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羅蘭和博納從哈德遜衝下陡峭的山坡,穿過聖克羅伊河上的橋梁進入明尼蘇達州的時候,天還沒有放亮。現在輪到哈羅蘭駕駛了。他才睡了一個小時,但現在的狀態還算不錯——精神振奮,感覺像是正在奔向事物的結局。博納在副駕駛座位上睡得像個嬰兒。哈羅蘭想起來他們上一次跨州駕駛去雙子城指密西西比河畔相鄰的明尼阿波利斯和聖保羅兩市。——後備箱裡放了兩箱啤酒,雜物箱裡擱著幾張斯普林斯汀的音樂會門票。那個時候他們還是孩子,博納比現在要輕100磅,而整個世界也要比現在仁慈許多。他吃驚地發現自己竟然在好奇丹尼·佩爾蒂埃那個時候在乾什麼——或許正從滑板上摔下來,擦傷了膝蓋——然後他又花了10分鐘的時間將這一想法驅逐出腦海。還是明尼阿波利斯幫他去除了雜念。在高速路的城市出口,他下了94號公路。“嘿,博納。”他碰了碰那個圓滾滾的肩膀,博納立刻睜開了雙眼,眼神像孩子一樣清澈。大多數成年人在喝下第一杯咖啡之前,總會出現智商介於0和50之間的渾渾沌沌的過渡狀態,但是這種狀態絕不會出現在他身上。博納總是會在一眨眼的工夫中完成從沉睡到清醒的轉變,充滿警惕,隨時準備行動。“你看看這個。”他咧嘴笑著,探身向前,透過擋風玻璃往上看,“人家還專門為我們開著燈呢。”空中輪廓線和他們上次在這裡時相比已經改變了好多。十幾棟新建築拔地而起直入雲霄。白色的柱子和金色的燈光交相輝映,與城市裡原來的標誌性建築在空中爭奪著地盤。哈羅蘭總認為明尼阿波利斯是個年輕的城市,是個女性城市:漂亮、謙遜、有教養,努力使自己看上去不是那麼咄咄逼人。但是現在看來,這個年輕人似乎已經長大了;不知道這座城市自身有何感想。“比我們上次來可要氣派多了。”博納伸手去夠地板上放在他雙腳之間的保溫瓶,“是的。風景上的毒瘤,這是城市的真正意義,而毒瘤的特征就是會持續不斷地擴散。要不要來點咖啡?”“哦,得了吧。你看看那些燈,多漂亮啊!給我也倒一杯。”博納從杯架上取下一隻塑料杯,往裡瞅了瞅,“你往裡麵放煙頭了?”“沒有。”“哦,裡麵有東西。”他打開車窗,把杯子裡麵的咖啡殘渣倒出去,“我可不想知道這究竟是什麼東西。”路邊的一個溫度計顯示當前氣溫是20華氏度,但是根據吹進車子的冷風來判斷,哈羅蘭認為這個數字有點過於樂觀。他以前曾經聽人家說過,明尼蘇達州所有的溫度計都被調高了10華氏度,為的是防止民眾集體遷移。“趕緊關上車窗,聽到沒?快要把人凍死了。”博納像狗一樣把鼻子伸出車窗,深吸了一口氣,關上窗戶,說:“今天有雪。可以聞得出來。”他把倒滿的杯子遞給哈羅蘭,又往自己杯子裡倒了淺淺的一層咖啡。他喝咖啡並不是因為需要咖啡因,而是為了品嘗它的滋味——不過這一次他可上當了。第一口才下肚他竟然哆嗦起來,“老天,難喝死了!”“這是從加油站買的,又不是星巴克——你還想喝到什麼樣的好咖啡?”“我還以為持槍的人,就算是在加油站裡,也能喝到比這好的咖啡。我們現在到哪兒了?這是哪條街?”“漢尼品。”“你知道自己要去什麼地方嗎?”“當然。市政廳。”“你知道去那裡怎麼走嗎?”“隻能是繞著圈子慢慢找嘍!”博納將手伸進襯衫口袋,掏出一張被折了好多層的紙,在寬厚的大腿上將它展平。“那是什麼?”“明尼阿波利斯市區地圖,開往市政廳的向導。在下一個紅綠燈處右拐。”“你從哪裡得到的這玩意?”“瑪珠瑞的電腦裡。”哈羅蘭打開車廂燈,瞅了瞅那張紙。看上去倒像是張真地圖,“真的?”“真的。你輸入你所在的位置、想去的地方,然後就萬事大吉啦。電腦會自動打印出一張地圖以及駕駛向導。太酷啦,是不是?”“我不確定。不過這好像破壞了找路的樂趣。”市政廳門口的一個邊道的中間停了一長排的巡邏車——就連這麼一個小邊道都要比卡呂梅的任何街道寬。他們在車隊儘頭停下來,圍繞著這棟石頭建築,步行至前門。而後他們在門口一位神情疲倦的值班警察的指引下,沿著走廊走向命案組。時間尚早,但是在哈羅蘭看來,這裡已經有了太多人,並且人人都很疲憊。他們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向他們禮貌地點頭致意,但同時也會以警察特有的犀利目光打量著他們的棕色製服,尤其注意觀察他們的身側。他們一走進命案組,博納就靠過來小聲說道:“這一路上竟然沒有人阻止我們。隻要你九_九_藏_書_網穿著警服,就可以長驅直入占領這棟建築。”“誰會這麼乾呢?”哈羅蘭邊問邊打量著這間小小的、毫無特色的接待室。其中一側的牆麵上安裝了一扇推拉玻璃窗。透過玻璃,他可以影影綽綽地看到那邊是一個較大的房間,裡麵擺放著政府統一發放的灰色辦公桌,還有一堵堵不討人喜歡的牆麵和一個個小小的格子間——完全是辦公場所該有的樣子。玻璃那邊出現了一位剛剛脫去了冬衣的大塊頭黑人女子。推開窗戶之前,她已經在另外一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們好久。“哈羅蘭,是不是?”她問道。哈羅蘭立刻辨認出這就是電話裡的那個聲音。“威斯康辛州金斯福德縣警長邁克·哈羅蘭、副警長博納·卡爾森。”他們把自己的證章擺放在桌麵上,打開讓她查看照片。“您肯定就是格羅利亞了。如果我沒有搞錯的話,昨天我倆還通過幾次話呢。”他對她微笑著。“嗯哼,自從那次特倫斯·博魯達擔心我懷上他的孩子之後,我還從來沒有在一天之內接到過同一個男人打來的這麼多電話。博納。這是個什麼名字?”“挪威名字。”博納說著,還沒有完全從她剛才所說的“懷孩子”帶給他的震驚中恢複過來。“哈!我還以為沒有什麼名字是我不知道的呢。你們白人竟然還說黑人老是取一些奇怪的名字。進來吧,夥計們。你們先找個地方坐下來,我這就去給裡奧打電話。”她帶著他們進了內門,然後拿起話筒。十幾雙眼睛立刻從各自正在忙活著的事情中抬起頭來,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們。哈羅蘭感覺自己像是一個正站在新同學中間的小學轉校生。“早上好!”他朝著離他們最近的那個人點頭致意。那人一副吃了迷幻藥的樣子,長了個相當突出的喉結,留著蓬亂的胡子,戴了一頂黑色的羊毛帽,帽子正中間恰巧被蛀蟲咬了個洞。“你為什麼要跟那個垃圾說話?”格羅利亞在身後責備他。“垃圾?我還以為他是個密探呐!”哈羅蘭轉過身對著她羞澀地笑了笑,同時努力抑製住自己想掏出太陽鏡的衝動。她穿了一件鑲橘色花的洋紅裙子。真是個奇跡,他心裡想著,她這樣打扮還真是挺好看的。“哦,哦,你們這兩個家夥是從鄉下來的吧,是不是?看來你們需要躲在老格羅利亞翅膀下麵嘍!”博納腳跟著地,搖晃著身體,微笑著說:“讚美基督!”那雙棕色的眼睛立刻閃到了他身上,但目光立刻柔和下來。哈羅蘭看到後搖了搖頭。博納對女士們說什麼話都沒有關係,超過半數的情況下他說的都是些蠢話。主要是因為他臉上的某種表情——溫柔、純真諸如此類的特質——讓女士們可以原諒他說過的蠢話。“裡奧已經在路上了。你們把子彈帶來了,是不是?”哈羅蘭拍了拍口袋,感覺自己立刻回憶起莎倫做同一動作的那一刻。“哦,我可以讓人現在就帶你們去實驗室。或者,如果你們願意的話,也可以先休息一會,在這裡等著他來。”“我們等馬戈齊警探的時候,你能不能先給我們介紹一下案情?”博納問道。她挑起一條精心修過的眉毛,“現在跟你們說話的隻是一名秘書,而不是警察。”博納對著她咧嘴一笑,而哈羅蘭則確信10秒鐘之後,她肯定會給他們來個竹筒倒豆子。“那麼……”他錯了。隻過了5秒鐘而已。“你們是想聽我應該知道的呢,還是我確實知道的?”博納笑得更開心了,“你確實知道的。但是我最想知道的是,你究竟是如何將頭發編成這麼多小辮子的。我一直都想知道這個。怎麼能這麼小呢?好像替你梳頭發的是灰姑娘的小老鼠一樣。”格羅利亞朝著哈羅蘭翻了翻眼睛,“這個人以前見過黑女人嗎?”“我想大概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