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芳做事就跟她說話的風格一樣,麻利潑辣,雷厲風行。半個月前請家長們見麵吃飯,半個月後就正式舉辦婚禮了。用她自己的話說,青春已經過了大半,好時光過一天就少一天,她一分鐘都等不下去。婚禮就定在上次吃見麵飯的酒店舉行,兩位新人都是二婚,已經有過經驗,加上經濟條件不錯,無論是拍婚紗照,安排接送禮賓,還是酒菜回禮,大事小事都做得十分周到。譚搏是個很細心的男人,不僅有著廚房裡的好手藝,更是憑著毅力和耐心,才從一個廚子做到酒店董事,許多事儘管交代過靠譜的下屬,事後還是一一過問,隨時改進。方小芳活了這麼多年,從小就是個操心命,家裡的事情,妹妹的事情她都攬著,唯獨這次遇上譚搏才真當上了甩手掌櫃。照譚搏的話說,她的唯一任務就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婚禮當日做個最美的新娘子就行。於是方小芳每天下班就去美容院,從頭發到指甲,從香薰護理到古法按摩,甚至還做了美牙。半個月的時間,她足足年輕了五六歲,小雅親眼目睹姐姐日複一日的變化,也不由得感歎,女人找到了對的人,根本不需堅強和成熟。可悲的是,這句話反過來說,女人沒跟對人,就要逼著自己堅強成熟。對號入座,小雅心有戚戚。婚姻是所修煉一輩子的學校,最難的一門功課就是一次次地挑戰忍耐力,最可怕的是,這所學校還不會放假,全年無休,二十四小時授課。姐姐這次是真嫁對人了,小雅在心裡這麼想。姐是嫁過一次的女人了,第一次結婚的時候,還是小雅當伴娘,從攔門收紅包,到一桌桌地敬酒,還有晚上跟著大夥兒鬨洞房,那時候的姐姐,是多麼幸福啊。每個女人的第一次婚姻,都是抱著從一而終白頭到老的心態。望著眼前依然魅力十足卻平添幾分滄桑的姐姐,這些年為了挽救婚姻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罪,隻有她自己明白。遠遠地望著姐姐挽著新姐夫跟親友們寒暄,小雅的視線有些模糊。“怎麼了?”熟悉的聲音,打破了小雅的沉思。雖然還在說不清道不明的冷戰中,但出席婚宴這種事,尤其是出席對小雅來說那麼重要的姐姐的婚宴,必須是兩口子一起來。小芳知道小雅不願跟範誠說話,自己打的電話給他,並勸他趁著這個機會,把小雅接回家。小雅不接茬,隻是低頭把眼淚拭去,心頭對這個男人的恨意絲絲綿綿溢出,帶著欣欣住在娘家一個多星期,他電話也沒有幾個,曾幾何時說過那麼多可以為你去死的人,到頭來根本不管你的死活。說沒愛過肯定是假的,但即便再深的真愛,有種你結婚看看,什麼山盟海誓甜言蜜語全他媽浮雲。好久沒說過臟話了,哪怕是在心裡過一遍,也挺爽的。小雅掃一眼尚不知情的範誠,他還傻乎乎地遞過來一張紙巾。雖然心中還有氣,但想到吃完這頓飯還得回家繼續過日子,小雅隻能無奈地接過紙巾,就當給他個台階也給自己個台階。主持人正把新郎領到舞台正中,讓譚搏發表結婚感言後,宣布新娘入場。燈光投射在紅地毯上,結婚進行曲響起,欣欣頭戴小花環身著白色公主裙先走出來,手裡提著個小花籃,一邊走一邊拋灑著紅玫瑰的花瓣。看到心愛的女兒,小雅和範誠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微笑。欣欣的容貌吸取了兩個人的精華,耐看的五官和白皙的膚色,加上天真純潔的笑容,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有這樣的孩子,簡直是父母的驕傲,同樣的驕傲再多一個,隻會更好。小雅對自己和範誠的基因還是頗為認可,生二胎的念頭更堅定了。緊接著踏上紅毯的,是挽著方思遠的方小芳。聚光燈下,精心裝扮過的姐姐在價值六位數的婚紗和華麗的鑽石套裝的映襯下,比起十年前那場婚禮中初婚的新娘,顯然更成熟更有韻味,引得在座親友們嘖嘖稱讚,還有好幾個醫院的男同事都後悔沒敢追她。接下來就是主持人的采訪,雙方的認識經過,戀愛故事,以及雙方父母感言。幾乎每一場婚禮都是走相同的過場,不同的是新娘和新郎,同樣的場景,當年也曾發生在小雅和範誠身上。和姐姐一樣,也曾被煽情的主持人弄得淚灑當場。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幕幕,小雅和範誠都不約而同地回想起數年前屬於自己的那場婚禮,同樣的父母,不同的婚姻,知道了開頭,誰都不知道結局。有些話不必說,隻需一個眼神既能心領神會,小雅和範誠在彼此的目光中和解,這頓喜宴填不飽肚子,卻使兩個人找到了許多共鳴。回家的路上,因為有欣欣的存在,車內洋溢著歡聲笑語。欣欣性格比小雅開朗許多,一路上訴說著很喜歡公主裙,喜歡當花童,還喜歡被大家看,有種當明星的感覺。欣欣還問媽媽,什麼時候還能再當一次花童。等我再婚的時候,就能再當一次。這句話從小雅心裡冒出來的時候,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一定是距離家越近,越有心理陰影,那日發現範誠奸情曝光後的心理陰暗期還沒過去。無論過不過得去,生活的奔流不會停下腳步,回到家,一切還跟從前一樣。範誠不擅家事,臟衣服臭襪子到處亂扔,垃圾桶裡的果皮茶葉末已經發黴,散發著濃鬱的汙濁之氣。男人都是外星人,他們怎能忍受待在那麼臟亂的地方而無動於衷呢。處女座的潔癖使小雅容忍不下任何臟汙,收拾完家裡,又忙著伺候欣欣,等到全都忙完,範誠已經若無其事地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嚕。難道自己這輩子就這樣過下去了?這不是靜水深流,這就是一潭死水,快累趴下的小雅重重地倒在床上,用力拽過被範誠摟在懷裡的被子。半夜裡,範誠在被子下邊摸了摸小雅的腰,沒遭到反對後,又往下摸索。半夢半醒中,小雅正挺著大肚子,在陽光下跟欣欣散步,夢裡忽然一條惡狗躥出來,照著身上就是一口,小雅大驚,忙把欣欣護在身後,飛起一腳踢在惡狗的腦袋上。惡狗嗷嗷叫著,夾著尾巴逃跑了。範誠被小雅忽然飛起的一腳踹中小腹,疼得叫不出聲來,再不敢動手腳,乖乖縮回被窩。第二天一早,範誠上班時臉色不太好看,小雅問他怎麼回事,他支吾著說不出話來。欣欣倒是顧不上看大人臉色,一個勁地嚷嚷著在不快點就要遲到了,這個月的紀律之星要拿不到了。在孩子的問題麵前,哪裡還顧得上大人,一家三口急匆匆出門,各自奔忙。上午九點半,欣欣坐在教室裡,正聚精會神地聽老師講課;小雅推著購物車在超市裡采買生活用品和蔬菜;範誠則坐在辦公桌前,手裡拿著當日的報紙卻無心瀏覽,走廊裡傳來黃恬跟同事打招呼的聲音,範誠的表情微微一動,霎那間眼中有絲火光閃現,隨即湮滅。門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範誠的臉色歸於平淡,目光終於落在報紙上,那些粗黑的大標題似乎吸引了他的目光。曖昧的本質就是激情,新鮮的總是有趣的,而婚姻的本質卻是平淡,隻有平淡才能長久。等到範誠看完手中的報紙,決定給小雅打個電話,問問她今晚想吃點什麼。誰也沒留意,自打上次小雅鬨過以後,黃恬經過範誠辦公室的次數更多了。她絲毫不懼同事們的目光,也不怕被人說三道四。上一次她成為話題人物時,還是三四年前,那時候為她做媒相親的人還是蠻多的,隻是一次又一次地失敗,也不知她是不想再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望下去,還是真的心中有了合適的目標,總之,她忽然宣布拒絕相親了。黃恬喜歡範誠,並非在網聊之後。剛進單位不久,畏首畏腳的實習生時期,是範誠的幫助令她站穩了腳跟。打心眼裡,她就對這個大自己幾歲,卻從不亂開玩笑,從不沾人小便宜的大哥有了好感。可惜落花有情流水無意,她幾次紅著臉示好,範誠都不來電。當她拐著彎地打聽到範誠已婚後,失落了好久。以至於後來相親時,她把每一個對象都拿來跟範誠比較,不是年齡太小就是年齡太大,不是個頭太高就是太矮,再不就是人不夠大方,或者沒有範誠穩重。黃恬想明白了,心裡有了一個人,鮮活而具體的人,再拿他的標準去套另一個人,不可能套得上。失意中,黃恬寄情網絡,卻不想這次的偶然居然使她和範誠真的聯係在了一起。如果這都不算緣份,天底下就沒有緣份了。黃恬沒想到,工作中如此正派的大哥,私底下居然也有截然不同的一麵,他幽默熱情,知情識趣,在網絡中見識到他的大膽,是在生活中想都不敢想的。那次意外撞破身份之後,她忐忑了整整三天,生怕就此失去他,哪怕隻是虛擬的交往方式。沒想到三天後,他又上線了,和平時一樣聊天。既然他不把事情戳破,那麼黃恬也樂得繼續享受虛擬交往的快樂。在被小雅把事情鬨開前,黃恬其實並未想過將來要怎麼樣。一來將來不是她想要怎樣就能怎樣的,二來她暫時不想破壞這種禁忌之戀的甜蜜,有些事情一旦戳破,或許就沒意思了。老話說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黃恬想當範誠看得見摸不著卻又最上心的女人,所以,她一點也不急。如果小雅也不那麼急的話。可小雅把事情搞得人儘皆知,那就跟之前不一樣了,性質也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