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給不遠處的村莊鍍上一層柔薄的金邊,參差錯落的灰黃矮屋,靜謐中又帶著一絲蕭瑟灰敗。兩對遊客打扮的男女緩步行走在上山的相間小路上,一路嘰嘰喳喳地打鬨著。走在最前麵的是霍子心。長發紮起一個蓬鬆的馬尾,貼身黑色背心外麵套了一件格子襯衫,下擺在腰上係著一個小結,破洞牛仔褲裡露出來腿上白皙的皮膚,整個人出奇的清新動感。宋悠悠披著一頭順滑的頭發,時髦的飛行員偏光墨鏡放在頭頂,白齒紅唇,背著一個大大的畫板,是如清風般溫柔迷人的文藝女孩模樣。雲哲和陸澤言慢悠悠地走在後麵,替兩位警花護航。素日裡西裝革履的雲哲換上質地隨性的運動服,摘掉眼鏡換成一副大大的黑超,黑色的美式軍靴,顯出不曾有過的英氣硬朗。陸澤言則依然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不鹹不淡地和雲哲保持一段距離,不時停下來對著四處的風景拍幾張照片。這個煞有介事的采風小隊是昨天晚上臨時成立的。現有的證據無法形成絕對指控,而餘棟又拒不認罪。為了打破僵局,霍子心決定這一次從倒推餘棟的作案動機進行突破。“《晝魘的世界》裡每一個被操控的玩家,都有複雜的背景經曆,形成可以激發罪惡的心理演變軌跡,最終導致他們成為變態殺人凶手。餘棟看起來是象牙塔裡的乖學生,卻能成為這種駭人聽聞的犯罪團夥的頭目,必然有他個人的原因。如果我們能挖掘出他的過去,不僅有可能找到新的證據,也有可能尋找到能夠刺激他心理防線的點,為審訊帶來有利條件。”餘棟的家鄉在距離風城三百公裡遠的一個叫龜背村的地方。霍子心和陸澤言負責前往龜背村調查,隊內其它人留下來繼續跟進餘棟在風城活動的這條線,在形成批捕證據鏈之前把人控製在刑警大隊裡,由老夏負責。鐘思渺忐忑不安地縮在會議室最不起眼的角落,眼角耷拉快要垂到嘴角。本案最關鍵的證人周源因他的疏忽死亡,對“死人臘肉”案帶來的損失是無法估量的。出現了這樣的情況,不僅會在履曆上寫上極不光彩的一筆,更有可能會讓霍子心把他退回原來的公安分局,從此於風城公安局無緣。“鐘思渺。”霍子心安排好一切,最後才喊到鐘思渺的名字。“現在我們來說你的事。給你的處理畢局已經批下來了,一個處分肯定是跑不了的。”“嗯。”鐘思渺臉色青白,沮喪地低下了頭。“但我們現在人手不夠,你得結束停職,回來上班,我還會從B組再調兩個人來幫忙。如果在這期間你表現得好的話,我會向上級申請,撤銷你的處分——我的意思是說,你的處分我還沒有簽字,延遲生效。”鐘思渺猛一抬頭,“啊?”“另外,你的檔案我已經從你原分局要過來了,從往後你可沒地方去了,生死不論,都是我霍子心的人了。”鐘思渺心裡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悲喜交加。霍子心鐵麵無私,和隊員們相處得也算不上密切,他一直勤勤懇懇,拚了命地用成績來證明自己,從沒奢望過霍子心顧念私情。而她此時的一番決定,那充滿信任的目光,似乎是在告訴他,她早已把他當成了可以推心置腹的人,整個刑警大隊,他鐘思渺再也不是一個外人。解決了鐘思渺的處分問題,霍子心還有一件事在腦海中遲遲未決,最後目光終於落到了雲哲身上。“雲哲師兄……我需要一個更懂犯罪心理學的人。凶手的行為和人生遭遇之間的心理動因,有時不是那麼顯性的。我擔心我們忽略了一些細節,會影響判斷。”不及雲哲答應或者拒絕,陸澤言已經搶在了他的前麵。他一把攬住霍子心的脖子,刮刮她鼻梁,“是啊,所以你才需要我嘛。”霍子心乾脆地伸手擋開他,目光灼灼。“我要的是可以形成專業的罪犯心理報告,用於將來法庭起訴的證據,這需要專家的意見,不能隻靠你的直覺。”雲哲笑笑,“嗯……大概需要多長的時間呢?如果隻是幾天的話,或許我這邊的工作,還可以排開。”“誒……不勞大駕……”陸澤言豎起食指阻止他說下去,“我們倆的事情,我們自己能搞定。”“那個,言少你讓讓。”宋悠悠在後麵戳陸澤言的脊梁骨,他回過頭來,隻見宋悠悠露出一個春風得意的笑容。“我也覺得,我們真的十分需要雲哲師兄。既然師兄肯幫忙,那我們肯定求之不得啊!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吧,我也要和你們一同去。”“你……也要去?”陸澤言眨眨眼,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餘棟很有可能不是第一次作案,所以說,有極大的可能性你們會遇到新的屍體,還是陳年屍骨賊複雜那種。這個案子我們法醫科那邊的事基本都了了,剩下的工作我也分配下去了,跟你們走一遭正好。”陸澤言眼珠一轉,他正愁找不到合理的理由,阻止雲哲和他們一起去。宋悠悠的提議倒是讓他有了新的想法,“可是那龜背村在很偏僻的地方,路途遙遠,條件很艱苦的,你受得了嗎?”“那不然呢?”宋悠悠嫵媚地撥撥頭發,“你們想三個人結伴而行?”她笑盈盈地不懷好意。“好就這樣。晚上回去收拾行李,明天出發。”霍子心想著,宋悠悠的加入,對這個案子有幫助。同時她還有一丁點兒的私心——宋悠悠在賀天明死後不久就重返工作崗位,一來就是死人臘肉這樣刁鑽的案子,她擔心留宋悠悠一個人在風城,會胡思亂想。有了四個人強強聯合這樣頂級的配置,龜背村之行卻完全不如想象中的那般順利。霍子心他們先是到了龜背村所屬的縣城公安局,要求調取餘棟家人的戶籍資料。“父母都不在了,沒有兄弟姊妹,他的戶口也隨學籍遷出了,我們這兒沒他的資料了。”小縣城裡略顯擁擠昏暗的戶籍科裡,值班民警如是說。“家裡一個親戚朋友都沒有了嗎?”“龜背村在大山深處,環境閉塞,都是幾個大姓的族群一起居住,旁係親屬嘛,自然是枝枝蔓蔓的都有一些,但不記載在我們的戶籍資料上。”“我們有些關於情況需要了解,你們幫忙協調下村委會那邊,明天我們過去做個調查。”聽明了來意,縣公安局的民警緊張了起來。他忙推說這個事需要向領導申請,把霍子心他們帶到了分管副局長的辦公室。“你們是想去調查哪起案子?”副局長聽了下屬的介紹也是如臨大敵,一臉的為難。霍子心覺得有些不對,隻說,“是我們風城公安局的機密,暫時不能對外公布。有什麼問題嗎?”“這……我們警察同誌依法辦案嘛,自然是應該的。就是這個龜背山啊,情況特殊,裡麵的問題真的很複雜。不瞞你說,到我們這兒來的同誌不知道有多少批了,像你們這樣的也不在少數。但是啊這個進村後的工作推動起來真的很難,很難,所以你們要有什麼案子要辦,最好是給我們說一下。不過啊,就算是介紹清楚了情況,這能不能配合,也要看具體情況……”看起來這個龜背村來頭不小,其中的隱情不能為外所道。縣公安局的人支支吾吾的,卻是一點不積極主動地配合。而人體臘肉案的細節霍子心更加不能透露,看到對方這幅遮遮掩掩的模樣,倒是更加勾起了他們的興趣——那不如暗中查訪好了,省得大張旗鼓反而打草驚蛇,走漏了風聲。從縣公安局出來,他們故意到縣汽車站坐大巴到城外,兜了個大圈子才回到城裡,然後抄小路直往龜背村而來。四個人假裝成了外省來野外采風的畫家,四個人一路走走停停采花拍草的,還真的像那麼回事。但隨著離龜背村越來越近,氣氛也變得更加古怪了起來。龜背村位出於當地最高峰的深處,地理位置雖然偏僻,不通公路,但是自然環境卻是得天獨厚。植被豐茂,水源充足,本應生機勃勃才對。但霍子心四人從山坳處的村口進去,隻看到幾顆歪著脖子光禿禿的大樹,底下站著幾個麵黃肌瘦、灰頭土臉的大媽。看見這一行陌生的俊男靚女出現,老婦們的神情都有些古怪,一個勁地打量著他們,又遲疑地不肯靠近來招呼。宋悠悠故作熱情,和他們言笑晏晏地攀談,“阿姨,你們這附近哪兒的景色最漂亮呀?我們是來畫畫的,想找個地方創作呢。”老嫗們麵麵相覷,神色古怪地盯著他們,就是不搭話。四個人沒趣地沿著村口的道路往裡走,越是到了村子裡麵,越是荒涼。“你們有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宋悠悠覺得脖子後麵涼颼颼的,笑容逐漸凝固。陸澤言壓低了聲音,“這村子裡有這麼多房子,但是卻感覺人很稀少,尤其是男人,好像幾乎見不到。”從村口的大路進來,龜背村裡還有縱橫交錯的小道。霍子心他們作為第一次進來的外地人,自然是如沒頭蒼蠅般四處瞎轉著。一路上也有形形色色的村民從身邊路過,無一不帶著像村口的大媽們那樣警惕審慎的表情,偷偷監視著這幾個陌生人的舉動。“不僅男性罕見,這些女人們也顯得十分奇怪。”陸澤言眼看著一個牽著一大一小兩個孩子的孕婦走遠了,回過頭來小聲說。“走在路上的多是女人和小孩,很大比例都是孕婦。而且你們看見了嗎,殘疾女人特彆多。”剛那個走遠的女人跛了一隻腳,腳掌向外翻著,一瘸一拐地在土路上走著,顯得十分怪異。其它瞎眼的歪嘴的少了一隻手的,走過去五個人裡麵有三個人都不是完整的,形成了一種十分詭異的場景。說話間又有一個跛腳的女人背了個孩子,跌跌撞撞地迎麵而來。雲哲咳嗽了兩聲提醒他們,等來人走遠了,才說,“他們每一個人的麵部表情,都是高度緊張的。而且還不是當下心理緊張,是屬於長期精神高壓的表現。他們的目光明明聚焦在我們身上,卻又散亂著往四處打量,已經是習慣了做驚弓之鳥,對周圍的環境感到十分不安。”“那是什麼?”霍子心突然停了下來,指著斜右方的一塊坡地。宋悠悠循聲望去,隻覺得背脊一涼,差點叫出聲來。那是一塊不小的墓地,無數個灰褐色的墓碑七倒八歪地豎立著,在午後的山峰裡微微顫抖。每個墓碑上都放著一塊圓圓的石頭,像是一排排長在樹上的眼睛,直愣愣地看著他們。“這些墓碑,看上去是不是……有些矮?”宋悠悠喃喃地問,四肢都感到麻酥酥的。“這是北方的某種風俗。墓碑這麼矮是因為,這個墓地裡葬著的,都是小孩。”陸澤言放下了手裡的相機,“這是一片早夭兒的墓地。”正午的日頭剛過去不久,整個龜背村被陰冷的山風一吹,順帶著小兒墓地的影子,顯得比他們進來的時候,更加肅殺了幾分。霍子心帶著大家往山勢高的地方走去,選了一個視野開闊,背風安靜的地方,攤開了了畫板的架子。“這些村民警惕性這麼高,又明顯有事相瞞,直接問肯定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的了。我和陸澤言在這兒畫畫,從這個角度能看見村子的三分之一。雲哲你帶悠悠去村裡打聽下,就說我們是風城師範大學的學生,認識餘棟師弟是這裡人。問問他們餘棟家在哪兒,師弟說了,可以讓我們在他們家老屋裡借宿一晚。”宋悠悠說,“我看著這村裡的人都是老弱病殘,普通話應該也不太靈光,他們能告訴我們餘棟的事嗎?”“這樣一個村莊,能考一個餘棟這樣的大學生,那肯定是家喻戶曉的事情,他們一定是認識這個人的。你們隻管去打聽,要是他們跟你們主動說起餘棟,那自然是好。如果避而不談,就更說明其中有鬼。”陸澤言替霍子心解釋道,又瞟了一眼雲哲。“隻是我們這兒有個人毫無查案經驗,不要弄巧成拙才是。”到了傍晚的時候,雲哲才帶著宋悠悠筋疲力儘地回來。宋悠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向霍子心展示著腳底的水泡。“這個村裡的人真的都像鬼。我和雲師兄挨家挨戶去問,十家有七家不開門,開門的三家裡有兩家不說話。差不多在村裡問了百來戶,才有個老太太告訴了我們餘棟家的地址。”“那老太太什麼態度?”“對餘棟倒是沒啥態度,隻是問我們,餘棟家裡早就沒人了,餘棟也幾年不回來了,我們怎麼找過來的?我解釋了下,她就沒再多問,告訴了我們餘棟家的位置。說是在這裡再往前走一點兒的坡上,就那一棟他們家的房子,錯過不了。彆的就再沒說什麼。”“既然如此,我們就先去餘棟家的老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