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茫茫的暖白裡,霍子心又夢見了林琛。他的麵容還和十年前一樣,身上乾乾淨淨的,沒有血跡。林琛腳下踩著粉色的落英繽紛,步履溫柔,向她走來,輕輕撫著她的臉。“我在這邊過得很好,你呢?”輕風揚起足下的花瓣,遮擋了她的視線,霍子心手指剛要摸到林琛的衣襟,他就從眼前消失了。“林琛……”她喃喃地喚著他的名字,軟綿綿地醒來。頭頂懸掛著一盞暖黃色的水晶吊燈,身上蓋著的空調被是淡粉色的,空氣裡彌漫著甘甜沁脾的香氣,霍子心想起來,她和宋悠悠在美容會所裡。自從賀天明痊愈出院,婚禮的事情被宋悠悠緊鑼密鼓地提上日程,成為新一年的頭等大事。她在美容會所辦了兩張最貴的VIP卡,每隔兩天就要拉上霍子心到這兒來,力爭在大婚的時候自己和伴娘都能保持最好的狀態。雖說最近犯罪分子都安分守己,隻有些雞毛蒜皮的小案子,是一年到頭比較清閒的日子,但把時間浪費在美容院裡,霍子心還是受不了。“是你結婚又不是我,你一個人美就是了,我可沒空陪你。”起初她把卡塞回到宋悠悠手裡,滿臉都是拒絕。“那怎麼行!你看你這張臉,皺得跟桔子皮一樣,我的伴娘到時候可不能給我丟人。”霍子心雖然從不保養,但皮膚的底子不差,但禁不起她軟磨硬泡,也就勉為其難地陪她到會所裡點個卯。宋悠悠從餘光裡瞟見,睡眼惺忪的霍子心神態鬆弛,打心眼裡替她高興。看來雲哲的判斷是對的,霍子心這是徹底從抑鬱症裡擺脫了。要知道,在半年之前,她不可能在美容會所這種環境裡睡上一覺。“這些天陸澤言和你聯係沒,他真不回來了嗎?”宋悠悠若無其事地問,心裡想八卦得要命。陸澤言倒是從美國打過幾個電話回來,但對自己在那邊的事卻隻字不提,隻是例行公事地問霍子心,有什麼新案子,按時吃飯沒,還有就是有沒有按照他的吩咐離某些異性遠一點。霍子心幾次問起他在那邊做什麼,他隻是說,“你放心,我沒有在這邊鬼混。”而至於歸期,他也是絕口不提,顯得十分神秘。“應該是回不來了。新的伴郎,你選好了嗎?”霍子心知道宋悠悠多想八卦,故意不回答。“當然是雲哲,我難道還敢隨便拉個人,和霍隊長配對嗎?”果然是雲哲。霍子心想到陸澤言那奶凶奶凶的威脅,叫她“要離雲哲遠一點”,不禁又有點腦殼痛。“說起來也好笑,老畢那個老古董,居然問我為什麼不要他當伴郎。”宋悠悠想起這樁事來,忍俊不禁。“他那麼古板的人,居然也對這種事有興趣。我說我哪兒能勞動畢局長這樣身份的人,他這個職位太點眼,人家還以為賀家,跟風城公安局官商勾結上了……”“宋小姐,霍小姐,今天的服務感覺怎麼樣?”貴賓室的大門被人輕輕推來,走進來一個姿容絕色的女人。這是這間美容會所的老板,舒婉婷。風城受屈一指的高端美容院的美女老板,不僅把上上下下的關係打點得妥帖,本人也是國色天香,簡直就是美容院的一塊活招牌。“還行。就是我前一陣工作太累了,始終覺得渾身酸疼。”舒婉婷善意人意,“那我們今天加個SPA?我再叫個助手過來,今天我親自為你們服務。”常來這兒的老客人都清楚,沒有特殊情況,舒老板已經幾乎不會親自給顧客服務了。今天破例,說起來也是看在賀家的麵子上。“下個月就是宋小姐的大日子,就當是小店的一點心意,祝您大婚圓滿。”宋悠悠說,“另一個助手,你就叫芳芳過來吧。”舒婉婷頷首一笑,“宋小姐,您真的是個好人,每次都照顧芳芳。”那個叫芳芳的女孩子拿著美容包進來,霍子心才明白舒婉婷為什麼這麼說。芳芳長得眉目疏淡,一看就老實敦厚。但她從從右邊麵頰到脖子以下看不見地方,有一大片燒傷後留下的疤痕,在氤氳的燈光下,顯得猙獰可怖。舒婉婷見霍子心的表情,忙不好意思地解釋道,“芳芳是我以前認的妹妹,她在工廠裡出了事故,容貌毀了,我想讓她跟著我學門手藝,會所裡的客人看見她的樣子都害怕。隻有宋小姐,每次來主動點名要她。如果您不樂意,我再換個人。”“哪裡會。”霍子心一擺手,“這肯定嚇不到我們,開始吧。”舒婉婷的手指綿若無骨,在宋悠悠羊脂玉般的後背上,滴上精油四處遊走,力度恰到好處。婷婷嫋嫋的香氣在房間內繚繞,宋悠悠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得到了放鬆,輕飄飄的。“子心。”她幽幽地喊她。霍子心知道,宋悠悠每次這麼叫她,都是有正事要說。“你覺得,天明會是個好丈夫嗎?”這個問題,像霍子心這樣情感魯鈍的人,根本回答不了。從硬件上說,賀天明家室出眾,受過良好教育,人也長得算周正,還有自己的事業,挑不出毛病。從軟件上說,他在外麵呼風喚雨,回到家來對宋悠悠簡直言聽計從,從頭到尾都把她捧在手心寵成了公主,也實在是說不上有什麼缺點。如果是彆人問這個問題,霍子心隻能理解成是變相炫耀。但宋悠悠問出來,她不奇怪。像宋悠悠這樣,特彆有自己主見的女孩,在婚姻上考慮的絕不是簡單的錦衣玉食,她有她自己的追求。“從現有的情況看,他會。當然,建立在你們始終能夠保持愛情的基礎上。”霍子心覺得,她隻能這樣作答。“人人都羨慕我,加入豪門,難得是富二代老公,也真心真意地愛我。但我有時在想,婚姻是多可怕的事啊,要把兩個完全不同人捆綁在一起,哪怕日後變成相看兩厭了,也得待在一塊。婚期越近我越在想,萬一他不是我真正想要的那個人怎麼辦?”霍子心掀起臉上的蒸汽眼膜,“你不是恐婚了吧,我的小姐?”“那還不至於。”宋悠悠撇撇嘴,“隻是我偶爾會想,是不是你和林琛這種,才是真正的愛情。可能我這一路從戀愛到結婚都太順利,也沒有為誰撕心裂肺過,所以總在想,是不是也該轟轟烈烈一回,才知道自己要什麼。”宋悠悠當年在警察學院,有個外號叫“不空窗小姐”。追她的人排山倒海,可以從宿舍門口一直排到圖書館,什麼愛而不得百轉千回,從來都和她沒有關係。到了賀天明這裡,和宋悠悠談戀愛之前,花花公子一個,隔三差五就是風城的緋聞核心,遇上了宋悠悠以後,被治得服服帖帖,再沒鬨出什麼花邊新聞。霍子心覺著,宋悠悠這應該就是沒吃過苦頭鬨的,總覺得在愛情這件事上,力氣沒有使出來。“那你現在,除了賀天明,還有讓你想轟轟烈烈的人嗎?”“我不知道。”宋悠悠的眼神變得不可捉摸起來,“有的人,可能你費儘力氣也抓不牢,而眼前有個人無可挑剔,還對你死心塌地,誰會舍近求遠呢,你說對不對?”“我說,對!”舒婉婷輕輕地按摩著宋悠悠的天鵝頸,笑嘻嘻地。“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我們普通人,求都求不來,也就準賀太你,覺得意猶未儘。”舒老板這話,聽不出酸味,十分誠心。宋悠悠也有點不好意思,“我無病呻吟,你們彆鄙視我。”“這應該是正常的婚前焦慮,可以理解。”聽舒婉婷的口氣,像是想起了什麼往事。宋悠悠八卦的心又起來了,“舒老板這樣的女強人,也有感情困擾?”舒婉婷手上的力道輕了些,幽幽地說,“我隻是想起來,以前自己快要結婚的時候,好像也是這樣的心情。”宋悠悠耳朵豎了起來,“舒老板居然已婚,怎麼從來沒聽說過?什麼樣的人,才配得上我們舒老板。”“沒有……”舒婉婷的聲音低了下去,黯然神傷。“那是好多前的事了,婚禮前,我的未婚夫失蹤了——他逃婚了,再也沒有出現過。”這樣精彩絕倫的情感逸聞,宋悠悠巴不得繼續聽下去,卻被霍子心手機裡的微信提示音打斷了。霍子心瞅了眼屏幕,隨意地接通了視頻通話,光滑的玉體出現在了攝像頭裡。“我去,霍子心,你跟誰裸聊,陸澤言嗎?”宋悠悠趕緊捂緊了被子。霍子心把屏幕轉向她,“反正是個大帥哥,還挺威猛的。”視頻界麵上是一隻碩大的狗頭,阿拉斯加黑白相間的長毛油光水滑的,粉色的鼻子噗噗地噴氣,歪頭看著她們。緊接著便是沈女士婉轉動人的聲音,“肉肉快看,姐姐姐姐!哎喲,一晚上都在撓我,估摸著就是想你了,霍子心你什麼時候回來看看我們肉肉呀?”肉肉是霍子心養在媽媽家的寵物狗。一般霍朗到世界各出差,沈月凝女士一個人在家閒得無聊,就會借著肉肉的名義,旁敲側擊喚霍子心回去。“好像聽你們剛在說澤言,澤言怎麼了?”沈女士摟著狗爪子,一臉的期待。澤言澤言,叫得還真是親熱啊!宋悠悠衝著霍子心壞笑。她隻能強忍著脾氣說,“今天忙完了,我就回來看肉肉,還有你……”“霍小姐也喜歡狗狗?”八卦被沈女士這通視頻打斷,舒婉婷也從往事遐想中回過神來,又變得玲瓏通透,笑容可掬。“喜歡,就是沒時間養。”說到寵物,霍子心留意到這間專屬於舒婉婷的貴賓室,有一麵牆上,掛滿了她和各種狗狗的合照,一看也是個愛狗的人。“這些狗狗,都是你養的?”牆上的照片裡,狗狗的品相不同,但都不是什麼名貴的權重,霍子心無法把它們和氣質超絕的舒婉婷的愛寵聯係起來。“我在西山有一個狗場,平時會收留些沒人要的流浪狗。”“這麼多狗狗,您平時這麼忙,打理得過來嗎?”舒婉婷溫柔地看著芳芳,“像你們這麼好心的客人,哪兒會天天有呢。芳芳大部分時間在會所裡都是沒活兒的,我就讓她幫我主要管理狗場,照顧那些狗狗。”芳芳低下頭,羞赧地一笑,小聲說,“我也挺喜歡狗狗的……比人親。”人美心善,霍子心腦海中浮現出的是這四個字。相比起來,自己把肉肉扔在父母家,想起來才回去看一眼的行為,實在是葉公好龍。霍子心還沒有開始進行深入的自我檢討,電話又響了起來。今天肉肉想自己的頻率,還真是有點頻繁,她漫不經心地接起來,目光驟然變得凝重。“起來回局裡。”霍子心從美容床上一躍而起,顧不上全身都還塗著芳香精油,就開始穿衣服。宋悠悠懶洋洋地,“天大的案子也得等這個SPA做完啊,你這一身油嘰嘰的,怎麼出現場。”“剛有人到局裡報案,說收到了裝著人體器官的包裹。”霍子心把宋悠悠的衣服丟給她,自己已經穿戴整齊。宋悠悠也不禁為之一震,一邊穿鞋一邊對舒婉婷說,“舒老板今天謝謝你了,回頭我們再約。”霍子心一路拉著警燈趕回局裡,腳還沒踏入辦公室大門,就急衝衝地問,“報案人和包裹在哪兒?”“現在是受害者家屬了。”馬克迎上來,麵色陰沉。“快遞裡的器官截斷麵沒有生活反應,是從屍體上割下來的。”報案人是個三十五歲的少婦,“我正在家裡做飯,快遞員送貨上門,我看寄件人姓名地址都不認識,我在想是不是送錯了,就當著快遞員麵拆開了。打開一看,嚇得我們差點昏死過去……”快遞箱子裡裝著的是一個人的耳朵,輪廓因為風乾而有些皺巴巴的。耳朵根上有一個米粒大小的肉瘤,報案人覺得眼熟,認出來是自己的丈夫的耳朵——他左耳上長了個附耳,天生就有。“這……是有人綁架了我老公嗎?”家屬還不知道丈夫已經死了,驚慌失措地問。霍子心正要接著問下去,顏筱晴在背後戳她,“心爺,言少找你。”她低頭看,有N個陸澤言打來的未接來電,她開車沒有聽見。自從和陸澤言見了兩麵,他就成了這小姑娘口中的言少。但這時候她沒空糾正顏筱晴對帥哥兒的諂媚態度,接過電話,陸澤言說,“第一起人體快遞案,已經發生了?”第一起是指的什麼?霍子心暗叫不好。“《晝魘的世界》更新了內容,這一關叫《人體快遞》,第一起案件的郵包內裝的是人耳,下一次案件中出現的器官主角,由遊戲玩家投票決定。”“第二起案件,會發生在什麼時候?”“七天後——每隔七天,它就會寄出一個人體包裹。也就是說,遊戲升級了。”陸澤言停頓了一下,“他們向警方,發起了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