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兒的視線久久停留在櫃台上,約莫半柱香時間,一身著素衣,留著八字胡,長著一副精明麵相的男子走到櫃台前,要拿起那書袋。醋兒站立起來,徑直走到櫃台,站在那男子的對麵,伸出食指扣了扣櫃台,清脆的聲音引得說書先生看向她。醋兒畢竟年少,說書先生年紀看起來三十有餘,對於眼前的小丫頭,根本沒有放到眼裡,隻當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來尋樂子,根本不知道醋兒是想和他來談生意的。醋兒看著說書先生,她笑著說道:“您就是春城最出名的那位說書先生吧,醋兒久仰大名。”說書先生伸手捋了捋胡子,並沒有將醋兒的誇獎放在眼裡,他敷衍地笑著,“謬讚謬讚。”醋兒眼珠一轉,她仰著燦爛的笑容看著說書先生,“先生,如今在芸香閣說書,賺的錢想必足以支撐溫飽吧。”說書先生一聽醋兒說到錢財的問題,臉色一變。醋兒一看說書先生的臉色變了,心中盤算的事情便又有了幾分把握,她笑著說道:“這茶館走的流水多半進了老板手裡,下麵的人分一分那閒碎銀子,哪還有錢可以瓜分啊,一人溫飽問題也許還好解決,但是家人的溫飽又能否保證呢?”說書人看著眼前的小人,表情逐漸嚴肅了起來,他是個讀書人,自然知道從古至今有多少天賦異稟的小人決定著未來局勢走向,他突然覺得眼前的小人絕不簡單,宛如他往日說書故事中的天選之才。他不知不覺被醋兒牽引著,醋兒一看他這架勢,心中把握又加幾分,她繼續說著,“我這有筆買賣,想要和先生做,絕對賺的錢要比純當一個說書先生賺錢要多。”“什麼買賣?”他急切地問道。話一出口,他又有些猶豫,緊接著他又說道,“不會是讓我離開芸香閣吧?”“不,不是這樣的,你可以繼續在芸香閣說書,隻是在你原本的月錢上再給你加一筆。”醋兒說道。“姑娘,需要我怎麼做?”說書先生壓低了聲音說道。醋兒的笑意更濃了,她說道:“先生說書多年,想必講故事和編故事的能力一絕吧,我希望先生可以在說書的故事中,加入我想聽的內容。”自古以來,有許多有錢人家的少爺小姐看上戲子或說書人,出錢讓他們專表演自己想要聽到的內容,這是很常見的事情,但是這種要求在原本做事的地方依舊待著的並不常見,說書先生眉頭一皺,他不知道醋兒打的是什麼算盤。醋兒朝著說書先生的方向走了一步,她對說書先生說道:“我想要你大肆渲染在柳風巷巷口算命先生的神秘身世,我想要聽了你說書的人都知道在柳風巷擺攤的算命先生算命雖然不準,但是家中有一寶貝,那寶貝乃是辟邪布,用那布匹做衣服,妖魔不近身,但是那是算命先生祖傳的寶貝,因此他會咬死說自己沒有那個寶貝,除非是近人才會展示這個寶貝。”說書先生眉頭緊鎖,“那要是有人問及我是如何得知這寶物的呢?”“你是說書先生啊,說書先生隻負責說書,這書從何而來,概不負責。”醋兒說道。說書先生油然升起一絲敬佩感,一個看起來年僅十幾歲的少女竟然有這麼嚴謹的思維,還可以表述出來,就已經很讓人連連稱歎了。醋兒的視線落向碎星,碎星從方才起就一直看著她,生怕她出什麼事。醋兒伸出手來向碎星招了招手,碎星走到醋兒麵前,醋兒對他說道:“今天這位說書先生和我聊得甚是投機。”碎星並不明白醋兒是什麼意思,醋兒見他沒有反應,於是向後退了幾步,伸出手來對他說道:“給我一兩銀子。”碎星從腰間的荷包中拿出一兩銀子遞給醋兒,醋兒將銀子遞給說書先生,“這錢就是這次給您的酬勞,若是先生能變著花樣說,並且願意和我長期做這個買賣,我會按月拜訪先生的。”說書先生月錢僅有兩錢,一兩銀子對於他來說,是一筆天降歡喜之財,他忙不迭手下銀子,然後說道:“姑娘,放心吧,我一定會出色完成您交代的事情。”醋兒看到說書先生收下了錢,她笑著說道:“那就拜托先生了。”她回頭對碎星說道:“走吧,回家。”碎星不敢置信地看著醋兒,“小姐,那茶水剛上,還沒喝幾口呢!”醋兒咧嘴一笑,“你還當真是來喝茶的啊,走吧,回去也有茶水喝!”“好。”醋兒和碎星回府途中,碎星對眼前這個女娃娃今日的所作所為仍是搞不懂,他看著醋兒說道:“醋兒小姐,你還沒賣布呢,就這麼回去嗎?”“你呀,不用操心我,我自有打算。”醋兒說道。碎星看著醋兒篤定的眼神,也沒有多問,二人一前一後到了家。大堂中的香已經燒了一半,季老爺坐在大堂中央的太師椅上喝茶,看到醋兒回來,開口詢問道:“距離香燒完還有一半,你怎麼現在就回來了?”醋兒給季老爺行禮後,笑著說道:“過一會兒,生意會自己上門找我的。”季老爺看著醋兒的胸有成竹的樣子,搖了搖頭,“那我等著你拔得頭籌。”醋兒回到書房,見著巧書在窗口不時地巴望著,想必是在等待著自己,她走上前去,輕輕地叫了一聲:“少爺。”巧書原本淡漠的臉因為醋兒的一聲呼喚,霎時間變得溫和了起來。巧書衝著她招著手:“怎麼樣?”醋兒走進書房,坐在巧書身旁,“進展得還蠻順利的。”巧書衝醋兒笑著說道:“談了多少單子?”醋兒聳了聳肩,“目前簡單來說,還沒有訂單。”巧書聽了醋兒的臉,手中的書本忽然掉在了桌子上,發出了“啪嗒”的聲音。醋兒見巧書滿臉愁色,伸出白皙的小手在巧書麵前張開又慢慢收攏,“一切儘在掌握,少爺,不必擔心。”巧書看著醋兒勝券在握的樣子,有些擔心她是因為年紀小,把做生意想的太簡單了。他想要支開醋兒,然後讓碎星趕緊訂醋兒的布匹,可是醋兒一直在身旁,他想要做點什麼都不行。眼見著夜色降臨,還未有人通報召喚醋兒,巧書心裡仿佛又千百隻螞蟻在叮咬,讓他坐立難安,根本看不下手中書本寫的一個字去。不知什麼時候,天色漸漸暗沉,狂風席卷,緊接著豆粒般大小的雨點就劈裡啪啦開始砸向地麵。醋兒起身,將門窗關閉。巧書聽著外麵的雷聲轟鳴,他身子本來就弱,這擔憂過度,弄得他心裡總是和擊鼓一樣難受。“少爺,老爺讓我來叫醋兒小姐去大堂候著,說時間要到了,開始對比大家的成績了。”碎星站在門口朝裡麵喊道。巧書撫著自己忐忑的胸口,對身側的醋兒說:“我和你一起去。”醋兒原本打算自己去,沒想到眼前一晃,巧書擋在自己的前麵,突然說要和自己一起去,她看著少爺額頭上滲出的細汗,“少爺,我外麵風大,你還是在屋子裡歇著吧,我自己去就行了。”巧書一手撫著胸口,一手抓著窗戶邊緣的闌乾,“我總歸是不放心,我跟著一起去吧。”醋兒看著眼前搖搖欲倒的少爺,心裡不放心,可是還是不想拗著少爺來,所以她走上前去,扶住少爺的胳膊,給他當做支撐。醋兒騰出一隻手推開書房的門,瞬間,外麵的大風順著敞開的門直頂著進來。少爺被風吹得仿佛馬上就要到了,碎星看到少爺也出來了,趕緊上前扶著少爺的另一隻胳膊,卻不料少爺突然抬手,不讓他碰,“兩個人扶著我,實在是太誇張了,我也沒有弱不經風到這種地步。”醋兒看著緊貼在門板上的碎星失落的樣子,忍不住替少爺解釋道:“大堂裡大多是季家布坊的夥計,少爺是怕他們看到他如此羸弱,丟了季家的臉麵。”醋兒的話點破了巧書所有的小心思,他雖然默許醋兒可以在他麵前不必忌諱什麼規矩,但是當下被戳破所有的小心思還是令他有些羞赧,他閉著嘴巴不說話。帶著雨點的風怕打在醋兒的臉上,寒意順著醋兒的領口往裡麵鑽著,醋兒看外麵實在是太冷了,她再次開口詢問道:“少爺,您真的要去嗎?”巧書心仿佛被針紮了一下,那些不好的念頭一冒出來,就在他腦海裡肆意生長了起來,他賭氣地將胳膊抬起來,“罷了,我不去了,我這身子骨隻會給季家蒙羞。”巧書轉身便回了書房,醋兒沒有聽出巧書言語裡的賭氣,她沒有追進去解釋,反而是轉身將書房的門關的死死的。巧書在書房裡,聽到醋兒逐漸遠去的腳步聲,思緒仿佛被她抓走了一樣,他抬起手想要狠狠地砸牆,卻因為氣急攻心而連連咳嗽。“季巧書,你這無用的人,你能乾什麼!”他的聲音顫抖著混進呼呼的風裡。鋪天蓋地來的自卑感籠罩著巧書,那些黑暗的自暴自棄的聲音在他耳邊嗡嗡地響著,他仿佛置身黑暗,根本看不到任何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