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把崔玉珠帶到刑警大隊來的時間裡,霍子心一直沉思不語。陸澤言從機場回來路上給霍子心帶的芝士抹茶已經涼了,他拿到樓上畢羽的辦公室裡用微波爐幫打熱了遞給她。“有什麼想說的嗎?”陸澤言把插上吸管,把奶茶遞到她嘴邊。霍子心情緒不安,搖頭避開了。“馮豔芬班上這三個學生的死亡報告我看了。從上周那天起風城一直下雨,城裡好多地方都被水淹了。這三個學生下了這周一晚自習放學回家的路上,沒注意到路邊的下水道井蓋被衝走了。厲文天走在最前麵,不小心掉下去了。趙奇和洪堯去伸手拽他,有可能是厲文天本身就體重太重,也有可能是地下水暴漲拉力太大,三個人一塊掉下去了。”半個小時後,消防隊趕到,在地下河的一個彎道處發現了擠在一起的少年們。三條年輕的生命,就此消逝。“嗯,我上樓的時候也檢索了新聞,這起意外事故已經由政府出麵安置了,目前可能還會向市政追責。霍子心所說的上周下雨那天,就是陸澤言到霍子心家,猝不及防被撲倒的那晚。那場雨之後,霍子心破天荒地請了兩天假,連帶著周末,和陸澤言窩在家裡過了一段忙裡偷閒的神仙日子。但討論在殯儀館發生的這幾起事件,兩個人都沒有打情罵俏的心情。霍子心說,“我有種非常不好的感覺——總覺得從蔡姍的死、到這三個學生的死、再到蔡成功的死。看上去都屬於極其偶然的事件,沒有可疑的地方。但是如果跳出來看,把這三起死亡事件拚湊在一起,又總覺得很彆扭,感覺奇怪。”“過於巧合,而且嚴絲合縫,一樁接著一樁,像是提前被安排好的一樣,對嗎?”霍子心看著陸澤言,“看來我們想得的一樣的。如果把這一切看做是一個劇本的話,就好像背後有人導演。每一個人的死亡看起來都是天衣無縫的巧合,發生的時間、順序、死亡的方式既令人意外又合情合理。有沒有可能,這五名遇害的死者,都是在精心設計下的?”“那你覺得,《晝魘的世界》和這一切,又是否有關係?”陸澤言問這個問題,倒是霍子心沒有想到的。她頓了頓,“嗯……這我真的沒往那方麵想。你發現了什麼線索,是指向晝魘的嗎?”“並沒有。”陸澤言搖頭,“我隻是有種感覺,這些詭異事件的安排,很像是一道題目。回溯起來,從風城理工大學的宿舍男屍案開始,我們破掉的每一個案子,都像是在完成晝魘出的一道考試。我們尋找晝魘的過程中,我其實也把它理解為是一個互相了解的過程。《晝魘的世界裡》有關的凶手越來越猖獗,但我感覺,我們和晝魘的距離也越來越近——有些時候,我覺得我能感知到他的意圖。”這套與變態罪犯心意相通的理論,隻有陸澤言一個人能夠說得明白。這之前是因為陸澤言在心裡默認,自己可能是連環奸殺案凶手的兒子。但現在陸鳴的身份,是個還無法確認的疑點,霍子心以為陸澤言不會再有這種反向變態罪犯的心理了。“我怎麼覺得,你這說法比之前的還玄乎了?”“你不信可以找雲哲來一起問問。看看他是否也覺得,我們追尋晝魘的過程,其實也是他近距離觀察我們的過程。舉個例子來說,如果這五個人死者的死亡並不是意外,而是死於人為,那這次案件的題目就是——如何在看似天衣無縫的意外案件中發現凶手?”霍子心打了個寒顫。這個問題從陸澤言嘴裡問出來,好像真的是晝魘站在麵前詰問自己一樣。“他想看看我們能不能發現其中的破綻,又或者是想看到我們明知道其中有問題,但又無從下手無計可施的樣子。無論是那一種,設置一個這麼複雜的迷宮,讓我們在裡麵四處破壁,都是晝魘非常樂於見到的遊戲。”沿著陸澤言的這個思路深究下去,霍子心感到細思極恐。倘若這一切事件的背後真的有一個操縱者,那這個人是誰,他是怎麼做到的,自己怎麼樣才能發現缺口……一個又一個的謎團把她包裹住,壓得她喘不過氣。霍子心覺得,她快要回到林琛剛去世之前的那段日子——壓抑、焦慮、煩躁、看不到未來的曙光。從龜背山回來開始,餘棟死亡、雲哲擋槍、下屬受傷,所有和晝魘有關的線索似乎上一刻還抓在手裡,下一秒就變成斷線風箏飛走了。到底還要多久,我才可以抓住你?夜神人靜的時候,霍子心被陸澤言從背後環抱著,總感覺有些失真。在沒有抓到晝魘之前,每一個人都沒有資格,過上真正可以稱之為“幸福”的生活。“想入迷了?”陸澤言看辦公室裡隻有他們兩人,突然上前一把抱住她,把霍子心的下巴抬起來,抵住自己的下巴。“我在想,按你的思路,好像晝魘是不是無意中還幫助了我們成長?這麼多案子過去了,我們整個刑警大隊的破案水平,都直線上升……”“我逗你玩兒呢,傻瓜!”陸澤言啞然失笑,“這就是我憑空的猜測,我覺得如果我是凶手的話,我可能會這麼設計。但是晝魘能不能有我這麼風趣又聰明,可不好說——我隨便說說,你還當真了。”正是午後太陽最好的時候,陽光從陸澤言和霍子心之間穿過,給彼此都打上一層金色的柔霧,美好得不像真的。“就算是真的,我們也會一起找出答案。”陸澤言又輕又快地親了她一下,“我會一直在,不要怕。”——“我是對馮豔芬說過那些話不假,截圖的聊天記錄也都是真實的。因為我這口無遮攔的幾句話,事情會發酵成這樣,我也確實沒想到。事到如今,我們全家認栽,無話可說。可是,馮豔芬那死鬼老公的事兒,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老黃這個人不是什麼好鳥,但是你們也不能把啥屎盆子都往我身上扣啊!”“但是按照馮豔芬的說法,你是和她矛盾最大的人。而且‘黃書記的女兒’這件事已經發生了好幾個月,你們之間算得上是積怨已久。如果你沒有合理的不在場證明的話,我們肯定會繼續調查你。”“哈,我崔玉珠現在怕天怕地怕網民的口水,還怕老黃出來後找我拚命說我毀了他一輩子,但唯獨就不怕調查。你可以問去紀委接我的那兩個小夥子,我最近基本都跟那兒呆著了,報道離開都有記錄的,你可以去查嘛。”小齊遞上抄錄回來的記錄,“我去帶人的時候就已經查過了。發生三具男屍直立的晚上、蔡成功去世當天到第二天淩晨,崔玉珠都是在紀委的招待所裡接受調查的。”“根據我們的調查,殯儀館的朱館長,在多年前和你前夫黃書記共事過,還是上下級的關係。你日常就飛揚跋扈,這件事情可能不是你親自做的,但有可能是你雇人行凶的。如果你想到了什麼,或者希望主動坦白什麼,我勸你積極一點。這對你自己,對黃書記,都有好處。”崔玉珠本來還耐著性子,此時勃然大怒,臉氣成了豬肝色。“這些都是馮豔芬那個賤人說的對不對?我以為警察比普通的網絡暴民聰明點,沒想到你們也隻聽她一麵之詞。你們隻知道,我和她在班級微信群裡麵發生了那番囂張的對話,你們怎麼不去調查下,前麵的事情呢?”陸澤言剛剛在電腦上接收了一堆傳真過來的資料。站起來伸個懶腰,不鹹不淡地問崔玉珠。“前麵什麼事情,你說說看?”霍子心的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了下,她低頭看到陸澤言的微信彈出來:“已經拿到蔡姍、厲文天的案卷,現在看。PS:雲哲現在正去看守所調查按摩師。”“馮豔芬就是個內心肮臟、道貌岸然的小人!成天把什麼師德、愛的教育掛在嘴邊,都是她給自己包裝的人設。其實她本人陰險冷漠,卑鄙無恥。她看起來成天笑眯眯的,對學生家長都特彆好,實際上是看人下菜的。她的好脾氣好師德隻留給那些有錢有勢的人,平日裡在學校裡暗示家長給她送禮、幫她家辦各種破事兒不說,還在班上推銷自己親戚的產品,上萬一套的培訓班課程。如果誰不給她麵子,就會給孩子穿小鞋。對那些本來就家境不好、毫無油水可撈的孩子,那態度就更法說了。”陸澤言想了想,“馮豔芬的人品與本案無關,但你說的這些情況,我們會去調查的。但即便馮豔芬就像你說的這麼不堪,你這說法不顯得更矛盾嗎?黃書記這幾年春風得意,正是上升的時候,馮豔芬真的是勢利眼,又怎麼會跟你這樣的官太太針鋒相對?”“我和她吵架,自然是為了孩子。而她,也是為了她女兒。”說到女兒,崔玉珠不禁潸然淚下。“我和老黃離婚以後,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小櫻身上。我從小就送小櫻去練舞,雖然練功辛苦,她本人也不是那麼喜歡,但她天賦好,從小學到高中,都是學校舞蹈隊的領舞。但自從去年馮豔芬的女兒蔡姍開始上高一,蔡姍成天就想和小櫻爭那個領舞的位子。我那女兒心地善良,本來都說讓給她算了。但是我不答應!我女兒明明跳得更好,憑什麼要把這個領舞的位置讓給彆人,就因為對方是小櫻班主任的女兒嗎?”“我們家也不是能被馮豔芬欺負的家庭,蔡姍要當領舞這事最後沒成。誰知道馮豔芬這麼陰險,明的不行就來暗的。上學期期末快年底學校彙報演出,幾個學校裡出名的小混混騷擾小櫻,先是強迫她和其中一個人早戀,被拒絕後開始調戲捉弄她,後來把她的長頭發給剪了。長頭發是做造型必備的,沒了頭發,小櫻怎麼跳舞?”顏筱晴感覺沒有聽明白,“那這事,你懷疑和馮豔芬有關係?”“嗬,那三個小混混都是留守兒童,爺爺奶奶帶大的,沒錢沒勢。平時這種人馮豔芬是最看不上的,沒事兒都要敲打人家兩句。這個事兒發生了以後,她反倒幫著這三個小痞子說話,說什麼沒有證據表明小櫻被欺負了,要進行調查。調查了半天,得出的結論說是小櫻本來就和這三個小痞子交好,這是他們自己打打鬨鬨搞出來的,不需要進行處理。這一下我就明白了——那三個男生根本就是幫蔡姍來找小櫻的茬兒的,馮豔芬要麼是故意縱容,要麼根本是幕後指使!從那以後我們就杠上了,關係越來越惡劣,才發生到後麵這件事。”崔玉珠的說法,和馮豔芬給人留下的外在形象形成了非常大的反差,一時間不知道到底誰的版本才是真相。回想著崔玉珠的話,霍子心猛地轉過身來,正好撞上陸澤言嚴肅深邃的目光——他們又發現了同一件事情。“欺負黃小櫻的那三個男孩子,是不是趙奇、厲文天和洪堯?”崔玉珠看著他們,不明白為何這對光彩照人的璧人,神情如此緊張。“對,既然你們已經調查過了,那對於馮豔芬的為人,多少能略知一二啊……”“他們三個已經死了。這麼大的新聞,難道你不知道?”顏筱晴直勾勾地看著崔玉珠,覺得她那看似驚惶的眸子裡,隱藏了不為人知的秘密。“沒……沒有啊,我開始接受調查後,一切通訊工具都被沒收了。外麵發生的事,我基本沒機會知道……”崔玉珠一臉驚恐。——“警察同誌,你看啊,這就是我女兒黃小櫻。”崔玉珠指著照片右邊那位清麗甜美的女孩子,淚水漣漣。臨走之前,崔玉珠借了霍子心的手機,從黃小櫻的社交賬戶上打開了一張女兒的照片。照片是幾個月之前的了,黃小櫻和同伴的女孩一樣的定點舞姿,紅衣傲人,露出一致的青春洋溢的笑容。黃小櫻的配文是:“一個像夏天,一個像秋天。”老夏是做了父親的人,不禁感歎,“你女兒多漂亮啊,這麼不懂世事的花季女孩,怎麼就牽扯到你們成年人這些魑魅魍魎的矛盾裡來了!”小顧和小齊前腳剛送崔玉珠離開,緊跟著顏筱晴就回來了。她在桌上擱下一疊打印成冊的資料,“馮豔芬事情還在查,但這人背後的事還不少。”霍子心和陸澤言湊到一起,拿起那份資料,顏筱晴說,“她可不是第一次上新聞了。隻是先前不太有人注意到。”打開顏筱晴這份資料的首頁,上個月的一期《風城晚報》電子版角落的位置,有一塊豆腐塊大小的新聞,標題叫“女子撿狗拒還,麵對失主上門,反而將狗摔死”的新聞。“這起新聞報道的是,一個母親和女兒散步的時候撿到了一隻鬥牛,看見女兒喜歡就抱回去養了。後來鬥牛的主人找到了這個女人,想要回自己的狗。女人用各種惡毒的話挑釁狗主人,還威脅說要找社會上的人去對付她。丟狗的小姑娘無奈報警了,警察幫忙上門找狗,女人不承認狗在家裡。後來狗主人下樓的時候發現,小鬥牛已經摔死在樓下了——是撿狗人見警察來了怕擔責任,從自己窗口丟下去的。”“這個撿狗的女人,就是馮豔芬?”陸澤言快速地厘清了新聞裡對應的人。“對的。我剛到派出所核實了,確有其事。然後有了一個更重大的發現……”顏筱晴到資料另一頁,裡麵夾著一張照片。照片裡是一個長腿膚白的大眼美女,長頭發,打扮得性感靚麗。“這個丟狗的女孩子叫封霏。我們一直在調查蔡成功剖心案發當晚,出入殯儀館附近的人。”有出租車司機認出來,淩晨的時候有個長頭發的女孩子從殯儀館所在的那條小路上下來,打車去城裡。司機辨認後確認,這個打車的女孩子,就是封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