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是乾性混油皮的話，我推薦您試用一下這款保濕乳液，還有這款和它配套的精華，能起到非常好的護膚效果……”光華商場一層的某家大牌化妝品櫃台前，穿著全套西裝裙和黑色粗跟鞋的林心兒正在向眼前的婦人介紹產品。那婦人大概是香奈兒的忠實粉絲，從斜紋軟呢外套到內搭的黑裙子全部來源於香奈兒，隻不過由於身材和氣質都疏於管理，再優雅的衣服到了她身上也略有一絲暴發戶的感覺。一邊聽著林心兒的介紹，一邊試用著護膚品，那婦人突然注意到眼前這個櫃姐眼神一直若有若無地落在自己那款香奈兒著名的金屬質感小羊皮包上，整個人似乎微微有些出神。“怎麼樣，好看吧？”婦人一笑，滿臉的肉都堆起了幸福和炫耀，“我老公剛給我買的，四萬塊呢，我叫他彆買那麼貴的，他還跟我說貴自有貴的道理，叫我彆省著。”“看得出很適合您，您的先生對您真好。”林心兒微笑著讚美了一句，然後把眼底的黯然很好地藏了起來。她並不是羨慕眼前這個婦人……她剛剛盯著這款包看，隻是因為突然想起了之前在蕭年家裡時，這款包被隨意地和二十多塊錢的帆布袋扔在一起，蕭年對這些東西的眼神近乎是倦怠的。林心兒悄悄在心裡歎了口氣。好不容易服務完這個闊太太，她同事就一路小跑著來到她身邊：“心兒，你手機響——我看了下顯示，好像是你爸。”林心兒猛地站直了，問：“今天幾號？”還沒等同事回答，她自己就先反應過來了：“不是月末，不需要打錢……該死的，又惹出什麼事了？”“小李，辛苦你替我一下。”林心兒匆匆撂下一句話後，便頭也不回地衝向了內室。她拿起手機：“喂？”“心兒啊。”那邊傳來父親惶急的聲音，“你弟他……”“不用說了。”林心兒平靜地說，眼神近乎漠然，“哪個派出所？”得到答案後，她就要掛上電話，放下的手卻停頓了一下，林心兒猶豫了一下，道：“爸。”“你弟……”“爸。”林心兒打斷他，“我要結婚了。”那邊沒聲了好幾秒，對方顯然是震驚了片刻，然後才緩過神來：“和誰？”“榮成宇。”“就是你那個挺有出息的大學同學是不是？”林心兒的父親驚喜起來，“挺有名的吧？你弟畢業後的工作……”“他能畢業再說吧。”林心兒掛斷電話，長輸了一口氣後，拎起包直奔警察局。夜色無情地覆蓋下來，霓虹燈的光映在這座城市中每一個人的臉上，有等待交班回家吃飯的出租車司機，有夜市攤上正準備把爐子熱起來的老板娘，有下了補習班在馬路邊穿著校服打打鬨鬨的學生們。也有警局門口一前一後出來的兩個人。走在前麵的是個一絲不苟地穿著西裝裙的女人，走在後麵的是個頭發油得仿佛一個禮拜都沒有洗過的年輕男孩，女人麵無表情，男孩嬉皮笑臉。“姐，哎，姐，你彆不理我嘛。”男孩小跑兩步湊上去，“我以後不打架了還不行嘛。”類似的承諾林心兒已經聽過無數次，她此刻隻想把長滿繭子的耳朵從頭上撕下來，再甩到男孩的臉上。“那個……姐，你要是煩我呢，我就也不在你跟前招你討厭。”林心兒的弟弟拽住她背包的鏈子，帶著三條血道的臉上堆出一個笑容，“那個……”他沒有說下去，隻是把手伸到林心兒的眼前，大拇指和食指蹭了蹭。林心兒會意，她深吸了一口氣，從錢包裡掏出手機，按下轉賬的鍵。男孩笑容愈盛，興高采烈地說了聲：“謝謝姐。”他轉身就要走，林心兒卻從背後叫住了他。“小盛。”林心兒平靜地說，“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給你錢了——我要結婚了。”林盛愣了愣，不過他到底比他老爹反應要快，立刻露出一個賊笑：“是不是榮成宇——哎呀！那我姐夫不是很有錢嘛！”林心兒把包的鏈子從林盛手裡搶回來，淡淡道：“現在我的錢是我的，給你就給你了，以後我的錢是我和榮成宇婚後共有的，我不能再給你了——何況正是因為他有錢，我才不能把他的錢給咱們家。我和他結婚不是圖他的錢。”林盛被自己姐姐這一套說辭搞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反應過來，立刻當街撒起了潑。“怪不得爸老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女兒到最後都會變成白眼兒狼呢！爸媽那麼辛苦地把你養大，供你來大城市念書，結果你現在連幫幫家裡都不肯！我都替爸媽寒心！”林盛喘了喘粗氣，又想起了什麼：“你少一天到晚整這些清高的台詞，一副不要男人一分錢的樣子——你那個姐妹，叫蕭什麼的，不是挺有錢的嗎？她不也是靠嫁人轉的運？你們兩個天天混在一起，你光學了人家釣凱子的本事，沒學到怎麼從凱子那裡把錢搞過來啊？”“也行，我看蕭姐姐還挺好說話的，你要不好意思管榮成宇要錢，我找……”他還要再說什麼，突然，林心兒上前一步，一個耳光打到了他的臉上。林盛愣了一下，轉過身來就要向前撲。“你敢把主意打到蕭年身上，我就把你怎麼把人家女孩子禍害休學的事告訴爸爸。”林心兒冷冷道。林盛本來胳膊已經掄過來了，聞言生生收住了手，他後退一步，低下頭，咬了咬嘴唇，最終聲音還是軟了下來：“姐，我沒有……我、我就隨口一說……”“那是最好，你要真敢去找她要錢，我一定剝了你的皮。而且——”林心兒麵無表情地說，“我不在乎你用多麼難聽的詞來詆毀我，反正這麼多年我也習慣了。”“但是你把蕭年說得那麼難聽，不行。”林盛怔了一會兒，有點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印象中他姐不是……不怎麼喜歡那個叫蕭年的女人麼？林盛還在上初中的時候，就去大學裡找過林心兒。當然，名為探望、實為借錢，但也和她當初那幫同學大多有過一麵之緣，不但知道林心兒喜歡榮成宇的秘密，也知道榮成宇和蕭年當初的曖昧時光。兩個愛著同一個男人的女人自然是不可能成為真心朋友的。因此姐姐和蕭年的友誼在林盛眼裡，一直是要多塑料就有多塑料。結果現在……怎麼還維護起對方來了？“我已經虧欠她許多了。”林心兒望著街邊的霓虹燈，低聲喃喃道，不知道是說給林盛聽，還是在自言自語。不知道為什麼，林心兒的語氣裡仿佛有濃到化不開的沉重和哀傷，即便是林盛這樣素來沒個正形的人，在這樣的情境下也略微有些無措，小聲問：“是因為你嫁給榮成宇的緣故嗎？”“不是。”林心兒斬釘截鐵地說。“感情的事沒有誰欠誰的，總不能榮成宇喜歡過她就要一輩子在她身邊隨叫隨到，既然榮成宇總要娶彆的女人，那麼為什麼不能是我？”林心兒抬頭看著夜空，燈光灑落在她妝容精致的臉上，她深深地歎了口氣。“是彆的事。”她輕聲道，“我欠她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多到讓我每時每刻都害怕。”林盛張了張嘴，還想要問什麼，林心兒卻看也不看他，徑直沿著馬路走了出去。路燈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鞋跟敲擊在地麵上的聲音孤寂哀涼。林盛驚訝地發現，自己那個一直非常注意體態的姐姐此刻肩膀內扣，背微微弓著，就仿佛背了千鈞的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