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十安買了從武漢到長沙的火車票。火車一路“哐哧哐哧”開著,她坐在窗邊看書,旁邊有個不停穿梭的小女孩,拿著風車跑來跑去,一不小心碰倒了丁十安小桌上的飲料,橙黃的液體全部灑在了她純白的T恤上。那小女孩回頭看了一眼丁十安,沒說話,乖乖巧巧地站在一旁,有些害怕。來了個中年婦女,抱起小女孩,又看了一眼丁十安,用帶著濃厚的方言特色的普通話說了句:“小孩子不懂事,對不起啊。”丁十安說:“沒事,我洗洗就行。”那婦女一聽,麵上緩和許多,不再緊繃,道完歉便抱著小孩匆匆走了。丁十安穿過一個車廂進入洗手間,洗了洗身上的飲料,衣服是棉質的,怎麼洗都有一大塊暗黃色的印記。洗不乾淨便作罷,丁十安剛打開洗手間的門走出去,一個黑色人影從麵前閃過,她的身體猛地被人揪住,一隻手從背後扼住了她的喉嚨,讓她呼吸不順。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結結巴巴的從背後響起:“都,都給我閃開,信不信,我,我掐死她!”車廂裡蜂擁而至的人馬緊緊地盯著他們。丁十安皺著眉聞著從後背傳來的汗味,她掃視一圈,發現車廂裡幾乎全都是孔武有力的男人,偶爾有女人,也都是留著短發,一副利落的打扮。幾個信息在腦海中不停閃回,她立馬做出了判斷,這該不會是抓捕嫌疑罪犯的現場吧,她這運氣,也是沒誰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後麵這人,犯的肯定不是殺人越貨的罪,敢殺人的人,不至於抓個人質就慌張成這樣,掐著她的手都在抖個不停。“嶽鬆濤,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千萬不要乾傻事!”一個穿著藍色體恤,身高約莫在一米九的男人說道。丁十安想,北邊的口音,很有可能是跨省追捕。名叫嶽鬆濤的男人說:“少,少他媽給我廢話,你們都彆過來,不然彆怪我不客氣!”東南角,一個穿著黑色外套的男人斜靠著車玻璃,他雙腿交疊,修長的腿散漫地抖動著,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正慢慢卷著手裡的煙絲,卷好了又拆開,拆開了又卷好,如此反複,像是拿捏在手裡的玩具。他緩緩地抬起頭,一雙微闔的眼睛瞥向丁十安,嘴角露出一個上揚的弧度,在這麼緊張的情況下,他竟然在……笑。丁十安說:“兄弟,借個煙唄,犯癮了。”眾人驚奇,這人是不是瘋了,她現在是人質唉,搞沒搞清楚狀況?黑外套男人將卷好的煙放在鼻腔下麵嗅了一下,然後拋向了嶽鬆濤的眼睛,眼前有異物,嶽鬆濤下意識用手擋了一下。千鈞一發之時,嶽鬆濤隻聽到肋骨處傳來“哢哧”一聲脆響,一股尖銳的刺痛往全身擴散,他彎腰捂住肋骨,抬起頭便看到丁十安快速砸向自己的拳頭。不好,這個臭娘們竟然是個練家子!嶽鬆濤抽出腰間的匕首,伸手往前胡亂一劃,一股血腥味從丁十安手臂彌漫。丁十安抬腳,朝嶽鬆濤肚子上狠狠踢了一腳,她腳上穿了一雙硬底的馬丁靴,一腳下去,直踢得嶽鬆濤五臟六腑都好像移了位。眾人衝上前,很快便將嶽鬆濤按壓在了地上,像是一條上了岸垂死掙紮的魚。丁十安捂著血流不止的胳膊,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她走到黑外套男人身邊,朝她抬抬下巴說了句:“謝了啊,兄弟。”那人沒說話,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丁十安從小混跡市井,遇到過形形色色的人,觀察人的眼力見兒打小就練出來了,像眼前這個黑外套男,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無名的狠勁,屬於能不招惹就彆招惹的類型。想起剛剛“借煙”的舉動,這麼短的時間內,不止是丁十安在觀察他,他也同樣在觀察著丁十安,所以才會配合得這麼天衣無縫。黑外套男依舊低著頭玩煙絲,火車在飛快地行駛著,窗外的陽光照射在他的側臉上,打出一片陰影,睫毛又卷又翹,眼睛帶著雜色,像是黑中帶點藍,五官深邃,眼神清冷,皮膚白得透明。“看夠了?”他側過頭,眼底掠過一絲嘲諷。丁十安挑眉道:“好看。”流裡流氣,十足的混混模樣,隻是掩藏在這玩世不恭的外表下,眼神卻十分冷淡。她默默在心底裡添了句,挺牛逼啊!黑外套男垂下眸子,不再說話。身後突然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聲音:“姑娘,本事不錯,混哪兒道的呀?”這男人是最開始和嶽鬆濤講話的人,穿藍色T恤,身高約莫一米九,留一頭卷發,下巴上胡子拉碴。他身邊還跟了一個乘務員,手裡提著醫藥箱,看樣子是來給丁十安處理傷口的。話剛說完,眼前的男人便亮出了警官證,林景,編號cxxxx。丁十安說:“我就一普通老百姓,學點拳腳功夫強身健體。”“你這出招可不像是隻用來強身健體啊。”林景說:“這一節車廂一早就被清空,是我們工作人員看管不力,才讓你誤進入車廂,抱歉。”從北京來的,果然是跨省辦案。丁十安又看了看站在不遠處沉默的黑外套男,這個男人看模樣可不像個警察。“沒事,我也有錯,”丁十安試探性地問林景:“那人,也是警察嗎?”她用眼神瞟向黑外套男。林景反問:“怎麼,你覺得他不是?”“不像,不然遇到這種,他應該也會像你一樣表明身份,為了避免造成恐慌,畢竟我就一普通小老百姓。再者,他的手更像是從事某種特彆精細的工作,需要極大的耐性,因為玩煙絲的時候十分靈活,衣袖處有少量的顏料,手指上沾有陶器的粉末……”乘務員突然要給她處理傷口,打斷了她的話。林景聽得饒有興趣,他說:“你繼續。”丁十安說:“沒什麼好繼續,陶器和顏料,這兩類東西分布得太廣泛,他工作的範圍並不是那麼好猜,但是……”“但是什麼?”林景看著她,好奇心被大大勾起。丁十安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玉帶鉤,上麵是一個龍鳳呈祥,帶著雲圖的圖騰,中間鑲嵌著珍貴的綠鬆石,這東西拿在手上就知道不是凡品。“我從剛剛那個叫嶽鬆濤的人身上拿的,因為貿然出手怕碰碎了這帶鉤,”丁十安說,“那嶽鬆濤身上帶著死人氣,連逃命的時候都帶著這麼珍貴的帶鉤,我想應該是個盜墓專業戶,而那個男人,聯想一下從事的職業,我想也跟文物有關吧,難道是,文物修複?”她沒把話說滿,帶著疑問的語氣,臉上卻是滿滿的自信,因為黑外套男雖然沒說話,但是自己每說完一句,那男人的表情就會發生細微的變化,雖然都是一閃而逝,但這細微的變化,足以被丁十安捕捉到。林景接過玉帶鉤,額頭冒出一滴冷汗,古話果然說得不錯,高手確實在民間。林景說:“你猜得不錯,他的確是文物修複師。”“線人?”丁十安問。林景沒說話,表情有些古怪。邪了門了,竟然又給她猜對了,因為一次文物修複和一幫境外的盜墓團夥有了聯係,所以警察才會找上他,讓他幫忙做線人。丁十安心下了然,不再多嘴,她一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不該問的絕不多問,許是……美色誤事吧,才讓她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丁十安看了一眼那個黑外套男,黑外套男也看了她一眼,這一眼,沒有諷刺,卻是彆有深意。當乘務員剪掉她的衣袖,露出整隻胳膊的時候,原本一直默不作聲的男人眼神突然暗了下來,像是盯著獵物的鷹一樣。他走過來,開口,聲音低沉,像是一壇醞釀上好的酒一樣,濃鬱醉人:“你胳膊上這紋身挺有意思。”三角形的黑色圖案鑲嵌在皮肉裡,中間由繁雜的鷹,虎,蛇,牛等動物組成,周圍是雲圖。這紋身幾乎占了大半塊手臂,看得出紋身的人很用心,連動物的毛發都勾勒得十分清晰。林景挺驚奇,一般的情況下,他要麼就是沉默著看人,要麼就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主動搭理人還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次!林景想,他是對這人感興趣,還是對這姑娘胳膊上紋的古裡古怪的圖騰感興趣?宋闖繼續問:“在哪兒紋的?”丁十安不說話,高冷的看了一眼黑外套男,像是在說,你剛剛不跟我說話,我現在憑什麼要搭理你?黑外套男頓了一下說道:“我叫宋闖。”丁十安笑了一下,哦了一聲:“我叫丁十安。”就算她不說,那個叫宋闖的也能知道她的名字。“你胳膊上的圖騰,是紋的?”丁十安想,一分鐘不到,就改變了提問方式,眼力不錯啊,閒來沒事的時候,她也會觀察自己這個圖騰,不過小時候的記憶早已經模糊了,她也不知道這玩意兒到底哪裡來的。一般的紋身,隨著時間的推移,肯定會變色或者變形,可她的沒有,看上去依舊趨近於完美,如果仔細看,這個紋身不像是附在表皮上的,而更像是鑲嵌在皮肉裡麵的,這不是紋身,更像是烙印。丁十安老實回答:“很小的時候就有了,不太記得了。”宋闖不置可否,臉上的表情意味不明,他沒有繼續開口,眼睛則緊緊盯著丁十安胳膊上的圖騰。待包紮好傷口之後,丁十安直接要護士拿繃帶將自己整條胳膊都纏了起來,那圖騰,便慢慢的消失在了宋闖的視野之中。見宋闖還盯著看,林景問他:“裡頭有門道?”宋闖不回答,看了林景一眼,半晌,又開始玩起自己手裡的煙絲來。火車很快便停在了長沙火車站,林景一行人壓著犯人,準備在長沙提審,然後找出這一行人的據點,來個甕中捉鱉。坐在車裡的宋闖隔著車玻璃看著正在跟火車站擺攤賣早點的大媽討價還價的丁十安,她已經換了一套衣服,傷口被完全隱匿了起來。她手裡三個茶葉蛋,四個包子,一杯豆漿,三根油條,講完價,給完錢,便開始坐在石凳上吃了起來。看著挺瘦,這食量,看不出來還挺大。林景棲身過來,想看看宋闖在看什麼,結果就隻看到一個賣茶葉蛋的大媽,他問道:“你看啥?”宋闖側過頭,想要尋找丁十安的身影,卻已經沒了蹤跡。宋闖說:“沒什麼。”林景討好地問道:“接下來嶽鬆濤同夥的追捕行動,你……”話還沒說完,便被宋闖冷冷的打斷:“與我無關。”林景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噎死:“你不是對文物販子深惡痛絕嗎?”宋闖反問:“我說過嗎?”“那不然為什麼這一次你這麼熱心積極地幫助我們追查嶽鬆濤的下落?”宋闖玩著煙絲淡淡的說道:“哦,因為閒,而且,我剛好也有事來長沙。”林景心裡頭一萬頭草泥馬在狂奔,這理由,他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