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子心家裡的露台上,殘羹冷炙橫七豎八地散亂著,空癟的啤酒瓶到處都是。鐘思渺偷偷摸摸從醫院跑了出來,也加入了這場聚會。霍子心隻允許他喝果汁,所以觥籌交錯結束,隻有他一個人是最清醒的。顏筱晴不勝酒力,窩在露台的吊椅上已經神誌不清。嘴角流著口水,喃喃自語道,“心爺你永遠都是我的偶像,在酒量上也是……”宋悠悠原本拉著雲哲也來湊了會兒熱鬨,酒過三巡找借口拽著雲哲走了。她心裡打的小算盤,每個人都心知肚明,看破不說破,也就任由他們一前一後地先行離開了。於是這會兒還能把舌頭打直,把話說清楚的,隻剩下了滴酒未沾的鐘思渺,和一直保持著克製的陸澤言。陸澤言看著這一群東倒西歪的人,麵露難色。鐘思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沒關係,我來搞定。”陸澤言就這樣看著本來是病人的鐘思渺,打了兩輛車把這群人送回了家,這才回過頭來安頓也是迷迷瞪瞪的霍子心。他把霍子心打橫抱起放到了主臥的床上,用毛巾替她洗了下臉,然後輕輕地褪去了她的衣衫。霍子心裡麵穿著黑色的工字背心,外麵是棉布的白襯衣。他把襯衣扣子解開,就露出裡麵黑色吊帶上的性感鎖骨,隨著她的呼吸聲而上下聳動。酒酣的霍子心兩邊臉都紅撲撲的,帶著淡淡的酒香氣,整個人如同一個熟透了的水蜜桃,散發著意亂情迷的味道。她感覺到有人在擺弄自己的身體,芳唇緊抿成了一顆紅通通的櫻桃。這讓陸澤言也情不自禁了起來,他脫去外麵的白襯衣,想再褪下裡麵的吊帶。手指從後背穿過去扣住了內衣的扣子,讓他忍不住把頭埋下去,想親近那顆誘人的嘴唇。四片嘴唇剛要短兵相接,霍子心睜大了眼睛,抬手堵在了自己和陸澤言的嘴唇中間,“乾嘛,想趁人之危啊?”陸澤言哼一聲,“我需趁火打劫嗎,我這是名正言順的。”說完又要親上去,這一次被霍子心義正言辭地格開,“不要跟我打馬虎眼。你白天說的你有關於晝魘的最新分析,現在可以說了吧?”陸澤言這才發現,她整個晚上都在等著他提起這件事。所以她早早地灌醉了其他人,提前結束了這場告彆的聚會。他正色道,“從林琛的案子開始,你和晝魘之間的角力,更像是一場私人恩怨。這一次他通過《晝魘的世界》操縱彆的凶手回歸,明顯也是給你出了一道又一道難題。這麼長的時間以來,我們一直為了‘答題’疲於奔命,一個連環案破了,還有下一個。本來以我對設計遊戲的理解,這些能夠被晝魘的遊戲所吸引,然後一步步被教唆感化走到精神控製地步的用戶,他們共同的根本特征是都有反社會的人格,但是最後能夠真的按照晝魘提供的方式去殺人的這部分用戶是隨機分布的——對於正常遊戲來說,你是無法完全精準地選取能夠被完全控製的玩家的。”“那麼現在呢,你覺得,這些連環案的凶手,是經過精心挑選的?”“他們當然是經過了精心挑選,我關心的是,晝魘挑選他們的標準是什麼?”霍子心感覺陸澤言說的這些,有些深奧。“我知道,你比我更能理解變態凶手的想法。勞煩言少你把事情掰開了揉碎了說吧,不要再弄得像上課一樣了。”“如果把《晝魘的世界》和其中受到控製的玩家理解為晝魘犯罪的工具,所有與他有關的連環案都是他的犯罪環節中的一部分,那我們可以理解為,這所有的連環案其實是一個大案子,而其中每一個凶手,就是晝魘的分身。而從犯罪心理學上來說,個案中的凶手或者受害者的特征,都會有一部分是晝魘身上的特征在投射,反映出晝魘在現實裡的一部分經曆,或者是他的欲望。”霍子心皺眉,“你這麼去給大家作彙報的話,連老畢都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通俗地來說,就是這些連環案的凶手自身的經曆,很有可能會和晝魘有部分重合。而凶手在殺人的時候發泄的欲望和憤怒,可能也會是晝魘的欲望。而如果我們要對晝魘做個人物畫像,他可能就是這所有凶手的一個合集,是這個意思吧?”“還不算很笨,隻比我差一點點了。”陸澤言摸摸她的頭,居然還有一絲寵溺的味道。一般的犯罪心理學理論,主要的應用場景都在個人身上。像陸澤言這樣,把和殺人遊戲有關的所有凶手歸集成一個整體的形象,來給幕後黑手做心理側寫,她還是頭一次聽說。但這個新穎的角度就像打開了一扇窗,掃卻了她這幾天說服自己辭職的沮喪。“你繼續說啊,到底怎麼分析?”“第一個案子——風城理工大學的宿舍男屍案裡,李納和導師孟司遠的關係,其實是一個出身低微又天賦過人的人,在成長的過程中與自己的伯樂控製與反控製的問題。我分析,晝魘的出身一般,但是在學校或者工作單位裡,屬於佼佼者,深受師長或者領導的賞識——隻是他本人,可能並不甘心接受這樣的束縛。”“第二個案子就是雲島白骨案了。鄭霖宇的出身和李納很像,都是屬於家境不佳靠自我努力成為精英的人。但是鄭霖宇的訴求是,為弟弟報仇。從這個角度來思考,晝魘自己很可能也經曆過親人手足遇害的事情,所以在他的內心深處,他也希望能夠為自己的親人報仇。”聽陸澤言分析了前兩個案子,霍子心也懂得了他的思路。她接過他的話頭,“第三起人體快遞案裡麵,舒婉婷遭遇了感情上最深的背叛,所以她選擇的殺人對象,都是用情不專、花心自私的人。從這裡可以看出來,晝魘也遭遇過類似的情感創傷,而且在他的心裡,這種創傷非常重——可能他心裡也有一個又愛又恨的對象,投射到舒婉婷的案子裡,就成了許崧、賀天明等受害者。”“嗯上道很快啊,我再說一個,下個到你。”陸澤言才發現,自己一直保持著俯身的姿勢。霍子心突顯的鎖骨,一直不屈不撓地吸引著他的視線,讓他的思路不可控製地飄散。他坐了起來,“人肉臘肉案裡麵,餘棟殺人的理由是小時候被母親虐待。我可以肯定,晝魘在現實世界裡,和自己父母的親緣關係也是十分緊張的。可能不會走到弑母這個地步,但他對父母,一定也是十分複雜的感情,而且經常發生衝突。”“至於鄔曉君這件案子,從表麵上看是複仇,但從鄔曉君死之前和你的對話來看,她內心真正的原罪,是對警察體製的不滿,和對所謂‘正義’的輕蔑。她覺得正常的社會體製,是無法給人帶來幸福,隻會放大他們的痛苦的。我認為,晝魘和司法機關的關係比較緊密,有可能是他自己,也有可能是他身邊的人,從事警察或者是法官一類的工作。”這是霍子心第一次,把所有的連環案彙總到一起,來窺探晝魘的人格和精神世界。但陸澤言的這一套分析,五個案子所體現出來的特征都很鮮明,重疊在一起,晝魘整個人的形象就要呼之欲出。“現在我們要找到晝魘,如果我們有懷疑對象,那他必須符合這五條特征,並且有過可以反映出這些特征的經曆或者是行為。如果沒有合理的懷疑對象,那這五條特征,就是我們尋找凶手的依據——我之前也覺得,徐能他們通過那可笑的心裡側寫,就懷疑我爸爸是凶手,挺可笑的。但現在看,對晝魘這種性格複雜甚至是人格多元,但是又能完美犯罪無跡可尋的人,心理側寫可能是最好的方式。霍子心來了興致,打算現學現用一下。“我們現在以之前懷疑的雲哲師兄來舉例。他家境也不是很好,靠自己努力從警察學院一直讀博到了美國,這符合第一條,和李納類似。但就我們看到的來說,他在學校的時候並不算特彆突出,和老師的關係也很平和,不會發生李納和孟司遠那樣的事情。”“但是他和鄭霖宇有類似的經曆——妹妹被人奸殺分屍了。”陸澤言立刻指了出來。“他那個時候才十五歲,不可能是二十年前的那起連環案的凶手吧?再說他也不可能殺害自己的親妹妹。而至於情感創傷這方麵,我們警察學院的人都知道,絕對是沒影兒的事。”“然後他生母去世,父親再婚,和繼母、妹妹一起長大,妹妹還是在自己父母婚姻存續期間出生的,可以想象,他和家裡的關係,不可能會好。”“這一點我不否認,但你不要忘了還有最後一條——對司法體製不滿,對‘正義’的衡量標準不認可。我們和雲哲師兄打了這麼多交道,他從讀書到工作,一直發展得順風順水,在風城公安係統內部也是備受推崇。說世俗點,他本身就是個既得利益者,他怎麼可能有像鄔曉君那樣的不滿?”陸澤言撇撇嘴,“反正自從人家為你擋了一槍,你就從心裡認定了,他絕對不是凶手,多說無益。就算這五條他每一條都占完了,你也不會認為是他。”霍子心拿一根食指戳戳他的額頭,“彆胡攪蠻纏。這套分析是你做的,你捫心自問,雲哲師兄符合你列出來的這些條件嗎?”那自然是不符合的。陸澤言在心裡這麼說,但嘴上還是不認輸的,“照這麼說來,我爸也不可能是凶手——我爺爺可是世家後代,我爸既不存在出身低微,也沒遭遇過什麼感情創傷,更不存在有親近的人被害。唯一要說扯得上點關係的,就是他也是國內司法體製內的一員。但你非要這麼說的話,你的雲哲師兄一直都和警隊緊密合作,他更摘不乾淨了。”霍子心不理會他的爭風吃醋,“總而言之,我覺得我們應該把眼光放寬一點,不要再揪著眼前的這幾個嫌疑人。起碼現在我們有了新的大方向,查找的時候不用像沒頭蒼蠅,可以更快地做出判斷,對嗎?”陸澤言瀟灑地點點頭,“所以說,晝魘橫跨了十年,一直都在作案,其原因非常複雜,絕對不隻是因為對你霍大隊長沒有得手,惱羞成怒,十年後回來複仇的。這是一個史上最惡劣的刑事案件,是可以載入司法史冊的。你千萬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公事和私事混為一談——你更不能撂挑子不乾了,這是對凶手的放任,是對你肩上警徽的不尊重!”這一番話,比畢羽白天幾個小時的詳陳利弊、苦口婆心都要來得有用。而這一切,都是陸澤言的精心安排。他知道對於霍子心來說,最好的發泄方式就是運動,所以他硬著頭皮鼓起累死的勇氣,帶她去爬了南山。霍子心等他的時候在山頂登高望遠,視野和思路都一同開闊起來,自然也就沒有那麼容易繼續鑽牛角尖。而他堅持要在晚上的聚會之後在和她解析晝魘,是因為他知道霍子心看似冷酷,其實最講義氣,也最心軟——戰友們的依賴和信任,統統都是她的軟肋。而最後他醞釀已久的分析,是他早晚需要和霍子心分享的,這也是陸澤言留在這個專案組,最大的意義。果不其然,霍子心一身輕鬆,“彆給我戴高帽子——但我確實要謝謝你,幫我看清了很多事情。我現在覺得,自己白天在畢羽辦公室裡的表現,才是我從警這麼多年來,最大的黑曆史……”“謝我?你要怎麼謝我?”陸澤言此時沒了正經,一翻身把霍子心壓在了身下,“以身相許,不過分吧?”霍子心凝視著他,眼睛裡是五味雜陳的情緒。突然莞爾一笑,雙手勾住他的脖子。陸澤言從沒覺得,之前認識的霍子心,能像現在這麼有女人味。“那今天就讓你選吧。”霍子心說。陸澤言一愣,“選?選什麼?”“選你要在上麵,還是下麵。”陸澤言大腦裡的血液突然衝上了頂端,在誰是老司機這件事情上,他好像永遠占不到霍子心的便宜。“你……”陸澤言的嘴突然就被那顆嬌豔欲滴的櫻桃堵住,滿口的香甜。無邊月色,夜涼如水,把他們逐漸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