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逸明和林婕兩人一前一後在車裡坐著,兩人都沒有說話,氣氛格外安靜。在這樣靜謐的時刻,原本最適合久彆重逢的兩人剖白心境,尤其是在遇見曾經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吳崢之後,兩人更應該有很多話可以說。可是林婕總是被纏繞在各種各樣讓她措手不及的事件中,就在她準備開口時,她接到了嚴鼎的電話,她接完電話後,臉容嚴峻,如同一點點凝結了冰花。楊逸明在後視鏡裡看到她的表情漸趨嚴肅,內心已有定奪,臉上卻留關切,故意問道:“是公司裡的事嗎?”林婕緩緩搖頭,她擱下電話,沉默半晌,才說道:“逸明,恐怕我這次是惹上大麻煩了。”“怎麼?”楊逸明頗有些明知故問的意味。“剛剛嚴鼎和我說,姚華的案子已經移交檢察院,檢察院可能會以蓄意殺人的名義對我提起公訴。”楊逸明的臉色遽變,半晌才說道:“單憑薑璐的口供,他們立案的證據應當不足,難道他們還有什麼新的證據?”林婕搖搖頭,苦笑道:“我不知道。”楊逸明仍是通過後視鏡注視著林婕的眼睛,許久才艱難地問道:“林婕,你和我說實話,姚華真的是自己摔下樓的嗎?”林婕臉色遽然變得蒼白,隨即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卻透著冷冽,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所以,逸明,你也不信我了嗎?”楊逸明卻隻是沉默。有時候,沉默也是一種答案。林婕的臉色是長久浸泡在水裡後的慘白,而她下巴微揚,神情卻倨傲,“楊逸明,如果你信我,為什麼不敢問我?”在長久的沉默之後,楊逸明卻隻是輕輕說道:“林婕,很晚了,我送你回去。”林婕眸子一深,眼中分明蘊著深深的失望,她卻抿著唇,什麼話也沒有說。楊逸明將林婕送回公寓,自己開車回去。他原本是沿著原路將車開回自己所住的長租公寓,卻在三岔路口猛地踩了刹車,有些事他分明是想要忘卻,可是卻總是爬上心頭:三年前。他與沈風的矛盾已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兩人身後都聚集了自己的資本力量,如同兩隻猛獸,就要最後放手一搏,然而他的棋局上再怎麼縱橫捭闔,卻都忘記了計算林婕這枚棋。他原本以為她就算不站在自己,也必然是兩不想幫的結局,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林婕卻會在董事會上投出反對自己的票。而原本,她的董事會席位也是自己幫她爭取來的,如同楊逸明當初將林婕帶入了風迅,最後得到的卻是事業和愛情上的雙重背叛,但賭局是自己設下的,苦果也隻能自己吞下。楊逸明隻能讓自己做個有風度的輸家,在那場董事會上結束後,他將自己的股份儘數折價賣給了沈風,孑然一身,遠渡重洋。那個時候,他的母親已經過世,兩個姐姐也已經成家,他儘自己的努力讓他的家人過上了足夠優渥的生活。他也終於也可以踏上他早就想前往的路,隻是回頭遙望來時路,這麼多年仿若隻是孑然一個人,而如今也是依然。“林婕啊林婕,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啊。”楊逸明的眼角有淚花隱現,而他嘴角卻又有近似於偏執的笑容,“我卻又為什麼偏偏要為你這樣的人,付出我的餘生啊。”林婕回到家,洗漱後躺在床上,自從沈風被拘留調查、姚華出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讓自己好好睡一覺了,如今她決定放下這一切,好好讓自己睡一覺,可是這一覺她也沒有睡得安穩。夢境裡,是三年前的某天,她在沈蓉的房間裡喝著下午茶,沈蓉與她閒談,說著她和沈風的種種,也談及自己的兩個孩子,她笑眼彎彎地問:“林婕,你和逸明什麼時候結婚?”林婕一怔,這幾年她和楊逸明共同忙碌著,兩人更似合作夥伴而炒股情侶,談及合作方案比感情更多,結婚這兩個字離她似乎十分遙遠。她楞了一下說道:“這個……我們目前這樣挺好的,我並沒有考慮改變它……”“那你有沒有問過逸明想不想結婚,他想不想有孩子?”沈蓉悠悠歎息,“你從沒有問過,也沒有想過對不對?你知不知道他自小沒有父親,跟著母親和兩個姐姐顛沛流離,一直想有自己的小家庭,過著兒女膝下的生活?”“我……”沈蓉陡然間話鋒突變,“林婕,其實你真的了解逸明,真的愛他嗎?”林婕警惕地看著她,“為什麼要這麼問?”“如果你真的愛他,為什麼當年會選擇吳崢而不是楊逸明?是因為那個時候的吳崢更英俊,家世更好,更符合世俗上的成功是嗎?”沈蓉臉上的溫柔都褪去了,突然用了質問的口氣說道。林婕沒有說話,每個人都有自己不願承認的一麵,而關於這段婚姻正是她不願提及的傷疤和軟肋。她否認道:“不,不是,是因為逸明那個時候什麼都沒說——”沈蓉仿佛早料定了她會這樣回答,隻是毫不留情地揭穿她:“逸明對你有好感,默默喜歡著你,連我都看得出來,難道你會不知道?他不說出來,是因為他覺得自己不能給你最好的一切,在努力著、等待著,可是你卻裝作不知道,在享受著他默默付出的感情的同時,選擇了世俗意義上條件更好的那個人不是嗎?”林婕沒有說話,看似溫柔的沈蓉卻有著最清醒的目光。當她用言語犀利地將這一切描述出來後,給予林婕的是最為厲害的重擊,連她自己都不由不懷疑自己當年的選擇,是不是藏了這麼功利世俗的一麵。“所以你知不知道逸明早就對公司的現狀很失望,他已經很想離開這裡去美國?”林婕一怔。“你看,林婕,你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你隻是活在自己世界裡,一味需要楊逸明的付出。如果你並沒有想過為他改變,那不如趁早放了他吧?”林婕的目光閃爍,已經有淚水要決眶而出,而她隻是強行忍住,用最平靜的語調問:“是楊逸明要你和我說這些的嗎?”“你看你還是這麼不了解他,如果他懂得爭取而不是隻是等待和付出,你和他就不會到現在還是停留在原地了。林婕,其實你就是不夠愛他,隻是把他作為了沉溺水麵後的稻草罷了。我隻是作為楊逸明的朋友想和你說句,如果你不能給他要的婚姻和家庭,那麼至少成全他,讓他去追逐自己的理想,或許他會在那裡遇到真正愛的人。”林婕久久地沉默,明亮的眸子有淚水在晃動,而她隻是固執地沒讓淚水落下來。……夢裡依舊是三年前的辰光,股東召開前夕,沈風來找她談,“林婕,如果股東會召開,我和楊逸明各自提出兩個議案,你會支持誰?把表決的票投給誰?”林婕迂回地回答:“我會根據公司章程,投出對股東們最有利的一票。”沈風看著林婕躲閃的眼神,隻當她在護短,當即笑了起來,“你和我一樣,都是護短的人,我知道你一定會站在楊逸明一邊。可是我還來找你,就是想告訴你,在江城這片土壤上,容不得楊逸明這麼理想主義的人,他的所想都是好的,但是於現在的江城太超前了,即使你同意站在他那邊,其他股東也不會讚同。”林婕沉默,這些年的曆練,讓她也認同沈風的話語,與沈風的相處,她已清楚看到這個表麵紈絝的人,內心是清醒而滄桑的,正是因為他看透了太多東西才會變得玩世不恭。她承認沈風說得有道理,可是讓她直接反對楊逸明,那麼勢必徹底將她和楊逸明逼到對立麵上,那是她不願意做的。“逸明是個理想主義的人,或者說,比起商場,他更適合做科研,他早就想走了,去大洋彼岸尋找他最想學習的高尖科技,他之所以不走,一是因為這個公司,二是因為你。”“我……”“林婕,如果楊逸明要走,你會跟著她走嗎?”林婕想到了沈蓉的話,沉思良久,終於還是回答:“我從小就在江城長大,這裡就是我的土壤,我的根埋在這裡,我的父母、我的兒子思遠,他們都在這裡,我不可能離開他們,他們……也不會習慣那裡的生活。”沈風笑了起來,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林婕,你和我都一樣,都是在這裡長大,我們對這裡有深厚的感情,輕易不會離開這裡。可是對逸明來說不一樣,他從小奮鬥的就是離開生他的那個小村莊,從他走出來那一刻開始,他就是個漂萍,這無論哪裡都隻是他的漂浮之地。”“所以,你希望我做什麼?”沈風看著他,他的眸子幽深,猶如黑曜石一般,“不是我要你做什麼,而是你要聽你自己的心,怎麼選擇才能實現你的利益最大化。”林婕在沈風的眸子裡看到了一絲冰冷,而可怖的是她的眸子也一樣是冰冷的。林婕從夢中掙紮著醒過來,摸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冰水,咕嚕嚕一杯冰水澆下,她才覺得內心的驚懼平息了些。公寓的門鈴響了起來,林婕抬頭看了一眼客廳的鐘,現在已經是淩晨三點鐘,這原不是有訪客到來的時間,除非——林婕苦笑了下,卻也不去開門,轉身進了臥室,為自己挑了件黑色大衣,又簡單地化了妝,這才去打開了公寓的門。門外站著的果然是梁佐和李澤亞。“怎麼,這麼快又要把我抓捕歸案了嗎?”林婕揚眉,表情仍是挑釁的。梁佐和李澤亞對望一眼,前者搖了搖頭,一臉嚴肅地說道:“薑璐死了,我們是帶你回去協助調查的。”“什麼,薑璐——死了?”林婕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剛剛喝下的冰水如同鑽進了四肢百骸,四周的冷風如同織成一張密集的網,讓她束縛著,幾乎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