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長邁克·哈羅蘭將轉椅推離書桌,用掌根揉了揉雙眼。再次睜開眼時,他看到莎倫·穆埃勒站在辦公室門口。“那玩意兒對你眼睛很不好。”她朝著桌子上那盞綠罩燈點了點頭。“這可是燈。我正看些東西呢。”“這光線看書的話太暗了。”她伸手去夠牆上的開關,看到他搖頭之後又將手放下。她穿了件厚夾克,衣領豎起來遮住了耳朵,因為她的短頭發起不到這個作用了。“你是剛來還是要走?”哈羅蘭問道,“如果你是要走了,你還在這裡乾什麼?馬上都要午夜了。”“還是克雷恩費茲夫婦那檔子事。彆擔心,我是義務勞動。”“我沒擔心,也不會讓你義務勞動。”她踱進辦公室,開始東摸西摸——家具、書籍、那扇大窗戶上窗簾的拉繩——哈羅蘭從來沒有拉上過那個窗簾。他知道有很多女人會在進入他人的房間時這樣做,像是她們能夠通過指尖來搜集自己需要的信息。她在辦公桌前徑直停下來,“你的手怎麼樣了?”“你什麼意思?”“聽博納說,今天下午在克雷恩費茲家裡你的手砸穿了一堵牆。”“當時我很惱火,”他現在也很惱火,“我問你這麼晚了你在這兒乾嗎?”她看了他一會兒,在辦公桌對麵一把椅子上坐下來,“我在看今天所有的問話記錄。我的和其他人的。”“是西蒙斯讓你乾的嗎?”“不是,但是這件事需要有人來做。”她將一個厚厚的文件夾拋到辦公桌上,“個人報告都在裡麵。還有一張所有教民的名單,除了個彆人之外,其他人已經問過話了。那幾個沒問話的一個是因為住院了,還有一對夫婦好像是到內布拉斯加看望女兒去了。沒有任何突破。”“你跟他們想趕走的每一個人都談過了?”“是的。總共23個人,你能相信嗎?其中隻有4個是真正的同性戀,如果你感興趣的話。”“他們告訴你的?”“當然不是。但他們的確是。”哈羅蘭快速掃了一眼名單,看到了他熟知了一輩子的人的名字。莎倫將那些被克雷恩費茲夫婦指控為同性戀的人的名字用黃色熒光筆標了出來。意識到自己竟然在猜想他們中間究竟誰才是真正的同性戀時,他將名單推到了一旁,“但是沒有任何突破。”莎倫聳了聳肩,“是的。哦,好多人被他們惹惱了;還有好幾個人想以自己的方式來對付克雷恩費茲夫婦——以做假證的罪名或者其他類似的理由將老兩口趕出教區。最後結果總是,若是你違反了十誡,天主教徒總會寬恕你的。就算你撲克不離手,你也仍然是教皇的好教民。但是另一方麵,若是你膽敢在自己的家裡、自己的私人空間與一名情投意合的成年人一同實踐自己的‘性’趣愛好,那你就出局了。一群傻瓜。”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總之,在最初幾個指控之後,人們不再把這當回事了。我是說,克雷恩費茲夫婦竟然認為威克斯夫人也是同性戀。這老太太83歲,都老糊塗了,根本不知道同性戀為何物。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同性戀呢?她的子孫對這件事一直耿耿於懷——媽的,都是些20歲出頭的青年——但他們都不是凶手。相信我。”“我相信你。”“好的。我還查詢了暴力罪犯追蹤計劃和國家刑事犯罪情報中心。如今全國隻有一名做胸部雕刻的罪犯。至少是有關於宗教主題的。在奧哈馬有個罪犯也會在胸部做手腳,但他隻是將乳房割下。還有陰部、臉部,他們還有個廣泛的分類……”突然間她閉緊雙唇,死盯著他腦袋後麵牆上的一點,“這世上正發生著很多你無法相信的事情,你知道嗎,哈羅蘭?”她看著他,站起身來,然後又坐了下來,“你看上去很糟糕。你應該回家了。”“你也是。晚安,莎倫。”他將一摞文件拉進台燈的光圈裡,開始翻看。“你想談談嗎?”“談什麼?”“談談丹尼。”“不想。”他繼續。“我想。”“那你到其他地方去談好了。”“那不是你的錯,邁克。”“我不是你負責的某個虐待案件,莎倫,我不需要一個拿了威斯康辛大學的狗屁心理學學位的小毛孩子來分析我,省省吧。”“你正在做天主教‘是我的錯’那一套。這太愚蠢了。”“我操!莎倫,該死的!”“好啊,這或許會有幫助,但是我覺得你現在大概還沒有準備好。以前從來沒有聽你說過這麼粗的話。”哈羅蘭看著眼前這位年輕美麗的威斯康辛女子。她幾乎每天都在處理兒童性虐待案件,卻羞於說出一個“操”字。“出去吧,”他疲倦地說,“回家去。讓我一個人呆會。”她靜靜地坐了片刻,盯著桌上的一摞文件,“你在找什麼?”“走吧。”“不行。我太喜歡這個地方了。聽聽這嗡嗡響的熒光燈,聞聞這終年不散的汗臭,再看看這些性騷擾案件——我簡直愛死了這個地方。”哈羅蘭又將自己的椅子往後移了幾英寸,看著她,“告訴我怎麼做才能擺脫你?”“這都是些什麼東西啊?”她朝書桌上的那摞文件點了點頭。哈羅蘭歎了口氣,“這都是我們從克雷恩費茲的家庭辦公室裡搞來的。大部分是些賬單、收據、納稅申報單之類的。”“就這些?”“就這些。”“銀行報表和私人信件呢?”哈羅蘭搖了搖頭,“沒有。他們購物從來都是支付現金。今天下午我們在他們家裡一無所獲的時候,我對他們進行了一次信用調查,但是在全國任何一個數據庫裡都找不到這兩個人的資料。”“這不可能!”“在今天之前也許我也會這樣說,但是現在我已無計可施了。甚至連本地汽車管理所都找不到兩人的任何資料,這著實讓我心驚。據我所知,在過去的這10年,在我的管轄範圍內,克雷恩費茲夫婦竟然一直在無證駕駛!”現在莎倫的興趣確確實實被激發出來了。她向前探著身子,盯著桌上的文件,倒著讀上麵的字兒,“他們是在躲藏。”“確實如此。”“不管他們是在躲著誰,很明顯這個人現在已經找到了他們。”“除非你把這案子歸因於海姆克專員理論,不然這案子要麼是黑社會濫殺,要麼是精神不正常的流竄犯所為。”“彆開玩笑了。”“我不跟你開玩笑。”他翻動著文件上麵的一包材料:5年前的納稅申報單。“總之,若是你已經排除了那些心懷不滿的教民,我必須得再找出一個人來,這個人至少要熟悉這老兩口,這樣才有可能會想讓他們死。但是我們縣裡連一個符合這條件的人都沒有。他們或許是隱士呢。”“所以你從他們的納稅申報單上找到了他們過去的住址。”“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但這些隻是10年之內的文件,也就是從他們搬到此處開始。所以我往國稅局打了電話,想查詢一下他們之前的地址,但是隻聽到了什麼‘秘密資料’和‘特許令’之類的一大通廢話。然後當我拿授權證嚇唬他的時候,接電話的那個小人竟然祝我在通往聯邦法庭的旅途上一路順風,他50年之後再和我談。”“笨蛋!”莎倫低聲說,站起來走向門口。“我認為天主教徒都是笨蛋。”“這是個很大的範疇。每個人都應有獨自的分類。等我一分鐘。”“乾嗎?”他跟著她進了主辦公室。眼前突然的亮光讓他眯起了眼睛,並且第一次注意到頭頂上熒光燈發出的持續不斷的嗡嗡聲。他環視周圍那些空蕩蕩的辦公桌,“克裡頓和比靈斯哪裡去了?”“在樓下。”莎倫在椅子上坐下來,抓起電話,憑記憶撥出一個號碼,“莫麗莎今晚負責調度。莫麗莎負責調度的時候不會有人在樓上工作。你有沒有來值過第三班?”“我記得沒有。”哈羅蘭坐進克裡頓的椅子裡——就在莎倫辦公桌的旁邊,腦子裡浮現出莫麗莎·科姆克的樣子:她是個看上去很像瑪麗蓮·夢露的女警官,負責今晚的調度工作,“他們不會騷擾她的,對吧?”莎倫說:“除非他們活膩歪了。他們不過是喜歡看著她。她覺得這很好玩。”“是嗎?”“當然!”當然?他又一次沒猜對女人的心思。又一次。“都這個時候了,你給誰打電話啊?”“給一個從來都不睡覺的家夥……吉米?我是莎倫。聽著,我們在查找克雷恩費茲夫婦以前的地址。你聽說過他們了吧?對,好,我們在你們的人那裡碰壁了。需要什麼狗屁特許……”她靜靜地聽了一會,然後說:“你可以查到?萬歲!”她掛了電話,將椅子轉過來,麵對著哈羅蘭。“你在國稅局有內線?”他問道。她裝作沒有聽到,“顯然,在特殊情況下,是有可能將你的住址從報表上刪除的。證人保護、躲避追蹤者之類的需要。這或許是克雷恩費茲夫婦的情況,這類人的地址其他人是無法查到的,就算是用法院傳票也不行。國稅局將它們嚴密封鎖起來了。但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們已經死了,我們或許可以通過走聯邦法律程序,曆儘磨難得到他們的地址,正如那個人說的那樣,但是這得需要好幾個月的時間。”“媽的!”“總之,他會再打回來。不會等太久。”哈羅蘭對著她眨了眨眼睛,“他能拿到他們的地址?現在?”“對!”“這不犯法嗎?”“哦,當然。但是吉米是個技藝高超的黑客。他可以將自己的家用電腦連接到數據庫,並且能夠讓這種連接看上去像是來自廷巴克圖。他們永遠都查不出來的。若是有其他人想入侵數據庫,他們還會找他幫忙呢。”“吉米肯定欠你個大人情。”莎倫聳聳肩,“某種意義上。我會時不時陪他睡覺。”哈羅蘭坐在那裡,儘量使得自己看上去不是太驚訝。莎倫說:“邁克,看看你那副一本正經的樣子。”“謝謝。我很努力才做出這個樣子的。”漂亮的威斯康辛女人或許不會說“操”,但是很明顯她們是不說隻做。“不能僅僅因為你是個修道士,全世界其他人就得……”電話鈴響了,她一把抓起來,“喂,吉米,”她聽了一會,然後說,“不是開玩笑吧?多少?嗯。好。謝謝。不,我才不欠你的,你這個大傻瓜。”她掛上電話,走向傳真機,“待會他要傳個單子過來。”話音剛落,傳真機嗡嗡地響著吐出一張紙來。莎倫歪著腦袋出一行字讀一行。“他們這兩個老家夥還真是奇怪,”她低聲說,“舉個例子,克雷恩費茲根本不是他們的真實姓名。”哈羅蘭揚起了眉毛,靜聽下文。“看上去好像是……上帝……他們每搬一次家就改一次名字,並且他們搬了好多次家。”她把第一頁紙遞給哈羅蘭,自己接著讀慢慢爬出機器的第二頁紙。“嗯,這個看起來好像是他們第一份夫妻共同申報所得稅的申報書。是40年前在亞特蘭大。那個時候他們是布拉德福德夫婦。在亞特蘭大住了4年之後,他們搬到了紐約城,在那裡住了12年,然後他們又以桑福德夫婦的身份出現在芝加哥……嗯,在那裡隻住了9個月,然後就開始滿世界亂竄了。”她把第二頁也給了哈羅蘭,自己開始讀第三頁,“在達拉斯是茂爾夫婦;在丹佛是比麥斯夫婦;在加利福尼亞則是奇特林夫婦;中間還有一年的時間沒有記錄,大概是出國了,然後他們作為克雷恩費茲夫婦在這裡落了腳。”“然後他們在這裡一住就是10年。”“對。看來這裡肯定是藏身的好地方。”哈羅蘭嘴裡咕嚕著:“也就那麼一段時間吧。”他從她手裡接過最後一張紙,從椅子裡坐直了一些,重又充滿了活力,“這太棒了,莎倫。謝謝你。現在回家去吧,休息會兒。”他瞄了一眼克裡頓桌上的電話,尋思著自己或許應該在碰到話筒之前戴上一副橡膠手套,然後心裡直接來了一句“見鬼去吧”,就伸手將電話從桌對麵拽了過來。“你要打給誰?”“這些舊地址所在的當地警察局。”她歎了口氣,脫下厚夾克,又重新整理了一下掛肩槍套,說:“這個單子太長了。分我一半。”“你做的已經夠多的了……”“給我。”她朝他晃著指頭。“你跟我獨自在一起呆這麼晚彆人會有閒話的。”“根本不是問題。我就直接告訴他們我想出賣色相來換取金斯福德縣警察局的最高職位。”“那你根本不用這麼費事。今晚我就可以交出我的工作。”莎倫笑了,“工作可不是我想要的。”哈羅蘭看著她在自己的電話上撥出一個個數字,意識到自己永遠都不會讀懂女人的。在打了一個小時的電話、與全國各地正在酣眠的檢察官們結為仇敵之後,哈羅蘭終於找到了一個突破口。“奇特林夫婦?見鬼,是的,我記得他們。”哈羅蘭剛剛向這位加利福尼亞警探提起這個名字,就聽到他聲音裡的睡意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哈羅蘭甚至都能夠想象出他從床上猛然坐起的樣子。他捂住話筒,悄悄跟莎倫說:“有線索了。”“要不是他們的房子比較偏,那次爆炸能把整個社區都給炸飛掉。”警探繼續往下說。“爆炸?”“對!有人將房子裡所有的煤氣開關都打開了,扔掉了控製器,然後點燃。簡直炸了個山崩地裂!在消防部門到達現場之前房子已燒了個精光。那天晚上刮聖安娜風,你要知道。什麼時候隻要聖安娜風一刮起來,那整個世界就被大火控製了。”哈羅蘭在一個信封的背麵快速地記著什麼,“那奇特林夫婦怎麼樣?”“哦,這正是本案奇怪的地方,”警探說,“他們在遊泳池邊有一間小小的客房。據說他們當晚是睡在那裡的,但是一直沒有講出這麼做的原因。我能對你講的隻有這麼多了,除非你告訴我你在調查什麼。”“雙重殺人案。”“不是吧?奇特林夫婦?”“我想是的。隻不過在我們這裡他們自稱為克雷恩費茲夫婦。”“嗯,我應該想得到的。這個案子我調查了一個星期,但是在我深入核心部分之前,他們消失了。我呸!走前竟然還給我寫了封信,你能相信嗎?那封該死的信上說,這場大火是他們自己的錯,說什麼他們是想修熱水器來著——簡直是放狗屁!”“有這個可能性嗎?”“見鬼去吧,根本不可能!在房子的5個不同地方發現了助燃物、煤油,這是縱火罪,但是你知道奇特林夫婦是怎麼說的?燈,該死的煤油燈!我說這簡直是胡說八道!但是我們局長卻高高興興地接受了這個說法,因為這樣我們就能結案了,然後他不許我再調查下去了。”“知道了。”哈羅蘭說。“他們在裡麵花錢了,對不對?”“看著好像是。”“聽著,現在單位裡沒有相關材料,因為就連受害者都認為這隻不過是個意外,但是我還保存著自己的記錄,都放在家裡了。如果你能讓我知道你的調查結果的話,明天一早我就把這些資料傳真給你。這個該死的案子這些年快要把我逼瘋了。”哈羅蘭表示同意,把傳真號給了他,然後掛上電話,把情況跟莎倫講清楚。他講過之後,她靠在椅背上,輕輕吹了聲口哨,“好家夥,這都是12年前的事情了,他們還在擔驚受怕!這肯定是積怨太深了。”他用掌根揉了揉眼睛,意識到如果自己不趕緊動彈動彈,肯定就會坐在原地睡著了。“你有什麼線索嗎?”“達拉斯為零。芝加哥隻是個可能。聽值班的那家夥說,他隱約記得有一家姓桑福德的——那是他們在那裡的化名——但已經是好多年前了,他那個時候還沒上班呢。但是桑福德並不是個少見的姓氏,所以,這幾乎也算得上是零。不過那人說他明天會找人查一下檔案。”她打了個哈欠,舉起胳膊伸了個懶腰,被哈羅蘭看到了她製服下麵一些他不該看的地方。“我累死了!”“我記得我早告訴過你回家休息的吧?”“是的,對,我記得我也告訴過你,”她掃了他一眼,“你臉色看上去比我還難看。”“我一直都比你難看啊!”她笑了笑,站起身來,穿上夾克,將手伸進衣服裡把掛肩槍套擺擺正,然後拉上拉鏈,“感覺不錯吧?”“什麼?”“掃清了首次約會這個障礙,”她將一頂黑色的值班風帽戴到頭上,撫平前額上的一縷棕發,“下一次我們可以一起上床了。”哇,這下子他立馬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