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第一次有了危機感，在此之前，因為家庭穩定多年，加上還有欣欣，她從未想過範誠可能真的會離開自己。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的他，還沒有遇上黃恬。現在的他，多多少少一定是動了心的，他隻是個普通的男人，並非意誌堅定柳下惠。萬一人家投懷送抱曲意奉承，趁著自己使性子的冷淡期，並非沒有漏洞可鑽。回想起黃恬那雙毫不懼怕她的眼睛，小雅頓感壓力加劇，雖然還沒交手，但也能感覺到對方的心機和勇氣。對男人的失望，直接引發了小雅對孩子的渴望，天底下隻有父母和孩子的關係是永遠不會變化的。生二胎的欲望前所未有的強烈，一想到可以不再似從前那樣深愛範誠，隻把他當成受孕工具，就有種小小的罪惡的成就感。愛情的關係中，不太愛的一方往往能夠成為這段關係的主宰。第二天一早，範誠從地板上爬起來，對於昨晚發生的事情不能完全回憶起來，除了小雅對自己稍顯冷淡外，卻沒看出什麼破綻。他還記得是黃恬送自己回家，卻不記得到底是怎麼回的家，既然這答案跟黃恬有直接關係，所以他決定還是不提為好。於是他和平時一樣，洗漱吃早點，跟欣欣聊上幾句。也是從這個早晨，小雅準備了豐富的食物，有豆漿稀飯也有火腿沙拉，還有芝麻糊和現蒸的雞蛋羹。欣欣拍著巴掌，大讚早餐好豐盛，媽媽好厲害。範誠感覺今天的小雅跟平時有些不太一樣，誰能想到，她其實是為了懷二胎而開始努力，範誠隻是認定老婆今天開了外掛，很快，範誠就發現老婆的外掛開得過分了。生育一個健康的孩子，需要做的準備工作非常多，小雅開始恢複結婚之初那種近乎偏執狂的生活方式。首先，食物必須是新鮮的，無害的，綠色的，所有熏烤的肉類，來路不明的醃製食品，成分可疑的飲料和零食，統統都在禁止之列。就連每天隻抽兩根煙，範誠也必須跑到陽台上或衛生間，蹲在衛生間的話，必須打開換氣扇，否則煙氣從門縫裡鑽出幾縷，會立刻被小雅追殺。小雅還說，以範誠的年紀精子質量已經不行了，必須在兩周內就把煙全都戒掉。這還不算，小雅還製定了孕前食譜，不僅自己吃，範誠和欣欣都得跟著吃。寡鹽少油的食物令範誠大倒胃口，麵對小雅那貌似溫柔，實則暗藏殺機的微笑，他隻能把溜到嘴邊的話又吞下。除此之外，小雅還按照養生書上規定的每日最佳作息時間，開始要求全家人。每天早上七點之前必須起床，晚上，必須在十點多就開始洗漱，十一點之前上床，據說這樣是利於內臟排毒。這種時間安排，上小學的欣欣執行起來倒是沒什麼，但熱愛晚睡的範誠可就苦慘了。早早地扔下心愛的網絡，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不說，還心煩意亂，到了平時入睡的時間也睡不著，徹底失眠。小雅被他不停地翻身弄得也很煩躁，可這事是她要求的，她又沒法說，隻好伸出手去，想要安撫他。還想著調動起他的興致，順便行個周公之禮，把身體弄得疲累也能安撫他的情緒，順便助眠。可範誠不樂意了，摸了半天也沒反應，最後還把她的手甩開。小雅心裡涼掉半截，他對這事都沒興趣了嗎？丟了麵子又傷心的小雅氣得翻過身去，拿背對著範誠，眼淚默默地沾濕枕巾。要是人也能跟某些動物一樣，可以單性繁殖該有多好，孩子可不是想要能就能要的，也不是想什麼時候要就能什麼時候要的。可悲的是，自己又何嘗不是對他越來越缺乏性趣。好幾次的交歡中，腦海中都跳出一個麵目模糊的陌生男人，一旦中途範誠出了聲，或者做什麼動作打破了她的幻想，那這一次無論怎麼努力也無法達到最高境界了。這話雖然小雅從沒跟範誠說過，也沒跟姐姐說過，但在她想來，多年的夫妻可能大多如此。人，歸根到底還是動物，動物性的本能決定了人類需要新鮮感的伴侶，這樣才能在生殖中獲得更多機會，令自己的DNA更可能地，更廣泛地遺傳下去。人之所以存在世界上，並非因為精神思想這些聽得到摸不著的東西，而更多地是依靠直覺和本能。所以，即便發現了這個秘密，誰也不能指責，不能改變，隻能接受。同樣的夜晚，過了兩次，小雅自己都煩了，嘴上雖然不說，但心裡已經決定放棄。強扭的瓜不甜，就算是強逼著他播下種子，質量也不會高到哪裡去。這些事都在暗地裡發生，表麵上看起來，這個家還是和原來一樣和和氣氣，欣欣每天高高興興上學去，開開心心回家來，完全看不出爸爸媽媽之間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夫妻倆當著孩子的麵，也是默契地和麵帶笑容，一旦欣欣入睡或者去了爺爺奶奶家，家裡的溫度立刻降到零度。這日子越過越沒勁，不光是小雅這麼感覺，範誠也是同樣的感覺，對於這個問題，兩人可悲地有共鳴，更可悲的是誰也不會說出來。小雅是個耐得住寂寞的人，不開心時會把自己關在家裡，埋頭工作，對著屏幕不停地畫著，忘記了時間，一遍又一遍地修改，顏色，線條，任何一個細節不滿意都不行。嚴謹的工作態度給她帶來了好口碑，最近兩年來的工作是越接越多，收入自然水漲船高，甚至還有編輯找她約出版個人畫冊。工作和愛情最大的不同是，一旦付出就能看到收獲，就像農民們耕耘土地，一份汗水就有一份收獲。對於愛情，小雅覺得投入越多失去越多，乾脆不管他了，隻去關心自己能夠掌握的那部分。範誠是個愛熱鬨的人，開心時喜歡跟朋友們分享，不開心時也喜歡找朋友出來聚聚。剛跟小雅戀愛時，小雅都有些驚訝他的朋友之多，就連小時候的鄰居現在都還有聯絡，而小雅活了幾十年，除了姐姐小芳，就三兩個能說得上心裡話的朋友。在小雅埋頭工作時總是脾氣很大，容易發火，範誠乾脆躲出去，跟一幫朋友玩。一出門範誠就發現，空氣是那麼清新，快樂是那麼容易。跟朋友們在一起，唱歌喝酒遊泳打球，吹吹牛逼，時間一下就過去了。前幾天範誠擔心小雅生氣，都早早回家，不到十一點就回家，被朋友們笑他怕老婆。回家時小雅依然守在電腦前，頭也不回一下，隻給個冷脊背，弄得他熱乎乎的心一下子就冷了。反正連小雅自己也放棄了那種近乎清教徒的早睡早起作息時間，早回晚回都一樣，範誠心態開始變了，從那晚之後，每天都是玩到最後散場。隻要不回家，範誠感覺自己還能跟從前一樣，開心，輕鬆，儘管偶爾有人問起小雅，問他小雅真不會有意見的時候，心裡會有點不自然，但他已經懶得深想這個問題。並非自私，而是作為新中國第一批獨生子女，範誠和大多數孩子一樣不太懂得體諒他人，遇到問題首先想到是自己。既然自己是一家之主，總要保證自己心情愉快身體健康，才能給家人帶來幸福吧。儘管知道這樣的借口有些牽強，但範誠還是這樣安慰自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把老婆給忽略了，把欣欣的教育也都扔給了她，每天隻是早上送欣欣上學。這樣的生活過了半個月，忽然有一天，欣欣在上學的路上問：爸爸，你是不是有婚外情了？“婚外情？”範誠驚訝不已，這麼小的女兒什麼時候懂得這種詞了。“對呀，我們班的柳澄澄他爸爸就每天晚上都不在家，她爸媽要離婚了，你是不是也要跟媽媽離婚了？”欣欣一本正經地問。“傻孩子，放心吧，我不會跟你媽離婚。”範誠擠出一個不自然的笑來，雖然嘴上說得輕鬆，心裡卻感覺十分沉重。他沒想過，自己追求輕鬆愜意的生活，卻給女兒留下這樣的印象。“那你以後可以不出去了嗎？在家陪陪我和媽媽。”欣欣繼續問道。“當然。爸爸出去是有事呢，爸爸辦完事，就會早點回來陪你和媽媽。”範誠為扮演好爸爸形象，不得不撒了個謊。“說話要算話呀，騙人是小狗。”欣欣的小臉上露出了欣喜。“好，說話算話。”“咱倆拉鉤。”“拉鉤！”欣欣一蹦一跳地往教室跑去，望著她回頭一笑，範誠擠出一個笑來，跟女兒揮揮手。直到女兒消失在眼前，範誠臉上的笑意也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微微擰起的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