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子心先去了宋悠悠房間,確認她和賀天明無事,才回到和陸澤言的房間。浴缸裡還有沒放完的半缸水,陸澤言不知道泡了多久,渾身發白,呈現出青紫色的血管,好像可以撕下來一層皮。他把浴巾係在下半身,上身袒露著,露出分明的肌肉曲線,胸前還有從頭發上低落的水珠。陸澤言正專注地在電腦上看著什麼,沒有注意到霍子心的到來。她遞給他一根乾毛巾,陸澤言看著那根毛巾,再看看她,想禮貌地微笑,又好像笑不出來。霍子心說,“今天謝謝你了,那個……抬屍體。”陸澤言把目光投向屏幕,“屍體倒無所謂,都是抬重物而已。隻是,也太重了些,我手現在都還在抖。”霍子心沉吟著,“真是看錯了賀天明那小子了。平日裡挺大老爺們的,遇到事情,一點都不能打,還不如……”這個“你”字沒有說出來,被霍子心生生吞了下去。但此時此刻的陸澤言無心在霍子心麵前維護自己的男人兒形象,全神貫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周以涵的死,你怎麼看?”剛聽了鄭律師一番有理有據的分析,霍子心對陸澤言的回答,莫名有些期待。但陸澤言的回答隻有八個字,“信息不足,無法分析。”這一夜雲肆裡的人大多一夜無眠。第二天天蒙蒙亮,眾人就集合在了大廳裡,等著霍子心公布一天的安排。一夜的暴雨到了淩晨五六點才停,霍子心決定和宋悠悠陸澤言一起,先回到案發地進行二次勘探,儘量在痕跡被大雨徹底衝洗乾淨之前,再找些線索。采兒鬨了一夜,連帶著莊雯也精神渙散,霍子心便讓她們在房間內休息,但不能離開雲肆。程先生夫妻倆自願到山上再尋找喬智的蹤跡。想到昨天和律師的分析,這兩人也屬於嫌疑人之一,對他們的主動請纓霍子心有點猶豫。程太太滿臉的愧疚,“昨晚我和我老公都沒有睡好,總覺得昨天如果我們帶著大家一起去找人,小周也不會出事。我倆比這條件複雜的野外都經曆過,霍警官你放心吧。”看著二人真誠的眼睛,霍子心點了點頭。剩下來的人裡麵,葉老板和白羽對雲島十分熟悉,也決定加入找人的隊伍。而小柯要照顧孩子,還要為上午登島的警隊的人準備接待的事宜,就留在雲肆裡留守。按照霍子心本來的安排,需要一個知道案發地的人,可以接應後麵趕到的出警同事,直接到山上找他們。這個人她原本考慮的是賀天明,但經過了昨天那一出,賀天明縮在屋子裡,打死不願意上山。好在鄭律師再次站了出來,笑得鎮定,“那我去碼頭等著。等警察同誌們的大部隊到了,我們再一起護送賀先生上山,您帶路就行,可以吧?”大家灼灼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賀天明不好拒絕,硬著頭皮答應了。霍子心三人和程氏夫婦帶著頭的四人小分隊在上山的岔路口處分開了。暴雨後泥濘的山路加劇了爬山的難度,等到了發現周以涵屍體的地方,消停了片刻的大雨又下了起來。經過一夜的衝刷,現場已經不剩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三個人縮在一棵樹冠巨大的巨樹底下躲雨。霍子心把帶來的唯一一件衝鋒衣給了宋悠悠,自己身上的打底衫已經完全濕了。一陣涼風襲來,刀劈不入的霍子心也覺得有些冷。陸澤言穿著的風衣是帶防水的材質,雖然在這瓢潑大雨裡比不上衝鋒衣,但多少還能抵一點用。他不聲不響地脫下來批到霍子心身上,還帶著自己的體溫。霍子心肩頭一暖,起身要把衣服還給他,被陸澤言按住。那不容置喙的眼神仿佛在說,“我好歹是個純爺們。”一陣緊張過一陣的巨雷在頭頂炸開,遠處的天邊不停地有閃電。宋悠悠低沉地說了句,“守在這已經沒什麼價值,不如回去看大部隊和設備到了沒,先進行屍體解剖?”陸澤言也同意,“照這雨勢,我們現在躲在這裡,和等下回去的路上,都有被雷劈中的風險。如果這裡是犯罪現場,依然有可能尋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但霍子心除了對死者有責任,還得考慮兩位同伴的生命安全,便也同意了這提議。陸澤言指著和來時完全不同的方向,“我剛四處觀察了下,那邊應該還有一條近路可以下山,昨天被灌木擋住了沒有看見,今天葉子都被大雨打塌了,入口就出來了。我們從這兒走吧,會節約一半的時間。順著陸澤言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果然還有一條昨天沒被發現的路。三個人沿著這條路快速地下山,不到一小時便回到了雲肆裡。大廳裡隻有小柯一人在操作間裡忙碌。她看見三個人如水人一樣,趕緊遞上來幾條熱毛巾。“山上又下雨了?我還說山腳天氣還行,估摸著等下你們的人也該到了。”山腳隻是陰雲密布,通向雲肆的路還是乾的。霍子心問,“鄭律師還沒有回來嗎?”“還沒有呢。你們的同誌坐的大船是早上十點到的,算時間,現在應該是在阿水船上了吧。還好趕上了,不然就要壞事了。”小柯見她們有些困惑,補充道,“九點過氣象局發布了暴雨預警。今年最大的冷鋒即將過境,從下午開始這一片海域都要停航了。”難怪在山上的時候,電閃雷鳴得那麼誇張。想到山上還有程翔他們,霍子心有些不放心。陸澤言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道,“程先生程太太經驗豐富,看到情況不對,會自己下山的。”宋悠悠也說,“眼下最要緊的是,得讓我們的人在最後一班船之前,順利上岸。我們先去碼頭看看。”霍子心問小柯借了電動小三輪的鑰匙,自己開車,讓宋悠悠和陸澤言坐在貨廂裡,一路突突突地趕到碼頭邊。此時的雲島碼頭與他們三天前來的時候比,已經換了一副麵孔。黑雲壓頂的的天幕下,海麵上不停掀起巨浪,一波接著一波地砸向海岸線。原本鋪在碼頭的簡易棧道,已經有一半淹沒在了海水裡。霍子心一眼看見,岸邊有零星的幾個紙箱和桶裝水,孤零零地停在棧道起點處。宋悠悠“咦”了一聲,“好像阿水的船已經來過了,但是怎麼一個人都沒有呢?”霍子心在離岸十幾米的地方把車停下來,陸澤言率先跳下去,往堆放箱子的地方走。“有可能是因為得到了停航的通知,阿水來不及等我們的人到,先把雲肆的補給運了過來。“那麼,鄭律師也應該在這裡才對。”霍子心站在他們身後,麵對風雲莫測的海麵,內心湧上一陣奇怪的感覺,卻說不清那裡奇怪。海風帶著絲絲細雨飄向他們,打在臉上冰涼涼的。除了大海的腥鹹,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好像……是血腥味。陸澤言最先走到海水和碼頭陸地的邊界,也第一個發現了這血腥味的來源。從碼頭出去延伸到海水的棧道儘頭,一個黑乎乎的物體撞擊著棧道和沙灘,周圍沉沙泛起的海水被染成了黑紅色,在目光所及的地方形成一灘不規則的血海,上麵還漂著紅色的泡沫。那是一具漂浮在水麵上的屍體。而那身價值不菲的運動套裝,是美國生產的名牌,這幾天陸澤言隻見過一個人穿過。這一次又是陸澤言跳到海裡,和霍子心一起合力把鄭律師的屍體拖上岸。從海水裡撈起鄭霖宇屍體的瞬間,陸澤言胃裡一陣翻滾,差一點也和賀天明一樣吐了出來。鄭霖宇的身體和麵部受到了劇烈的撞擊,尤其是麵部,似乎還有生物啃咬的痕跡。五官都幾乎模糊了,隻剩兩個眼眶處的血洞,裝滿了沙子和小貝殼。鼻梁被啃掉了大半,嘴巴隻剩了下唇,白花花的牙齒露在外麵。這一臉的爛掉的血肉,被海水泡過,都發卷發白,手指一碰,就能拉下一塊來。霍子心見過無數的凶案現場,這具屍體的慘烈程度,可以排到前十。想到早上分彆時鄭霖宇那熱忱堅定的眼神,霍子心心裡還有一絲僥幸,希望死的這個人不是這位正義勇敢的律師。她在死者的運動褲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已經黑屏的手機,還有一個BV的錢包。錢包裡的身份證和信用卡打破了她最後的一絲希望,這具麵目全非的屍體,是鄭霖宇無疑了。霍子心忍住內心的波瀾,問宋悠悠,“身體上隻有擦傷,沒有明顯的致命傷,是不小心被浪卷到海裡了?”宋悠悠查看著屍體,神情越發陰冷。“早上我們還見過他,如果是普通溺亡,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麵,被海魚啃成這個樣子?”她的雙手在耷拉下來的下頜出來回摸索,露出肯定的神色,“果然是了。”“有什麼發現?”霍子心把鄭霖宇的頭掰開,露出右下頜靠近頸部處的一道傷口,“這裡麵的頸動脈斷了,血流到海裡引來了海生物追逐,再加上風浪裹挾著屍體拍打岸邊,所以屍體損毀成這樣子。”宋悠悠放下這顆搖搖欲墜的頭,取下自己的絲巾替鄭律師把臉蓋上。“是他殺。”陸澤言在海裡查看了上來,沒有其它發現。越來越密集的雨點打到他身上,稍微洗去了一身的血腥。“恐怕我們的麻煩還不止這個。”他回身看著一望無際的海麵,“今天應該不會有支援趕來,現在我們是在一座孤島上,和殺人凶手在一起。”用三輪車馱著鄭律師的屍體回去的路上,三個人都一言不發。如果喬智的失蹤和周以涵的失足可以用意外來解釋,那麼鄭霖宇的死亡,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如果他們能夠再警惕一些,或者對鄭霖宇獨自一人出來不那麼放心,也許就不會給到凶手下手的機會。在雲島的第四天,已經是島上的第二條人命了,不禁讓人覺得,這個島上有一雙罪惡的眼睛,在暗處凝視著自己,隨時隨地可能會有人竄出來,給人致命一擊。但鄭霖宇的死,還不是這一天最壞的消息。霍子心他們還沒有走到雲肆門口,就見從山上下來通往雲肆的路上有幾個連滾帶爬的身聲影。為首的是奔跑著的程先生,後麵緊跟著程太太。他們一身精良的戶外裝備都濺滿了泥點,似乎一路上摔了幾跤。再往後還有兩個身高相近的高大身影,是葉老板和白羽,一臉的灰敗。風雨裡傳來程太太斷斷續續的聲音,“霍警官,小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