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年是吧?”蕭年慘白著一張臉,沒有任何的反應,像是泥胎木偶一般。直到警察第二遍呼喚她的名字,她才仰起臉,目光失去了焦距一般渙散著。“你好,我是負責此案的警察,我姓顧,顧輝映。”警察道,“你是死者的什麼人?”什麼死者?蕭年呆呆地想,我姐姐才不是什麼死者,她一個月前還給我做了鯽魚豆腐湯,特彆好喝,我全喝光了,她說下次我回家還給我燉。顧輝映有點不忍,但作為警察,例行問話是他的責任,他沉默片刻,第二次問道:“您是……蕭餘女士的什麼人?”“哦。”蕭年木木地回答道,“我是她妹妹。”“我姐姐……”她想了想,“在哪?我好久沒見她了,我想見見她。”顧輝映低聲道:“法醫的工作還沒有結束,現在不太方便。”他沉默了許久,然後低聲道:“請您節哀順變,配合我們……的調查工作。”是,我應該配合的。蕭年想。她筆直地站起身來,用力搓了搓臉,問:“請問衛生間在哪?”顧輝映給她指了一下,然後看著她行屍走肉一般離開。蕭年把水龍頭開到最大,直到一池子灌滿了水後,她也沒關水龍頭,而是一頭紮進了池子。整整一分鐘,她一動沒動,就像要通過這種方式把自己溺死在洗手池裡一樣。一分鐘後,蕭年猛地直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她整個頭發濕透了,從池子裡溢出的水把她整個上身的衣服浸了個透,蕭年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她眼睛裡布滿了血絲,然而她麵無表情,一點都哭不出來。沒有實感。她一點都沒有實感。幾個小時前她從車裡下來,一路奔到那個視頻裡姐姐念出來的地址——上個月回家的時候她還路經過那裡,依稀記得是一片工地。她第一次遇到綁架案,腦子完全亂了,在車上糾結了好幾個小時也沒想好叫不叫警察,從高鐵裡出來之後她一路飛奔,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就直奔工地。然而在路上,她發現和自己並行的居然是警車。什麼地方出事了嗎?蕭年的心在胸腔裡狂跳。要是那個綁架犯以為是自己叫來的警察怎麼辦?他會不會撕票?還有小多呢……小多又在哪裡?蕭年在出租車上緊張地幾乎要暈過去,下車時她甚至手抖得掏不出錢來,索性直接把整個錢包都扔給了司機,然後跌跌撞撞地朝工地的方向跑過去。然而她沒能跑進去,兩名警察一左一右地攔住了她。“女士,裡麵發生了命案,請不要進去。”蕭年眼前一黑。黑暗漸漸散去,她看清了,黃色的警戒線將一棟大樓圍起來,周圍全是走動的警察和看熱鬨的工人們,有人奇怪地將目光投向這個滿臉淚痕的女人。蕭年跪在了地上,無數的腳步從她周圍走過,有女警扶起她,關切地問著什麼,但是蕭年除了拚命地搖頭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進了警察局。“根據我們現場取證的結果,可以確定你姐姐是……自己從樓上跳下去的。”顧輝映坐在她的對麵低聲道,“事情的起因是一樁惡作劇——犯人說是惡作劇——他把死者綁架到了天台上,但是之後又後悔了,於是把死者放了,但是死者卻在離開的過程中不慎掉下了樓。”“犯人是……什麼人?”“是那個工地上的一個臨時小工。”顧輝映道,“還是個未成年。”“犯人交代說,他並沒有要殺害死者的意思,是在離開過程中死者精神恍惚,結果慌不擇路,從樓上掉了下去,我們經過對現場痕跡的核實,基本可以判斷犯人所說的情況屬實。”“所以呢……是我姐姐的錯?我姐姐之所以從樓上掉下去全是因為她‘精神恍惚’?”蕭年輕聲問,然而這輕輕的聲音卻讓在場警察的頭皮都發麻了起來,蕭年抹了一把臉,把滿臉的眼淚抹下去,突然,她猛地激靈了一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那個犯人有沒有……有沒有強迫我姐姐……”蕭年的牙齒打著顫,愣是說不出那個詞來,“我姐姐不願意,在逃跑的時候摔下去的……是不是這樣?是不是!”顧輝映突然低下了頭。“是這樣的對不對?你們也懷疑這個可能性對不對!”蕭年尖叫起來,“這個罪會被怎麼判?能不能判死刑?!”一左一右兩個女警過來拉住她,顧輝映低聲道:“具體的審判結果要等法院做出判決。”他的聲音莫名讓蕭年聽出了一股不祥的預感:“怎麼……怎麼?”顧輝映猶豫了一下,如果想要少惹一些麻煩,他作為警察並沒有立場把殘酷的事實告訴死者的家屬,但是他又不願意看著蕭年長久地懷抱著希望,卻又最終絕望。“您……您做好心理準備。”顧輝映低聲道,“現場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構成強奸致死罪。”蕭年睜大了眼睛,似是完全不可置信。“一般情況下,構成強奸罪的證據一是法醫對死者的屍體進行屍檢,二是看被害者死前是否有掙紮痕跡。”顧輝映帶著極度不忍的表情,緩緩吐出那殘酷的話,“這兩個……都沒有。”犯人並沒有來得及和死者發生性關係,因此死者的屍體上沒有性侵跡象。而死者提前察覺了犯人的犯罪意圖,在他撲過來的那一瞬拚命逃跑,故而也未曾留下任何衣物撕扯性破損和掙紮痕跡。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蕭餘的死其實真的可以算是……一樁意外。“被告律師會針對這一點進行辯護,法律上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遵循‘疑罪從無’的原則,因此……”顧輝映沒有再說下去。蕭年呆呆地看著前方,臉色灰敗得像是死人。她這副樣子比剛才哭喊著的時候還要可怕一萬倍。“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顧輝映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們有了進一步的工作結果後,一定第一時間通知你。”工作結果?還能有什麼結果?姐姐……蕭年在心裡默念……我甚至無處給你複仇。蕭餘就是那樣的女人,溫柔,保守,帶著一點在現代社會已經很稀缺的質樸和善良,她有一顆金子般的心,然而卻並不像金子那般堅硬——事實上她的心是玻璃做的,很透明,很澄澈,但是一個重擊就可以碎得一點不剩。蕭年甚至可以懷揣著心碎的疼痛去想象出那一幕來——蕭餘在那種境地下已經完全喪失了最基本的冷靜和理智,她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一心隻想擺脫眼前瘋狂的年輕人。於是她竭儘全力、跌跌撞撞地朝著相反的方向跑過去,卻沒有注意到廢棄的大樓上,陽台的護欄已經拆掉,她就那樣從上麵摔了下來。蕭年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全在疼痛,她艱難地開口,低聲對警察道:“我想先回家看看我外甥。”顧輝映點頭:“我安排一個女警送您回去。”女警很負責任,一路把蕭年送到家門口,蕭年和她剛在樓門口站定,門就打開了,小多探出了頭,高興地喊道:“小姨!”女警衝蕭年點點頭:“我們還有工作,我就先回去了。”小多眨巴著大眼睛,看著女警離去,他抬起頭,四處看了看,然後抬起頭對蕭年道:“小姨這次回來得好早呀,是知道小多又想你了嗎?”蕭年蹲下身子抱住他,她把頭埋在小多窄窄的肩膀上,一滴眼淚從她的眼睛裡掉下來,滴到小多的純棉背心上。“我說媽媽怎麼不見了,原來是小姨要回來,媽媽去接小姨了。”小多毫無察覺,笑得很開心,“媽媽怎麼還沒回來?是不是去給小姨買好吃的啦?”“肯定是的,媽媽最偏心小姨啦。”蕭年緊緊抱住小多,咧開嘴無聲地大哭起來。“小姨?”小多有點驚慌,“小姨你怎麼啦?媽媽呢?”蕭年強迫自己忍住哭,她胡亂地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然後鬆開小多,對他露出一個微笑:“媽媽有事……要出去一段時間,小姨先照顧小多好嗎?”“好呀。”小多很懂事地說,“我喜歡小姨,小姨不要哭。”“小姨……小姨沒事,就是遇到了一點不開心的事。”小多用小胖手在蕭年的臉上胡嚕了一把,他想了想,很舍不得地說:“小姨不要不開心——小多把小多的寶物給你吧,小姨得到寶物是不是就會開心了?”蕭年沒有說話,她努力維持著精神,然而已經筋疲力儘,幾乎已經無法應付小多了。小多拉著她的手,把她拽到臥室裡,然後一骨碌滾到床下,片刻後又帶著一身的灰滾了出來,他揚起臟兮兮的小臉,衝蕭年笑道:“這是小多早上在門口發現的寶物!連媽媽都不打算告訴!送給小姨!”蕭年疲憊地抬起頭,下一秒,她猛地愣住了。一個通體烏黑的打火機,燙金紋路,全球限量版——隻有五百個。蕭年仿佛在瞬間想到了什麼,她瞪大了眼睛,猛地顫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