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戮的開關一旦被打開,就再難以停下來。除了分屍手法、碎屍數量、拋屍地點與晝魘連環案中十二起案件中的前三起一致,現在這三起案件案發時間的間隔,也與十年前的一致。毫無疑問,無論這個拿起屠刀的人是誰,從麥田碎屍案到鶴鳴巷的女屍案,最近的這起連環案,都是晝魘複現的標誌。而種種跡象都表明,這個作案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晝魘本人。緊張的氣氛頓時達到了頂峰,十年前的晝魘連環案卷本身絕密,在三起碎屍案發生後重新啟封,送達了霍子心的案頭。麵對著桌子上堆得如小山般的卷宗,整個刑警隊內安靜得連地上掉根針都能聽得見。這場遊戲的最終關卡,就從此刻開始。“根據案卷記載,晝魘連環奸殺案中第004號死者被發現的時間,和前一名死者被發現的時間,間隔是十天。也就是說,我們現在有十天的時間,來阻止他做下一起案子。”陸澤言眉峰緊皺,“但是根據004案卷的記錄,十年前的第四名受害者,被分屍成了十七塊。屍體被發現的地點是在一個大型工廠的宿舍門口,但那裡肯定不是死者的死亡地點。我們現在沒有任何線索,抓到人的希望很渺茫,很有可能,屆時我們看到的,隻是死者的屍體。”“那是不是說,我們守在這個拋屍地點,等著凶手來拋屍,就可以抓到凶手?”顏筱晴問出這個問題的瞬間,感受到大家的火辣辣的目光向她聚攏過來。在拋屍地點守株待兔,即便他們最終能夠抓到晝魘,那也意味著,還會有新的受害者死亡。“難道這十天我們就什麼都做不了,隻能坐以待斃,等著晝魘自動現身?”明知道那個變態至極的凶手就在身邊,卻看不見,摸不著。明知道還會有新的受害者出現,卻束手無策,被動地等待不幸的事情發生。這種感覺,實在是糟糕透頂。“從犯罪心理學上來說,個案中的凶手或者受害者的特征,都會有一部分是晝魘身上的特征在投射,反映出晝魘在現實裡的一部分經曆,或者是他的欲望。”霍子心回想起陸澤言給晝魘做人物畫像之前,說的這段話。如今他們麵對的凶手,可能就是真正的晝魘。那麼也許在這幾起案件的受害者身上,能夠發現關於晝魘的有價值的線索。霍子心問,“三起案件的受害者身份確認,進展得怎麼樣了?”馬克和宋悠悠對視一眼,“還沒有什麼進展。在近半個月風城及周邊地區的失蹤者裡麵,沒有發現和三名受害者生理特征符合的對象。”“不能再等了。把三名受害者的信息通報全省,在全省範圍內查找這三名受害者的信息。如果我們能弄清楚死的這幾個人是誰,才有可能找到和晝魘存在關聯的地方。”——油煙環繞的開放式廚房內,霍子心站在爐火邊,以持槍的姿勢拿著一把鏟子,鍋裡的牛排吱吱吱地作響。前幾天撿回來的小博美已經和肉肉成功地打成了一片。肉肉趴在地上,毛乎乎的大爪子在下頜處交叉,小博美就坐在她爪子上,濕漉漉地舔著肉肉的臉。在陸澤言的堅持下,他們給小博美取的名字叫“心心”。每天在家裡這麼“心心”、“心心”地叫著,怎麼都覺得是在占霍子心的便宜。“那誰叫在彆的地方,你老是占我便宜呢!”陸澤言從身後環抱著霍子心,酸溜溜地說。“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十年都不會改變的人,和十年都牢固不破的感情嗎?”“如果,這樣的事情真的存在,也許,你就會見到你想見到的人。”鄔曉君曾經這樣說過。“你,還,愛,他,嗎?”從窗戶上墜落下去最後的時刻裡,鄔曉君曾經微笑著問她。十年了。霍子心用她人生中最好的十年,來為林琛的離開求一個答案。為什麼會選中我?為什麼要殺死林琛——那個我人生中最重要也是最愛的人。如今,真相愈發接近。對於答案,霍子心卻產生了自己也無法解釋的複雜感情。假如所謂的真相,並不能結束這十年的痛苦,反而把人拽入下一個深淵呢?假設,那個藏在黑暗裡的人,就是陸澤言的父親陸鳴,他們之間的感情,又該何去何從?“喂,我這兒是M12的頂級飼穀和牛,就被你這麼糟蹋!”陸澤言剛在給肉肉和心心搭窩,回過頭來看見她像根木頭般杵著,忍不住叫了起來。平底鍋裡的油星濺起來落到霍子心手上,她才微微有些反應。一低頭,鍋裡噴出了火苗。陸澤言千挑萬選買回來的牛排,也黑糊成了一片,黏在了鍋底,用鏟子怎麼戳也翻不過身來。霍子心手忙腳亂,要往鍋裡倒水滅火,卻偏偏拿的是油瓶。一時間鍋裡的火苗快躥到了天花板,如果不是霍子心這般絕頂的身手,下意識避開,隻怕眉毛頭發都要被燎成一個火球。煙霧報警器連聲大作,引得一大一小兩隻汪星人也犬吠連天,一時人仰馬翻。陸澤言雙手叉腰,叫苦不迭,“你說你要做飯,我就知道,大難臨頭啊……”陸澤言強顏歡笑,用刀叉切著已經碳化的牛排,像在石頭上磨刀。“你看你這個牛排,是米其林大廚最喜歡的焦褐感,隻是呢,你這個太重了些……”“對不起。”霍子心說。既是為了被自己搞砸了的牛排,也是為了自己這幾天越來越重的壞情緒。“我知道,你很難受——鄔曉君在刻意提起林琛,這是晝魘在拿林琛的死做文章。他把林琛當做攪弄風雨的工具,是對林琛的褻瀆。同時,他也在挑撥我們之間的感情。”對於普通人來說,林琛是刻在豐碑上的英雄,是警旗上不滅的榮光。對霍子心來說,卻是她心底最深的傷痛,是她十年來結不了疤的傷口。而如今,這個被疤痕被挖開,也許會重新愈合。隻是愈合的代價,是她現任男友的父親,可能是殺死自己前任的凶手——多麼狗血和諷刺。“對不起。其實我知道,在揭開答案之前,你才是那個壓力最大的人。而我,反而一直都需要你在旁邊開導我,哄我開心。”“首先,我還是堅持我們之前的五大特征的分析,我不認為我父親是凶手。其次,即便是下周我們見到了晝魘,他真的就是陸鳴本人,我依然會選擇像現在這樣,直麵真相。”陸澤言放下刀叉,“我隻對你有一個要求,就是不管最後看到的真相是什麼,一定要記得用理智和邏輯去分析——我相信我做的人物畫像沒有錯。我們一起去做出最後的判斷吧,但是現在我要先做一件事……”“什麼?”霍子心勉強打起了精神。“帶你出去吃飯啊!不然真的在這裡啃炭嗎?”——五天後,銀時商場內,人流熙熙攘攘。這十天裡,他們還沒有搜尋到受害人的身份信息,自然也無從尋找晝魘的下落。十年前004號受害者碎屍出現的工廠早已拆遷,在原地修建起了一座高檔商場。馬克和顏筱晴偽裝成了一對年輕情侶,在二樓視野最好的位置布控。霍子心和陸澤言分彆站在三樓上下電梯的位置,牢牢地把控著全局。其他人守住了商場所有的出口,包括消防通道。狙擊手在頂樓的VIP休息室裡待命,還有一隊特警守在外圍。今天隻要晝魘出現,他就插翅難飛。“光天化日,商業中心,還有我們布下的鐵桶陣,凶手真的敢在這兒拋屍?”顏筱晴把頭靠在馬克尖頭,低聲地說。其實這是一個十分矛盾的問題。如果晝魘在此地拋屍,那這是他們抓住他的最好機會。但一旦他出現了,就說明在這個城市裡,又有一條鮮活的生命消逝了——這對警察來說,並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這我不知道。但是說實話我還真的有點想見到他——我就想看看,這個把我們耍得團團轉的人,長啥樣。”商場一樓大堂的中央,有一塊豎立的電子屏幕,旁邊用鮮花和各種裝飾物環繞著,精致唯美。在一陣熱烈的起哄聲中,一個女孩子被身邊的男人牽著,一步步引導著走到了屏幕前麵。LED屏幕上彈出一張情侶在海邊的合照。遠遠望去,那個女孩子捂住了嘴,和身邊的男人摟在了一起。“哇,這是土豪求婚?我早就聽說,銀時商場有這種特製的求婚服務,費用按分鐘計算,超級貴的!但是超浪漫誒有沒有!”顏筱晴來了興致,扒在欄杆上往樓下望去。圍觀求婚的人向大屏幕靠攏,為他們觀察情況造成了不小的阻礙。聚攏的人流加劇了霍子心心裡的不安。當初發現屍體的地點具體是在商場哪個位置,由於時間久遠,已經不可能知曉。但霍子心和陸澤言都認為,以晝魘一貫作案的方式,屍體一定會出現在一個足夠顯眼,可以引起所有人注意的地方——那麼一樓大堂這個LED屏幕附近,就是最有可能的地點。大屏幕上開始播放這對情侶日常的恩愛照片,在熱烈的尖叫和祝福聲中,男子對女朋友單膝跪地,與此同時,他從口袋裡掏出了戒指,含情脈脈地抬起頭來。隻聽眾人頭頂“嘭”地一聲,漫天的粉色彩帶和金粉從天而降,下了一場浪漫的粉色雨。本來固定在商場天花板上的無數氣球串也從玻璃頂上一起墜落,現場瞬間成了粉白的氣球海。在場的大人小孩都興高采烈地追逐著落向頭頂的氣球,氣氛到達了頂點。“嫁給我吧!”麥克風裡,隻聽見男子大喊一聲,他站起來,順手抓過身邊一束心型的氣球,遞給自己的未婚妻。“啊!……”女孩滿麵嬌羞,正要接過愛心氣球,一抬頭,臉上出現了無比驚恐的表情。男子也跟著抬頭,隻見一雙乾枯的眼睛,正有氣無力地看著他。血水染濕了固定氣球的線,在他的白色衛衣上留下星星點點的紅色印記。那是一雙吊在氣球串下麵的眼睛,藏在氣球串的中間,用更短的線係著,穿在小巧的鐵鉤上麵。還有粘稠的血水滴落。陸續還有彆的人也撿到了氣球串,用手一扒,就能到裡麵還有用小鐵鉤串著的碎屍。前一秒還分享著甜蜜的圍觀群眾頓時成了驚弓之鳥,尖叫著四處逃竄。有的人被絆倒,有的孩子被嚇哭,哭聲叫喊聲鞋子被甩飛的聲音,穿透了所有警察的耳膜。極度的混亂打亂了本來的部署,所有的人都隻能衝下一樓,先穩定現場極度混亂的局麵。而就在這個時候,LED屏幕上畫麵跳轉,出現了一個白裙金發的少女,捧著一朵碎裂的玫瑰花。整個商場裡隻有霍子心和陸澤言認得——那是《晝魘的世界》裡“刺殺天使”任務裡的形象,那個少女,正是霍子心的化身。白日拋屍——他真的做到了。兩個多小時的喧囂之後,在場的群眾才被緊急疏散,留下一地狼藉,混雜著人群踩踏過程中,沾染了屍塊上鮮血的腳印。畢羽在案發後不久就已經抵達了現場,但這是任何警察都沒有遇到過的駭人聽聞的情況,連他都聽得見自己內心的顫抖。霍子心和陸澤言站在他身後,低頭不語。或許這是一場注定失敗的較量。“老夏還在查看商場的監控係統,最近出現在那個可以給氣球動手腳的位置的,一共有幾十個人,其中有一個人我們覺得很可疑,先拿來給你麼看看。”畢羽接過顏筱晴的手機,直錄的監控器畫麵有些模糊,但能看得清人的身形和輪廓。顏筱晴口中的這個男子,身材高大,鴨舌帽簷拉得極低,從鏡頭裡拍不到麵容。如果不是從安全出口走的時候,被一個騎在父親頭頂的小孩小手一揮,掀掉了帽子,根本看不出來是誰。而當畢羽看清這個人的時候,一陣奇異的戰栗襲遍了他的全身。在場的幾十名下屬第一次看見,向來穩如泰山的畢羽,變了顏色。霍子心詫異地看著他,小聲問,“怎麼,你發現了什麼?”畢羽看看霍子心,又把手裡的視頻反複看了幾次,極其艱難地說,“你……你也看看。”畢羽的表情讓霍子心莫名有些恐懼。陸澤言把手機拿過來,瞳孔也瞬間放大。在他給霍子心表白那天,在公安英烈公墓的墓碑上,他見到過那張英氣硬朗的臉。雖然視頻像素很低,隻能看得清大致的眉眼,連表情也看不真切,但他認得出來。“這個人是……”“林琛。”霍子心站在原地看著陸澤言手中的屏幕,自己說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