的等在府門前,見不遠處行來一隊車馬,他的神情變得興奮起來,待馬車停下之後,永安趕忙跑上前,給從車上下來的牧元璟和蘇清墨請安道:“奴才見過王爺,見過王妃,您們總算回來了。”牧元璟的這趟解毒之行一來一回用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永安從他離京的那刻開始便盼著人回來,如今都快等得望眼欲穿了,好在終於將主子盼了回來。永安緊跟在牧元璟和蘇清墨的身邊,將京中最近發生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說來也奇怪,臨川王府在沒有主人的這段時間裡,京中的人仿佛都懂事了一般,並沒有誰硬吵著要登王府的門,隻除了一人。思及此,永安小心地覷視了一眼蘇清墨,在得到她的眼神詢問之後,硬著頭皮道:“王爺,您和王妃離京的這段時間,周丞相登門求見不下十次。”牧元璟現在聽不得和周悅雲有關的人和事,隻要一想到當初她試圖用連心蠱控製自己,心中便泛出陣陣殺意。他冷聲問道:“因為何事?”這時一行人已經來到了書房,王府的下人上好茶後靜靜地退了下去,永安垂立在牧元璟的書案前,說道:“周丞相沒有具體說明,隻說是要命的事。”牧元璟冷笑道:“是要本王的命?”蠱毒一事永安已經從魏旭那聽說了,當下對周悅雲也是心中暗恨,問道:“王爺要如何處置周二姑娘?”牧元璟拿出盛放著連心蠱子蠱的瓷瓶,眼中泄出一絲殺意,“去告訴周丞相,本王明日有空。”他倒要聽聽周丞相這個老狐狸打算說什麼。從蠱毒被解的那一刻開始,牧元璟便已經懷疑起周悅雲得到連心蠱的途徑,她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如何能知道連心蠱?又是通過什麼人下到了他的身體裡?一路上的舟車勞頓讓書房內的眾人精神欠佳,稍稍談論過後,一行人便各自回房歇下了。蘇清墨還沒有睡下多久便被身旁人起身的動作驚醒,牧元璟貼近她,輕聲道:“周丞相上門求見,你再睡會兒。”蘇清墨往窗外看去,這才發現天色已經大亮起來,她坐直身體醒了醒神,有氣無力道:“我也去。”牧元璟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倒是沒有阻止。青蕊和青荷伺候著久未見麵的主子穿衣洗漱,待收拾妥當之後這才走在蘇清墨和牧元璟身後往接待客人的正堂走去。周丞相有些坐立難安地候在正堂中,見到外麵走來了兩人,他的目光沒有看向牧元璟,反倒看向牧元璟身後的蘇清墨。牧元璟神色不悅道:“周丞相想要見的人是本王?”周丞相被驚得回了神,忙行禮道:“微臣見過王爺,見過王妃。”蘇清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被牧元璟叫起身的人。周丞相身著官服,應該是散朝之後便來了王府,他的身高有些矮,但是氣勢卻與之相反,麵上留著頗顯斯文的胡須,使得整個人看起來可靠穩重,但若往上看去,便會發現他的眼中泛著精光,是個極有心機的人。周丞相在被叫起之後眼睛便不敢往蘇清墨那飄,所以並未察覺到蘇清墨打量他的視線。牧元璟帶著蘇清墨從容地走到上首位置坐下,淡聲問道:“周丞相數次登門所為何事?”周丞相聞言立馬從椅子上離開,躬身深揖,“微臣求王爺救小女一命。”他的話裡帶著熱切的哀求,但是牧元璟的神色卻跟著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