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苗市(1 / 1)

南疆雖然是蠻夷之地,但還是要比吳承恩想象中繁華不少。雖然朝向京城的方向被卷簾布下了巨大的陣局,但是如果繼續向南的話,會發現苗人已經在朝廷未曾知曉的情況下自治為國了。朝廷派遣的曆任鎮南將軍以及五萬大軍雖然幾乎近在咫尺,卻對深山無可奈何。好在苗人並非惹是生非之徒,雙方這數十年都相安無事。每個月,鎮南將軍的全部事務也就是給朝廷派幾個信使,報一下自己如何勞苦才守得南疆無事。朝廷獎勵的銀子一箱一箱地運到了南疆;而卷簾更是個懂規矩的人——每個月的初一深夜,鎮南將軍被重兵圍守的宅邸內,都會被人悄無聲息地放下一盒黃金。起初,鎮南將軍並不曉得這盒黃金是何人所送,對方又意欲何為,他隻是感歎了一下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竟然也有人能拿出這麼多黃金,然後便若無其事地將黃金收了起來。沒想到第二個月,黃金依舊如期而至,且依舊無人注意到黃金是怎麼送來的。這倒是讓鎮南將軍多少有些不爽:自己好歹也是一方鎮守,睡臥的宅邸怎麼能容得彆人說進便進?斬了當晚執勤的兵將首領後,鎮南將軍特意將院子的圍牆加高加厚,而且安排了將近百名弓箭手夜裡舉著火把徹夜巡視。等到下個月的初一,鎮南將軍又秘密調集了一批刀斧手埋伏進了自己的房間,準備今夜就將那膽大之徒擒下。鎮南將軍自以為萬無一失,夜裡穿戴著盔甲,穩坐於屋內鎮守大局。然而一整夜外麵都是風平浪靜。直到晨光微露,鎮南將軍料定對方已經知難而退,打個哈欠推開了自己的房門——門口依舊是一個雕花木盒,透著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讓人一眼就能看到裡麵放著的沉甸甸的金子。鎮南將軍心中一緊,正打算破口大罵,卻看到院子裡負責巡視的那些弓箭手,已經一個不落地都成了沙雕;鎮南將軍頓時覺得腳下不穩,狼狽跌坐在地上。屋子裡麵的刀斧手以為賊人到了,紛紛高喊著殺了出來。雜亂的腳步聲震動著大地,外麵的沙雕一個一個被震得碎成了粉末……從這個月開始,鎮南將軍不再對這無名的“客人”設防。他已經知道了對方想傳達的口信:金子的意思,就是告訴鎮南將軍不要節外生枝。而這個客人如果真的想要取自己這個將軍的性命,實在是易如反掌。人,都是怕死的,哪怕是出入沙場見慣了生死的將士。如果對方站在麵前,鎮南將軍絕對會拔出自己的佩劍,毫不含糊與對方迎頭拚殺,至死方休。但是,麵對著無形的強大敵人,鎮南將軍最終還是選擇了退讓……鎮南將軍知道南苗素來有著詭異蠱術,也不是沒有考慮過上一道奏折,請皇上調派錦衣衛過來;但是,這道奏折說著容易,一旦呈上去的話,非但側麵承認了南疆不穩,還會顯得自己白白占著五萬兵力卻辦事如此不利,堂堂三軍還得仰仗於錦衣衛……好在,苗人並沒有什麼出格的舉動。每一任鎮南將軍都覺得,如此便好。——隻要南疆在自己坐鎮的五年十年內不招惹朝廷,便一切安好。皇上遠在天邊,這南疆,隻要不反,便不會引得皇上注意。“這便是南疆目前的局勢了。”奎木狼喝了口酒,對著麵前目瞪口呆的吳承恩和青玄說道。兩人麵麵相覷,不曉得這奎木狼是否喝醉了,竟然同兩人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多國家大事。青玄休息了一陣,精氣神已經好了很多;但是吳承恩此時卻已經是一個頭兩個大,一邊不耐煩地聽著,一邊忍不住朝窗外看去——窗外的梧桐樹蔭下,李晉新提來了一隻盛滿水的大木桶,李棠和杏花正在給嘯天洗澡,說說笑笑的,吳承恩真想找個借口溜出去,家國大事太無聊,還是洗嘯天比較有趣。隻是……這奎木狼眼神銳利,氣場強大,醉醺醺的樣子更是讓人覺得他麵相凶狠,再加上他手中又不時地把玩著那根狼牙棒,一直露出奇怪的笑容緊盯著麵前的青玄……吳承恩總覺得自己萬萬不能丟下老實的青玄同這等惡人獨處,說不定這奎木狼會生吞活剝了細皮嫩肉的青玄。梧桐樹蔭下,李晉一邊手裡搖晃著酒壺飲酒,一邊也在走著神——李晉日子向來過得比較糊塗,掰著手指頭算下來,也不知道滿月到底是今天還是明天,索性隻是喝酒玩樂,嘯天反正有兩個姑娘照顧。隻是,一直都沒有見到久違的百花羞。李晉把酒壺裡的酒喝乾了,咂咂嘴感歎道:“大小姐,你說百花羞是不是被奎木狼藏起來了?”“你是來看望奎木狼的,還是來看人家夫人的?若是讓奎木狼聽到了,免不得要揍你一頓。”“小姐多心了……我隻是奇怪,明明之前聽見她跟那奎木狼說話,怎的現在卻不見人影?”李晉打了個酒嗝,示意自己並不是李棠眼中貪圖美色的下流之輩。杏花忍不住咯咯一笑,插嘴道:“我猜她一定是人如其名,太害羞了!”正說著話,忽見到吳承恩垂頭喪氣地走了出來;後麵跟著的青玄,雙眉也皺在一起,手中撥弄著念珠略顯不安。李晉抬頭,看到一前一後兩人表情的區彆,饒有興趣地開口問道:“聊得如何?”“你這朋友,腦袋多少有些問題……”吳承恩沒好氣地回答道,手中卻多了一把精致的梳子:“他要我和青玄去附近的集市,幫他賣掉此物,然後買些米麵回來好開夥。”李棠忍不住搶白一句:“集市又不遠,走上一趟還嫌累嗎?”杏花卻有點憂心:“莫不是覺得我們幾個在這裡叨擾時間太久,擾了人家的清淨吧……”李晉擺擺手:“怎麼會……你們是我帶過來的,他斷不會如此小氣!說不定……奎木狼此舉另有深意,隻是我們不知道罷了。”這番話聽著倒是頗有幾分道理;奎木狼打發完刺客第一時間就喊了吳承恩和青玄進屋密談,一定有什麼他們不知道的事。到底……會是什麼事呢?李棠思忖著,目光掠過吳承恩手中的梳子,頓時一滯,這梳子一眼瞧上去就知道價值不菲;手柄處甚至還鑲嵌著幾顆珍珠。奎木狼將這樣一個十分女孩兒化的物件交給兩個大男人去集市賣,似乎更詭異了。按照奎木狼的指引,在群山陣的另一個方向,距離奎木狼的波月府十裡之外,就有一處南苗集市;平日裡隔三差五,奎木狼都會戴上自己的鬥篷喬裝打扮一番,去集市上買些油米之類的家用。青玄同吳承恩,便是被打發到了這集市之上。這一路上吳承恩免不了抱怨幾句,尋思著奎木狼明明是個流連溫柔鄉的癡漢,卻裝模作樣信口開河,談論一番天下大事……“尤其是他最後那句話,裝腔作勢……‘兩位公子覺得,是眾生口中所謂的天下大,還是皇上的天下大?’”吳承恩模仿著奎木狼醉醺醺的語氣,表情全是挖苦。然而青玄卻不以為然,隻是跟在吳承恩身邊一言不發。沒多久,兩人便遠遠看到了奎木狼嘴裡所謂的集市——說穿了,隻是山地之中難得的一塊平地而已。這裡已經屬於南疆的腹地,雖然比不上中原繁華,卻也算得上熱鬨。不少苗民都是席地而坐,隨手鋪開一塊獸皮當做攤子,上麵擺的便是一些漢人可能一輩子聞所未聞的稀罕物。吳承恩捏著手裡的梳子,眼睛卻盯緊了攤子上的寶貝們;雖然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但是吳承恩還是眼神可憐地瞅著青玄。青玄本來不想多事,奈何那吳承恩自從書不見了之後鬱鬱寡歡,索性當做陪他散心。確實,不少小零碎都吸引了吳承恩的興趣,少不得要勞煩青玄幫著翻譯幾句土語。隻是奈何於吳承恩實在是囊中羞澀,轉了兩三個攤子後,本來他看中了一支龍須筆,也隻能詢詢價作罷。其實,苗人並不如漢人一般精通於買賣,所以這支筆開價並不算高;如果拿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銀兩,吳承恩倒也是能將將買下這支寶貝。但是,青玄有些拿不準主意:自己也未曾見過龍須,不曉得這筆的真假……倒是這集市偏僻,不像是能有如此珍品的地方,多半是什麼珍禽異獸身上的絨毛做的贗品罷了。想到這裡,青玄便三言兩語,打消了吳承恩想要傾囊而購的念頭。吳承恩點點頭,垂頭喪氣嘟囔了幾句“書都丟了要筆還有什麼用”,便繼續去轉下一個攤子了——至於奎木狼交代的買米買麵之事,早就拋之於腦後。正當吳承恩尋覓著三兩銀子之內可以買到什麼玩意時,青玄忽然間拍了拍吳承恩的肩膀,同時壓低了自己的聲音:有妖氣。吳承恩霎時間警惕了起來,不動聲色地握住了袖管中的紙筆,隨著青玄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望了過去——一個牛頭妖正蹲在不遠處的攤子前,用蹄子把玩著一把鷹爪小刀。守著攤子的苗人倒是見怪不怪,正在同那牛頭妖交談著。兩人小心觀察了一番,確定這妖怪並非是奔著青玄同吳承恩而來;相反,他甚至沒有打算掩蓋自己的身份,反而大大咧咧地露著原形,哞哞叫著,同那苗人交流。這一點,倒是吳承恩同青玄始料未及的:沒想到,南苗的人已經可以和妖怪做買賣了,若非在此地眼見為實,說出去實在是無法相信。吳承恩見沒有什麼異常,便徑自去了下一個攤子。青玄皺皺眉,還是小心地手持念珠就地做法,張開了自己的結界以防萬一。這一探虛實可不要緊,沒想到集市中起碼有七八隻妖怪。幸好,這些妖怪似乎都無惡意。甚至剛才同吳承恩講價的那個賣筆的攤主,表麵上隻是一個毫無破綻的苗人老漢,內裡卻也是妖怪。唯一值得注意的,便是集市之中的賣家裡麵,隻有這麼一隻妖怪而已。不過……能躲過青玄的法眼,青玄自然明白,其修為可見一斑。這裡藏龍臥虎,青玄反而覺得不如趕緊辦完事回波月府。哪想到,青玄隻是一時沒注意,這吳承恩遊山玩水一般一路逛下來,不僅梳子沒有出手,反而添置了兩支玉石簪子——一個幽紅,另一個則是微微發白。吳承恩仿佛得了大便宜,嘴中不斷念叨著這簪子買值了,要是一般的集市,起碼要四兩銀子。現在,兩支加在一起才三兩銀子……“紅的送給杏花……看她平日裡是在太素,站在李棠身邊簡直一副丫鬟的樣子。”吳承恩捏著手中的簪子,對青玄說著自己的打算。“另一支,送給李家小姐嗎?”青玄不由得佩服吳承恩對女孩子的心思揣度得當;估計是怕隻有杏花有禮物,那李棠指定受不了這委屈會鬨起來。“不啊……送給那百花羞。”吳承恩腦袋歪了歪,顯然不明白為什麼青玄會覺得自己要送給李棠禮物:“畢竟咱們是客,隨著那李晉空手而來,吃住於此,實在不大好看。”正說著,兩人漫無目標,再一次來到了最初吸引了吳承恩的地方——那支龍須筆。吳承恩一下子有些走不動路了,再次蹲下來,拿起筆細細把玩。這攤主倒也樸實,除了一直盯著吳承恩之外,並沒有阻止眼前這個寒酸的書生。看了半天後,吳承恩咬咬牙,說道:“先生,兩百兩銀子我實在沒有,但是我有另一件寶貝,希望先生過目。”那攤主點點頭,開口說道:“如果真是寶貝,以物易物未嘗不可。”吳承恩急忙向懷裡一掏,拿出來的不是那梳子,而是將一把火銃放在了攤主手中。青玄看到這裡,麵露些許驚訝。吳承恩使了個眼色,悄悄掀開衣襟——自己原本那把火銃還好好的待在腰間。“這可是個稀罕物,朝廷管得嚴……”吳承恩手舞足蹈比劃著,倒也不算是吹牛。神機營的東西,自然是不允許流傳於民間的。也許這苗人壓根沒有見過這玩意……那攤主卻笑嗬嗬搖搖頭:“神機營的東西……確實不好入手,卻也值不了什麼價錢。”“您倒是有見識!”吳承恩欽佩地驚呼一聲,沒想到這苗人老頭真人不露相,卻是吃過見過。單純認識火銃,倒也不算稀奇,畢竟民間也有些粗製濫造之物供人賞玩;但是脫口而出這做工乃是出自神機營,絕對不是一般人能一口咬定的。“小夥子,還有什麼寶貝嗎?”攤主上下打量著吳承恩,將那把火銃遞了回去。吳承恩想了半天,還未開口,那攤主卻眼睛極尖,伸手說道:“如果是你袖口中的梳子……倒是可以。”吳承恩一愣,匆忙護住了袖口:“這是彆人的東西,要用來換米麵的……”“倒也無妨……”那攤主翻身尋摸一番,拿出了一袋粗米:“如果真是寶貝,我願意以米相換,然後再搭上這支筆,小夥子意下如何?”“這……”吳承恩霎時間有些為難,看著青玄。畢竟這是奎木狼的東西,以他人之物為自己買東西,算不算偷,吳承恩有些說不好。青玄也在遲疑,吳承恩最終決定先將梳子交給對方把玩。最好這梳子就是個一般玩意,省得自己苦惱。萬一要值些個銀兩,反而會讓吳承恩苦惱不堪。哪想到,那兩人在轉接手的一刹那,那梳子霎時間發出了光芒——青玄一驚,急忙用手按住吳承恩的肩膀,同時另一隻手緊握念珠準備見機行事;畢竟青玄知道對方是妖怪,哪怕剛才還是一團和氣,也保不齊對方會下殺手。但是,那苗人老漢卻沒有任何動作,隻是突然間老淚縱橫。一時間,吳承恩和青玄都有些無所適從,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終於,我終於等到你了……玄奘。”那老人盯著吳承恩,開口說道。吳承恩一下子愣了,目瞪口呆支吾一番,不知該如何辯解——“我終於等到你們了,和尚。”一個聲音,在青玄和吳承恩的背後響起。兩人的背後,渾身傷痕的九劍已經將自己的巨傘握在了手中撐開。周圍的苗人們頓覺不妙,紛紛起身逃走。青玄並沒有像吳承恩一般本能地轉身。因為九把兵刃已經旋轉著,貼住了青玄的脖子。“走吧,帶我去見奎木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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