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達一個小時的通話後,顧輝映對電話那端的蕭年道:“好的,我明白了。”他掛斷電話,手機很快傳來了兩聲叮。文檔的內容已經在剛剛的電話中得知了,顧輝映打開視頻,沉默地看了一遍。然後他鎖上手機,走入房間內,裡麵有一個瑟縮的男人,已經等待了他多時。“劉曉東?”“是……是我。”顧輝映拉開椅子,坐下來,他心裡其實已經對一切有了猜測——比如,關於孟寧越為何要殺害宋雲,他心裡幾乎已經一片透徹。隻是證據鏈中還缺乏最後一環,需要眼前的跛腳男人提供。“我們在你家中,找到了還沒來得及處理掉的紫色包裝袋,裡麵裝有的是含有毒性的化學試劑。”顧輝映平靜地說,“可以告訴我們,這是怎麼來的嗎?”劉曉東張了張嘴,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上落了下來。“儘管宋琳的屍體已經燒焦,但是劉曉東,你要相信,現代社會的科學技術已經進步到你無法想象的地步,即使無法化驗她體內的藥物痕跡,我們仍然有很多種辦法證明你殺人未遂。”顧輝映的聲音冷下來,“你自己選擇交代,或者不交代。”他指指審訊室牆上的八個大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漫長的寂靜,空氣中的壓力可以把人的神經全都壓垮。“我……我交代。”良久,劉曉東沙啞著嗓子道。“是……是賀連要求我這樣做的,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劉曉東的手交替著攥住自己的衣擺,“藥也是……也是他給我的……”顧輝映點點頭,他翻了翻筆錄資料,道:“經過宋琳同事提供的消息,你大概是從7個月前開始,對宋琳展開了追求。”“我有一個問題——你是先與宋琳發展成了戀人關係,之後才被賀連雇傭,還是因為要殺她,才刻意去接近她?”“先……先發展成戀人關係。”劉曉東吞了口唾沫,低聲道:“我們倆是在公園的相親角認識的,歲數都不小了,沒有年輕人那麼多程序,所以很快就在一起了。”“結果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巧……她竟然是……當年那個女的的姐姐。”劉曉東道,“我不知道,我真的已經不記得了……所以她問我的時候我就告訴她了……”從劉曉東斷斷續續的敘述裡,顧輝映漸漸理出了時間順序。最早,是賀連——或者說孟寧越——在劉曉東的公司,給妻子辦了一份巨額保險。其實當時宋雲的一些條件並不符合保險條款上的內容,但是賀連承諾了劉曉東,隻要能得到保險賠償金,就分很大一筆給他。有劉曉東做內應,最終,賀連成功地拿到了保險賠償金。然而在之後,劉曉東由於好賭,很快就把那一筆錢輸了個精光,重新回歸到一貧如洗的狀態,還又欠下了賭債,然而他瞞下了自己的基本信息,繼續出去和各種女人相信,最終有一個單純的女人相信了他,成為了他的女朋友。時隔多年,劉曉東早就忘了自己當初和賀連合謀的事情,也並沒有認出眼前的女人就是當初死去的那個女人的姐姐。結果在一次喝大了的時候——他把此事給宋琳說了。沒有全說,然而這筆巨額保險單的蹊蹺足以讓宋琳驚覺,當年妹妹的事故很有可能不簡單。一直以來,宋琳都沒有再和妹夫有過什麼聯係,她其實是個通情達理的女人,知道娘家人如果反複出現的話,肯定會讓妹夫又想起亡妻,斯人已逝,活著的人總該好好生活下去。尤其是之後聽聞妹夫又娶了新妻子,自己與他也不再有什麼親戚關係,想必是不要去打擾為好。但是保險單的事讓宋琳重新正視起了當年的事情——她的妹妹很有可能並不是失足從山上摔下去的,而是……被她妹夫殺掉的。然而她沒有證據,劉曉東酒醉後說的那些話完全無法被當成有法律意義的證詞,而在之後,無論她怎麼追問,劉曉東都不肯再多說一個字了。她不知道的是,察覺自己說漏嘴的劉曉東驚慌失措,悄悄聯係了賀連。而賀連的心狠手辣和果決也遠超常人,他直接給了劉曉東能夠當作慢性毒藥的化學試劑。“你……你這是要我殺人?”“你以為當年的事情爆出來,你會有什麼好結果嗎?我們都回不了頭了。”賀連對劉曉東說,“你又欠了不少賭債吧?隻要你去做,那些債我全幫你還掉,再額外加一筆錢,夠你一直花到死。”劉曉東動心了——他同意了賀連的計劃,開始慢慢毒殺宋琳。“你放心,查不到你頭上,宋琳工作的那個電子芯片廠我也查過了,工作環境和操作都有很多不規範的地方,很容易引起工人們的健康問題。她的死因完全可以解釋成是由於工作環境而長期接觸有害物質,因此導致了慢性疾病,法醫屍檢那邊是查不出來的。”隻是賀連和劉曉東都沒有預料到,宋琳會這麼狠。她近期頻繁地覺得不舒服,便去看了大夫,然而卻被告知大夫自己可能患上了無法治愈的慢性疾病。死到臨頭,宋琳驟然發起狠來——她覺得自己在死前,起碼要為妹妹報仇。於是在被孟寧越毒死前,宋琳就先找上了孟寧越。死者已逝,作為局外人,顧輝映無從揣測當時的宋琳麵對蕭年時究竟是什麼心情——仇恨?憐憫?憤怒?同情?她把妹妹當時出嫁時,自己為她定做的櫃子的鑰匙留給蕭年,是篤定蕭年會在今後找到它麼?一切都無從得知,甚至顧輝映無從知道,宋琳為什麼會放棄對孟寧越的刺殺,最終選擇死在那個火場裡。當看到毫不知情的蕭年以生命救護孟寧越時,宋琳心情的複雜不是顧輝映可以想象的,所以他隻能冒昧地猜測——宋琳在最後一刻動搖了,她留下的那枚鑰匙是一切禍亂的種子,將死的宋琳在那一刻獲得了接近神啟般的清明和智慧,她以將死者的眼光慈悲地看待著這個人世,看到了這禍亂的火種由蕭年點燃,隨即侵蝕一切的將來。而她本人也不堪病痛的折磨,塵世於她了無牽掛,她便永遠地留在了那個火場裡。顧輝映打開資料袋,找到一張孟寧越的照片,遞給劉曉東:“這就是賀連麼?”“是的……是他。”顧輝映點點頭,他收起照片,對旁邊坐筆錄的小刑警道:“其餘的細節你們審一審吧,我出去打個電話。”他走出門外,決定打一個電話給蕭年——孟寧越犯罪的證據至此已經完全清晰,一切的事情終於可以塵埃落定。他給蕭年打了個電話,講述了情況後,道:“你就留在家裡等消息即可,我們的人會很快逮捕孟寧越,之後他雇傭殺害林心兒的小販、被他收買做偽證的榮成宇實驗室工作助理等一應從犯也很快會被逮捕歸案。”蕭年沒有回答他,顧輝映聽到了電話那一頭呼嘯的風聲。“蕭年?”顧輝映察覺到了不對勁,“你要去乾什麼?你不要輕舉妄動!不要單獨接觸孟寧越!”“我知道了,不要擔心。”蕭年掛斷了電話,她抬頭望向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在心裡輕聲說——已經晚了。此時已經接近盛夏,車窗外的樹木茂密成茵,黑色SUV盤山而上,最終停在一條山間小路前。前排的司機恭敬道:“隻能送您到這裡了,孟總在彆墅裡等您。”蕭年下了車,她看著眼前的山間小路——多年前,宋雲便是死在這樣一條小路上。她昂起頭,拾階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