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城理工大學實驗樓27層,設立著以孟司遠命名的國家級重點實驗室,相鄰的是他日常所用的辦公室。孟司遠凝視著壁櫃,裡麵裝滿了榮譽證書和獎杯,彰顯著他過去十幾年的輝煌。原本按照孟司遠的設想,未來幾年,他會再多添置一個展示櫃,用來保存他即將得到的更多的獎賞。他是目前國內最優秀的化學專家之一,風城理工大學校史上最年輕的學科帶頭人,他所主持的實驗室承擔了近年多個國家級重點項目。這一切,曾經都是李納和他共同完成的,也正因為李納,可能即將化為烏有。六年前,孟司遠在學院的迎新大會上第一次見到這個沉默的少年。那眼神裡的執拗堅毅,讓他覺得活脫脫就是當年剛走出大山的自己。從水電不通的小村莊走出來,到繁華錦重的首都,到跨越重洋海外深造,再到紮根在風城設立自己的實驗室,孟司遠的付出和收獲都遠超常人。而初識李納的第一眼,孟司遠就知道,李納會是下一個他。孟司遠不久將李納收入麾下,從白紙起開始手把手地培養,引領他走上最快捷的一條學術道路。他對李納寄予重望,這位弟子倒也不負所期。李納除了天賦極高,成績拔群,更重要的是對於學術有種旁人多不能企及的專注,這一切都讓李納在孟司遠的指導下突飛猛進,不出三年便在學術界聲名鵲起,可以與大上好幾屆的博士們比肩。無論是在外人眼中還是孟司遠的心目中,他和李納既是學術路上的搭檔,也是情同父子的師徒。對李納,孟司遠在知識上傾囊相授,在生活裡也是竭儘所能地幫扶。孟司遠實驗室項目裡產出的半數以上的科研成果,但凡李納參與過的,都會把李納署名在靠前的位置。學校有任何獎勵資助的名額或者是好的機會,孟司遠也會不遺餘力地替李納張羅。孟司遠單身一人,時常叫李納到自己家中吃飯小酌。時常暢談到半晚,李納忘記了帶宿舍鑰匙不便回去,還會偶爾留宿在導師的家中。這都是孟司遠門下其他人,都不敢期許的待遇。一年前,孟司遠主持的最重要的項目在攻堅階段遭遇瓶頸,他帶著李納和門下的弟子將核心實驗重複了上千次,依然得不到預期的實驗成果和數據。當時正是孟司遠競爭副院長的關鍵時期,如果項目功敗垂成,不僅是他學術道路上可大可小的挫敗,也會影響他未來數年的晉升。這樣的失敗,對孟司遠而言是無法接受的,卻改變不了他的一籌莫展。項目結項前一個月的某一天,實驗室裡隻剩了他們二人。李納從密封的操作間裡出來,對著他搖頭,“還是不對。”孟司遠看著李納,他知道如果連眼前的這人眸子裡都出現了灰暗,那這個項目,他可能也隻能被迫放棄了。李納取下防護設備,沉默了許久,“要不,我們修改數據也可以。把結果控製在我們本來的預期結論內,宣布試驗成功。這在國內還是個難以進入的領域,三五年內,沒人會發現。”孟司遠一驚,“你意思是,造假?”李納抬起眼皮,“這幾年我幫您代筆了好幾篇論文,也不差這一次了。核心實驗是我經手的,即便是最後出了問題,篡改數據的責任由我來背,不會牽連到老師的聲譽。”孟司遠被李納的提議嚇了一跳。已經功成名就的教授,事務繁多時間有限,由學生輔助一起完成學術論文,在業內司空見慣,但這和學術數據造假是性質截然不同的事。縱然他們是一樣的人,都願意為了自己的目標付出所有,但這般出格的事,孟司遠並沒有想過。僥幸心理最終戰勝了理智,孟司遠默許了李納的提議,在不久後宣布實驗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成為學術界內去年最受矚目的人之一,也借此順利地坐上了副院長的位置。對東窗事發的惴惴不安很快被蜂擁而來的鮮花掌聲所掩蓋,孟司遠一度忘記了光鮮背後,自己和李納學術不端的事實,直到對方舊事重提。“你要申報慶大的保博名額?”李納的申請表呈遞到案頭,孟司遠匆匆召來他,不可置信。“是的。慶大才是國內機會更好的地方,還希望老師批準成全。”孟司遠覺得很失落,“我以為,在學術上,我們是分不開的。”李納笑得有些機械,“孟老師應該最明白,除了成功,沒什麼是永久的。”“你想深造,我可以推薦你去國外比慶大更好的研究機構。將來你再回到風城幫我,或者我幫你建立自己的實驗室,都是可以的。”李納斂了笑意,陰森森的,“我跟著孟老師做的這些事,也就糊弄下身邊的人,在國外,怕是很容易被識破。”“其實不要說是國外,如果有人告發,慶大的教授們,看出那項實驗的不妥,也不是不可能的。不過我蒙老師關照多年,才有現在的資本,我們休戚與共,輕易我是不會這麼做的。”孟司遠試探著,“項目是整個實驗室一起完成的,你也是主要參與人之一,揭發我等於毀了自己,李納你怎麼會這麼做呢?”“學生造詣太淺,自然都是聽老師的。老師給了我那麼漂亮的數據,告訴我實驗成功,我一個研究生,哪兒有能力質疑導師呢?我想,我保護孟老師,老師也會保護我的。”孟司遠恍然大悟,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誌在遠方,從一開始就隻是把自己當跳板。李納當年高考失利才與慶大失之交臂,這些年在學業上殫精竭慮是為了去到更心儀的地方。他一直兢兢業業地在孟司遠手底下做事,也因此獲得了風城理工能帶給一個人最高的褒獎和肯定。如今單單一個孟司遠已經無法滿足他的追求,對李納來說,是他離開的時候了。孟司遠有心阻撓,有學術不端這樣的把柄被人捏在手裡,他再不情願也無可奈何。但孟司遠並不想放手。除了愛徒出走的打擊,他更擔心的是脫離掌控後的李納,會成為他終其一生的威脅。他和李納身處同一個研究領域,如今是師徒,分道揚鑣後就是對手。而李納替他代寫論文,炮製虛假數據的隱秘,會成為懸在孟司遠頭頂上的一把利劍,不知道何時便會掉下來。一開始對李納的賞識,便是起源於他那股和自己一樣,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狠勁兒。但到頭來,卻是讓人作繭自縛。孟司遠沒有輕易放棄,對李納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堅持不懈地勸說,並不斷開出更高的條件,但李納不為所動。再高明的造假,也成不了真的。在李納的眼中,紙包不住火,被發現是遲早的事。越早地和孟司遠進行切割,未來事情敗露他就越能獨善其身。而孟司遠同樣明白這個道理,他接受李納的慫恿時,便也想過了要有人背鍋。如今李納要一拍兩散,如鯁在喉的危機感就更加逼迫地扼住了他的喉嚨。保博資格考試那一天,孟司遠給李納發出了無數條微信,都沒有得到回複。看到上午的考場裡沒有李納的身影,他知道可能再無法挽回。無論是受製於人,還是身敗名裂,孟司遠都不允許。結束了下午的麵試,孟司遠借到紅三樓裡了解學生就業工作,想找機會再當麵和李納最後問個清楚。如果曾經的愛徒不能改變主意,那他以後就是自己學術生涯裡最危險的炸彈。排除危險最好的方式,就是提前引爆。孟司遠提前預備好了一支致死劑量的氰化物氣體,趁隨行的下屬不注意,借口上廁所,用李納平時保管在他家中的備用鑰匙開門,偷偷潛入了605宿舍。李納正蒙頭大睡,孟司遠一見便氣上心來。他搖醒李納,怒不可遏,“你缺席了今天的考試,但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安排你重考。”李納沉浸在夢境裡似醒非醒,對當天的考試早已拋諸腦後。他勉強撐開眼皮,露出一絲不屑,懶洋洋地說,“不用,我要去慶大,孟老師你問我再多遍,我也還是這麼說。”話音未落,李納一連打出好幾個長長的哈欠,又要睡死過去。他鬆鬆垮垮地躺下來,閉著眼睛,“其實,以後需要老師提攜的地方還很多,隻要老師能有求必應,您的事我也不會說出去的。”這半夢半醒間的一句話,徹底激怒了孟司遠。傾注了如此多心血的李納,毫不留情地背叛自己,將來還不知道會有多少變本加厲地威脅和勒索,擊垮了孟司遠最後的一點不忍。對著李納那張再次陷入沉睡的麵孔,他從口袋裡取出那隻氰化物,不聲不響地湊了上去。孟司遠目睹著李納失去了聲息,悄悄回到了樓上和學生交流的人群中。全程加在一起不超過十分鐘,神不知鬼不覺。唯一在途中遇見的,是那位紅三樓的宿管。但以這樣一個中年婦女的智商,能夠把自己和殺人凶手聯係起來,是概率極小的事情。李納的屍體三天後才被同宿舍發現,消息傳出時,孟司遠已經從最初的心驚膽戰逐漸變得平靜自如。直到早上周俊彥給他請假,說要再到公安局接受詢問,他從周的緊張裡聽出了一絲不尋常。孟司遠不清楚警察的調查到了哪一步,但直覺告訴他,周俊彥身上仿佛有一塊缺口,會連帶著他一起滑向萬劫不複的深淵。“孟老師。”辦公室門外學院助理小心翼翼的扣門,打斷了他的思緒。“我們該出發了。”下午的新項目啟動會,是今年孟司遠最重要的工作之一。這是繼上個項目後另一個重大國家級科研項目,涉及到上億的科研基金。孟司遠知道,在利劍最終落地之前,一切還得照舊,一切都還不能失去。“好的。你到樓下等我,我換好衣服就下來。”孟司遠微笑著,溫文爾雅。——風城刑警大隊內,霍子心單手叉腰,對著電話那端的畢羽氣急敗壞,“孟司遠嫌疑巨大,我必須強製傳喚他!”“你手頭有什麼證據?指紋?腳印?DNA?在有直接證據前,行動不被批準。”“他有作案時間,也有作案動機。”“單憑這個,要傳喚國內知名教授,還涉及導師殺害學生的案件,你不怕擔責任,我也兜不住。等你們形成完整的證據鏈條了,再來向我彙報吧。”畢羽直截了當下了線,老夏推門而入。“理工大學實驗樓監控中心的設備遭到了人為損壞,現在拿不到任何記錄。”陸澤言問,“硬盤帶回來了嗎?我可以進行數據修複。”“沒有硬盤。”老夏垂下雙手,“主機被強酸腐蝕,硬盤全部差不多都溶了,沒有恢複的可能。”老夏有些愧疚,“實驗樓裡有多個實驗室,包含國家重點科研基地,審批手續比較複雜。再加上負責簽字的領導不在,如果能早一點封存監控的話,也許……”這個負責簽字的人,不用問也知道,正是孟司遠。“靠!”霍子心一拳砸到辦公桌上,吃剩的方便麵被捶起來,湯汁濺了她半身,卻渾然不覺。陸澤言屏住呼吸,躲開那醉人的味道。“現場沒有孟司遠進入的證據,現在也沒有他攜帶氰化物出實驗室的證據,霍大刑警,怎麼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