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分,春寒料峭,寒意透過層層的衣衫撲在人的皮膚上,醋兒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她的身子抵在柴房冰冷的牆壁上整整一夜,寒氣入骨,她蜷縮成一團,雙手抱著膝蓋,用以取暖。她窄小的臉頰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她伸出手擦了擦自己的臉上的淚水,她緊咬著下唇,可是哽咽的聲音還是發了出來。聲音透過門窗,傳到不遠處正在東廂房看書的季巧書的耳朵裡,他放下手中的書,疑惑地朝著身側的下人碎星說道:“碎星,那啜泣聲是從何而來?”碎星支支吾吾,半晌說不出來話。巧書看他這幅樣子,便知道這其中必有端倪,他冷著臉開口問道:“說,到底是怎麼回事?”碎星看少爺嚴肅的模樣,也不好隱瞞,開口說道:“老夫人從那人販子手裡買來個出身清白的丫頭,準備給少爺您做童養媳。”“胡鬨,咳咳!”巧書氣急攻心,原本就蒼白的臉頰因為憤怒變得更加蒼白,他握緊拳頭堵住自己的口,待穩住了氣息,才繼續說道:“我這身子骨,我自己清楚,為何讓人好端端的姑娘平白無故為我陷入困局。”碎星趕緊拿來青花瓷骨杯遞給巧書,“少爺,那姑娘聽說是家道中落,流落街頭,要不是老夫人給買回來,可能還要流落煙柳之地呢!”“一派胡言,那都是人販子為了讓老夫人付錢編出來的胡話!”巧書猛地起身,“不行,我要去看看。”碎星急忙拿上披風,上前給季巧書披上。季巧書循著啜泣聲,走到柴房門口。那啜泣聲如泣如訴,帶了太多的委屈。季巧書側身,衝碎星伸出手來,碎星裝傻一般看著季巧書,季巧書慍色說道:“拿來。”碎星看少爺一意孤行,也不好阻攔,伸手在袖口中拿出柴房鑰匙遞給巧書。巧書拿著鑰匙打開柴房的大鎖後,再次側身,對碎星說道:“你在門口候著,我們兩個男子進去,怕是會嚇到她。”“是,少爺。”碎星自覺退到柴房的門口的一側,候著巧書。巧書將手輕輕抵在柴房的門上,稍一用力,柴房的門就開了,露出潮濕陰暗的內裡。醋兒抬頭望向門口,看到一清秀瘦削的少年站在門口,兩人的視線交彙,霎時間,醋兒的心咯噔了一下,她不知道來人是誰,更不知道他為何而來。巧書徑直走向醋兒,醋兒嚇得縮成一團。巧書站在她麵前,見她驚慌失措的樣子,心有不忍,他開口道:“你……你彆怕,我……我是……”他想說出自己的身份,但又想到她原本就是娘親買來給他做童養媳的,說出身份,可能會讓她更害怕,故而一時間,他也語塞。醋兒見他並無惡意,於是緩緩抬起頭來看著他。她狹小的臉頰上有一雙杏目,小巧的鼻子加上櫻桃一般的口,帶著淚的睫毛一扇一扇的,她精致的麵容讓巧書更加內疚,她這樣的模樣原本可以嫁一個好夫婿,不該和他這個病秧子在一起的。他蹲坐下來,和她平視,他看著她,“我是季家少爺季巧書,你不要怕,我不是來強迫你做我童養媳的,你告訴我,你家是哪裡的,我送你回去。”醋兒看著他懇切的模樣,原本的恐懼立馬就煙消雲散了,她張了張口,可是那三個字卻怎麼都吐不出來。那個地方已經不是她的家了,她已經沒有家了。巧書見她欲言又止,忽而想起碎星的話,他猛地起身走向柴房門口。醋兒看向他,他在門口在和下人說些什麼,繼而轉身回來,回來的時候,手中多了一張銀票。巧書將手中的銀票遞給醋兒,“你若不願說,我也不會逼你,你且拿著這張銀票,離開季府。”醋兒瞪著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季巧書。她慢慢伸出手,接過季巧書手中的銀票,“可是,他們不會放我走的。”“你忘記我是少爺了嗎?我說讓你走,沒人敢攔你。”巧書朝醋兒伸出手。醋兒看著巧書篤定的眼神,慢慢伸出手,將手放到巧書溫暖的掌心中。巧書牽住她,徑直走出柴房。碎星看到少爺牽著那買來的丫頭出來,連忙阻攔,“少爺,使不得,這丫頭是老夫人重金買回來的,老夫人要是發現你把她放了,會大怒的!”“今天,我就要帶她走,我看誰敢攔我,咳咳!”巧書伸手捂著自己咳嗽不止的口。他扯著醋兒走向季府大門,季府的下人看到後,急忙去通報給老夫人。醋兒看到周圍的下人行色匆匆,她有些怕,另一隻空著的手也攀上了巧書的胳膊,巧書感受到她的恐懼,側身望向她,“莫怕,有我。”醋兒看著他琥珀色的瞳孔中滿是篤定,他給她一股安心的感覺,他雖然看著羸弱,但是她可以感受到他骨子裡的強硬。她心想,這麼好的季家少爺,為什麼會沒有女子想要嫁呢,莫不是他都心善放了去?醋兒還未深思,隻聽身後一聲怒斥傳來。“巧書,你在做什麼!”醋兒感受到身旁的巧書一震,他們二人回身,隻見季夫人一身華服站在大堂之中,雖然臉上雲淡風輕,但是言語裡都暗藏怒氣。巧書突然跪下,“兒子知道娘親是體恤兒子體弱多病,想給兒子找個伴兒,可是兒子有碎星伺候就行了,不用殃及其他姑娘。”“你在說些什麼話,什麼叫殃及!”季夫人眉頭一皺。巧書突然咳嗽起來,繼而抽搐,最後直接倒在地上,開始口吐白沫。宋醋兒在一旁嚇壞了,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季夫人趕緊說道:“圓月,你快去少爺屋子裡拿藥,墨竹,你趕緊去叫白大夫!”巧書在地上抽搐著,他嘴角流出血液,季夫人趕緊湊過來,巧書發出含糊的聲音,“讓她走!讓她走!”“好,好,讓她走,讓她走!”季夫人顧不得上旁的,她緊緊抱住季巧書,巧書吐出來的血落在季夫人的袖子上,染紅了她寶藍色的衣衫。宋醋兒看著被季夫人緊緊抱著的季巧書,不敢相信方才還儀表堂堂的少爺竟然一下子被病痛折磨的如此狼狽。季夫人見醋兒還不走,趕緊說道:“你走吧,巧書放你走,我也不攔你了。”醋兒依舊傻站在原地,她腦海裡閃過被官兵抓走的爹爹,把自己丟給人販子的舅舅,突然發現自己其實根本就無處可去。如今,真心待她的人其實就隻有一個人,而這個人此時正在地上抽搐。她看著季巧書猙獰的臉,竟突然冷靜了下來。她慢慢蹲坐下來,猛地撕扯下自己的裙衫,團成一個團,她伸出手,抓著巧書的身子。季夫人疑惑地看著她,醋兒開口說道:“交給我吧,家父是以藥鋪發家。”季夫人不知為何,竟然被醋兒的冷靜說服了,她慢慢鬆開抱著巧書的手,任由醋兒擺布。醋兒將巧書時側臥在地上,她的手放到巧書衣衫上的盤扣上,猶豫再三,還是解開了巧書上衣上的盤口,繼而將團成一團的碎布塞入巧書的口腔中,然後伸手慢慢撫著巧書的後背。“白大夫來了!”墨竹的聲音傳來。周圍的下人都紛紛後退,給白大夫讓出一條路。白大夫蹲坐在巧書身側,他伸手給已經穩定下來的巧書把脈,把脈後,對季夫人說道:“少爺已經沒什麼事了,夫人可一定要重賞那位及時救治少爺的下人啊!”季夫人聽了白大夫的話,一直懸著的心這才慢慢放下來,她揚起一個微笑,一把拉過醋兒的手,“不是什麼下人,是巧書的未婚……”季夫人的話還沒說完,巧書就捂著胸口,有氣無力地反駁著:“伴讀。”醋兒看著眼前麵色蒼白的季巧書,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季夫人看著蒼白得仿佛隨時要暈過去的兒子,無奈改口說道:“瞧我這記性,是伴讀,叫……”她望向醋兒,醋兒微微抬頭,“宋醋兒。”季夫人接著說道,“對,醋兒。對了,白讓白大夫您跑了一趟,墨竹,快去管家那裡支五兩銀子給白大夫。”“是,老夫人。”墨竹轉身,對白大夫甜甜一笑,“走吧,白大夫,勞煩和我走一趟。”“好。”白大夫離開後,季夫人又囑咐下人將巧書抬回房中,一切安頓好後,她才對一直在一旁候著的醋兒說道:“那人還真沒騙我,果然是身家清白的大小姐家道中落,才落到他們手裡。”醋兒低著頭不說話,季夫人走過去,牽起她的手,“既然選擇留下來,你就是我們季家未來的少……”,遠去的巧書猛地咳嗽了幾聲,季夫人趕緊改口說道:“少爺的貼身伴讀,我們季家不會虧待你的,好好對待巧書。”“嗯。”“好了,我覺得此時,巧書一定有很多話給你說,去吧。”季夫人說道。醋兒點點頭,轉身走回東廂房。她一走進東廂房,就看到躺在床榻上的季巧書投過來灼灼的目光。季巧書此時已經恢複平常的樣子了,他看著醋兒,“你為什麼不走?”“我……不知道去哪裡,我沒有家了。”醋兒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季巧書看她傷心的樣子,心也跟著一震,他歎了口氣,“你可想好了,你若是不走,以後,可就難走了……”他臉上一口,言語一頓,他嚇唬道:“我萬一對你動了情,你可就走不了。”醋兒看著他,“我已經打定了主意,少爺不用再勸我了。”季巧書望向她,“你可想好了?”“少爺是好人。”醋兒說道。“唉,我懂你的無奈,你既然選擇了季府,我也不會虧待你的,我方才是嚇唬你的,你若是有朝一日想要出府,我允許你後悔。”季巧書看著她說道。“嗯,但若是醋兒不悔,少爺也不可再提及允我後悔這事。”“好,一言為定。”二人眼神相對,各自心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