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籠罩著春城,吞噬著點點亮光。俯瞰春城,整個春城呈現“回”字型排列,中央的“口”排列著鱗次櫛比的青瓦房,那乃是春城數一數二富家員外居住的地方,外麵的“口”則是被密密匝匝的破舊平房包圍,毫無規律的排列彰顯了居中人員的貧窮。在青瓦房區域,其中最中央三進三出的大院子乃是春城首富季楊家的府邸。正值深夜,春城人家的燈火一盞盞地熄滅,最後唯有季家深深宅院當中還有微弱的燈火。醋兒趴在柴房冰涼的地板上,她的腳踝被粗手粗腳的管事婆娘猛地拽住,那婆娘一用力,醋兒的身子立馬就被翻了過去。“夫人,您瞧這丫頭身子骨軟著呢,韌性也好。”管事的婆娘說著。醋兒扭動著身體,她掙脫開婆娘的手,連滾帶爬地跑到那位被婆娘稱呼為夫人的婦人麵前,連連磕頭,“夫人,求求您放醋兒走吧!”夫人將衣角從醋兒的手中拔出來,“走?你已經被我們季家買下來了,放你走,那錢不就白花了?”醋兒的眼裡噙滿了豆粒大的淚珠,淚珠隨著她身體的顫動,往下掉落,“夫人,那錢……我會還你的。”那夫人蹲坐下來,視線與醋兒平齊,她伸出手來將醋兒散在額頭前麵的碎發彆到她的腦後,溫聲細語地哄著,“丫頭,你仔細想想,就算我放你走了,你能去哪裡?”她頓了頓,接著說道:“彆忘了,你是被你親生舅舅賣過來的,你已經沒有家了,你現在離開這裡,外麵的人販子轉眼就會把你賣到青樓裡,在青樓裡,你還怎麼保持你的清白之身啊!你還不如呆在我們季家,我不會虧待你的。”醋兒的胸前劇烈起伏,她眼前劃過舅舅將她親手交給人販子的畫麵,一時間,她竟然無法反駁眼前婦人的話。婦人身側的婆娘也開口說道:“我們婦人把你買過來,可是當未來少奶奶養活的,不會讓你吃苦的。”醋兒的嘴唇微微顫抖,“少奶奶?”“對,所以,我不會讓你吃苦的。”那婦人伸手拍了拍醋兒的肩膀。醋兒的臉色一瞬間變得煞白,她想將內心不斷翻湧上來的恐懼壓下去,可是卻耐不住那令人發麻的驚恐傾瀉而出。婦人起身,走到柴房門口,“你好好考慮一下,我先回房了。”婦人出了門後,那管事的婆娘便折了回來,她看著柴房裡的醋兒說道:“小丫頭,你彆敬酒不吃吃罰酒,你最好乖乖地聽我們夫人的話,要不然你這苦頭可不會少吃。”醋兒顫抖著,她喉嚨裡像是卡了一根長長的刺,卡得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婆娘看著她依舊不做聲,莫名心中湧起一片怒火,她走上前去,一把將她推倒。婆娘的臉上布滿了怒氣,她伸手緊緊捏住醋兒的衣領,“你若是答應,你就是季家未來的少奶奶,季家一定會好吃好喝的伺候你,但是你若是一味地拒絕,那麼你就會被拴在這柴房,等著和少爺成親,等你生下子嗣,才會讓你出了這柴房。”醋兒的領口被她拽著,她脖子被扯得生疼,她含著淚水看著那婆娘,“你的意思是我橫豎都是要嫁給季家少爺的,還不如乖乖就範,是嗎?”婆娘猛地鬆開她的衣領,再次將她推倒在地,力道大到恨不得將醋兒摔個稀碎,“就是這個意思,你識抬舉最好了,這樣可以省去我不少事情。你好好考慮清楚吧,等富人下次來柴房,好好回答婦人的話。”婆娘撂下這句狠話,便走出門口,將醋兒再度反鎖在房間裡。醋兒伸出手來,抹去自己臉上的淚水,可那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刻不停。她蜷縮在柴房的角落裡,望著從窗縫裡鑽進來的月光,吞咽著自己的淚水。她被人販子帶走後,見過太多的女孩被人販子毆打辱罵,最後被趕來的老鴇帶走,有些姑娘試圖偷跑,但是追回來後,便是更殘忍地毒打,直到血肉模糊為止。人販子不打她,是因為人販子看她身世清白又會寫字,想要將她賣給大戶人家做童養媳。她不知道自己這是幸運還是悲慘。醋兒紅著眼睛望著柴房的門,那婆娘的確說得對,她不管同意不同意,都是要給季家少爺做童養媳的,而且……她若是離開,真的沒有地方可以去。舅舅的臉逐漸在醋兒腦海裡清晰起來。“醋兒,舅舅知道你是個聰明孩子,所以要告訴你,就算你知道回家的路怎麼走,也永遠不要回來。你在一天,你娘就不會安心改嫁,她若是不改嫁,就要一輩子給你那流放的爹守活寡。你不希望你娘孤獨到死吧?”她耳邊滿是嗡鳴,她忘不了舅舅冷若冰霜的臉,忘不了舅舅說的每一句紮向她心臟的話。醋兒緊緊攥著拳頭,長久未剪的指甲插進肉裡,她咬著自己的胳膊,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然而卻絲毫不起作用。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淚水將她麵容打濕。房外的婆娘俯身聽著柴房裡麵的動靜,嘴角微微上揚,她轉身,順著柴房走到季夫人的臥房門前,伸手扣門。“進來。”婆娘推門進來,走到梳妝鏡前,對著坐在鏡前的季夫人說道:“那丫頭在房裡一直哭呢。”季夫人放下手中的木梳,她看著婆娘,“這是好兆頭嗎?”“是,是好兆頭,這丫頭哭沒勁兒了,就妥協了。咱府邸裡剛買進來的丫頭都是這麼過來的,我再熟悉不過了。”婆娘說道。季夫人點點頭,嘴角微微上揚,“那再好不過了,李媽,真是麻煩你了。”李媽笑著接過季夫人手中的木梳,走到季夫人身後,替季夫人接著梳著那一頭烏黑亮麗及腰的長發。季夫人歎了口氣,“也難為那丫頭了,誰突然被拐賣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壓著,心裡也難受。”“夫人,您不用自責,咱家少爺長得俊俏,為人又體貼,外麵的姑娘巴不得嫁到季家來呢,這丫頭是撿了個便宜呢!”李媽說道。季夫人的眼睛有些濕潤,“我們家巧書本該是人中龍鳳的,偏偏得了那病!若是沒有那病,怕也是能替老爺分憂解難了。”“少爺吉人自有天相,夫人不必擔心。”李媽安撫著季夫人的情緒。“嗯,但願吧。”季夫人看著銅鏡裡的自己,她發間已經有了隱隱的白發,她試圖伸手去捕捉那幾根白頭發,卻被身後的李媽勸阻了。“夫人不必為這幾根白發憂愁,我年少時,便有大半白發,大夫說我是操心過度,夫人還年輕,隻是因為最近買丫頭的事情而煩心,過幾日,這事兒穩妥下來,就不會出現這種狀況了。”李媽說道。季夫人伸出手拍了拍身後李媽的手背,“這季家隻有你是真心替我著想的,真不知道沒了你,我該怎麼辦。”李媽欣慰地抻起一絲微笑,“夫人不必說這話,自夫人將餓倒在街邊的我撿回家後,我便決定一輩子做夫人您的丫鬟。”“我還記得我和老爺定親的時候,你跪在爹的書房前,乞求他讓你做我的陪嫁丫頭,那時候,我還以為你是喜歡老爺呢。”季夫人說道。木梳在季夫人的發間一頓,李媽的臉上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情。“不過,你用這十幾年證明我當年的猜想是錯的。”季夫人接著說道。李媽臉上的神情恢複正常,“可不是嘛,我對夫人可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鑒的。”“當年,我看你年歲到了,想讓你嫁人,你也不肯。難道你想守著我過一輩子嗎?”夫人問道。“外麵的人哪有夫人對我好,我就想待在夫人身邊,替夫人排憂解難。”李媽接著說道。“你不後悔便好。”夫人的話音落了後,李媽怕繼續聊下去,隻會提起夫人的傷心事,於是緘口不言,片刻後,臥房裡寂靜無聲,唯有那木梳劃過頭發的窸窸窣窣的聲音。李媽是跟隨季夫人一同入府看著巧書長大的,那小娃兒剛生下來時,長得乖巧伶俐,論誰看了都要誇上一句,本是被姥爺寄予厚望的,怎奈染上了那隱疾。季家為了不讓彆人知道季家少爺有這隱疾,便嚴令禁止少爺出府,這一禁便是十五年。這季家布坊幾乎壟斷了方圓百裡的布匹市場,所製作的布匹供不應求。因此,這季家布坊的繼承人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坊間對於這神秘的季家少爺也是眾說紛紜,有人說他長相英俊無比,季家老爺因他長相過於俊美而忽視實力被人看輕,於是將他困在家中練習強身健體之術,增加男子氣概後,方可出關;也有人說他長相醜陋無比,醜到看上一眼便會三天吃不下去飯,季家老爺怕他給季家布坊帶來負麵影響,便禁止他出門。然而,隻有季家的仆人知道自己這位少爺正好是處於這兩種狀態之間,沒發病的季巧書是讓季家所有婢女都心之向往的良配,然而發病的季巧書卻是無比猙獰,令人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