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翊不動聲色地看著。作為醫生,秦木蓉本能地在秦雅那一聲痛苦尖叫後大邁步跑過去。她輕扯起秦雅的衣袖,看到觸目驚心的傷痕。秦雅躲了一下。“彆動。”秦木蓉說,“你這傷口,為什麼不去醫院處理一下?”秦雅小聲地說:“已經處理過了。”原本這手腕上纏了繃帶,去找李涯之前,衛斕特意讓她解開。她知道衛斕是什麼意思,雖然有些不讚成,卻還是默認了,因為她也想知道,看到她的傷口,李涯是什麼態度……看到李涯的憤怒與心疼後,她的心裡一下通暢了,就好像眼前一直堵著她去路的大石頭被搬走了一樣。她知道自己應該是喜歡上了李涯,可李涯不說,她更不能說。忽然手腕又疼了一下,她本能一縮手。“這叫處理過?”秦木蓉擰了眉,扭頭問秦漠:“秦漠哥,家裡有藥箱沒?”秦雅不由用眼角餘光偷偷看了秦漠一眼。這麼多年,他變了好多,可還是從他的臉龐中依稀看出小時候的影子。那會兒,她最愛趴在他的肩膀上,讓他背著她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問著他:哥哥,是不是我每一次迷路,你都會找到我?他說:對!你迷路的時候,還有你傷心難過想哭的時候,隻要你在心裡一遍一遍叫著哥哥,哥哥。哥哥就會聽到,然後循著聲音找到你。所以這麼多年,秦雅忘記了怎麼說中文,卻沒忘記怎麼叫“哥哥”這兩個字,因為她在每一個痛苦的瞬間,都會在心裡一遍一遍叫著哥哥,隻是她的哥哥,再也沒有出現過。小的時候,她以為是因為隔得太遠,哥哥聽不見。長大了才知道,哥哥根本不可能會聽見。秦雅有些濕了眼眶。秦漠也是,眸光裡閃了一下什麼,卻立著不動,似乎沒聽見秦木蓉的話。沈慕雲先回了神,雖然她不知道李涯帶回來的人是誰,但從秦漠的態度,她可以看得出來,那是對秦漠很重要的人,她心裡發著酸,卻回著秦木蓉的話:“有。我去拿。”秦雅忙道:“不用麻煩了。展太太,我能不能跟你說兩句話。”秦木蓉問著:“你想說什麼?”秦雅有些不安地朝展翊看去一眼,快速收回視線,神色帶著為難,說:“展太太,方不方便出去說?”秦木蓉看出她的顧慮,說:“先讓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處理完了,我們再說,好嗎?過來先坐著。”說著,她牽了秦雅的手,要將秦雅領到沙發上。秦雅站著不動,帶著一些拘束地說:“展太太,我這傷口,真的沒事,回頭我自己處理就行了。我隻耽誤展太太你幾分鐘時間——”“藥箱來了。”沈慕雲拎了藥箱下來,打斷了秦雅的話。秦木蓉說:“你若不先處理傷口,我不會跟你出去的。”秦雅沒有辦法,略帶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又有些膽怯地朝秦漠偷偷瞥去。這一瞥,讓沈慕雲捕捉在眼裡,心底越來越發慌,到底這個女人是誰?她望向秦漠,雖然秦漠像雕塑一樣站在那裡,可他的目光卻隨著那個女人的走動而移動。而且他的雙眸中,帶著一種讓人難以理解的情感,有些痛入骨髓的憂傷。沈慕雲瞬時感覺喉嚨被什麼堵得厲害。秦木蓉小心謹慎地幫秦雅處理著傷口,職業化地交代說:“這幾天千萬不要碰水。三天後去醫院找我,我再幫你換一次藥。”秦雅垂了眸,傷感地說:“謝謝展太太,可今晚我就要離開江城了。”聽到這話,秦木蓉看向她。還在門廳處站著的李涯也不覺愣了一下,他走到秦雅跟前,有些不滿地問著:“你要跟他們一起走嗎?”秦雅正要回答,忽聽一句:“你要去哪?”這話,是秦漠在問。秦雅一下迎上秦漠的目光,與他四目相對,她的淚水瞬時模糊視線,鼻翼煽動著,想說什麼,又忍了沒說。“你要去哪?”秦漠再問一遍,嗓子眼裡像是被噎了一把沙子。秦雅有些哽咽著,說:“回愛爾蘭。”秦漠帶著一絲悲傷地冷笑著:“這麼多年不回來,都忘了自己家在哪了,是嗎?現在愛爾蘭才是你的家,是嗎?”秦漠家的彆墅,正是建在當年秦家的位置,屋前,有著一棵很大的銀杏樹,秦漠把這一範圍的地皮買下之後,重蓋新樓。但屋前那顆銀杏樹,一直留著。秦雅跟著李涯過來的時候,她看見那顆銀杏樹,隱隱約約記得兒時的家門口,就有這麼一棵樹。那時秦漠時常爬上這棵樹,她在底下又哭又鬨,怕他會摔下來,叫著:哥哥,你快下來,危險,危險!秦雅眼淚奪眶而出。“就算你再路癡,也不會不記得自己的家在哪吧?”秦漠的眸中也滿是淚水。秦雅站起了身子,用力咬了一下唇,然後,她顫抖著,用中文,叫了一聲:“哥。”她痛入骨髓地說,“不是我不記得自己的家在哪裡,而是我以為,我沒有家了,我以為,你和爸爸不要我了。”她這話說的,儼如把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吐了出來般,疼的她難以承受。秦漠瞬時大邁步走過去,把她摟進懷裡,他傷心地說:“哥沒有不要你,是哥當時沒找到你,等打聽到你的消息,知道你在愛爾蘭過得不錯,外公外婆又對你很好,哥才沒去打擾你。”秦雅再也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這麼多年的思念,還有這些天所受的痛苦與委屈,一並哭了出來。秦木蓉跟著掉眼淚,她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一直沒說話的展翊,走過去攬住了她的肩膀。他目光也有些濕潤的看著兄妹兩人。雖然秦漠曾說,就是秦雅來找他,他都未必認她,但展翊知道,若真的秦雅上門,秦漠一定會認她,畢竟血脈相連。所以,在李涯告訴他秦雅是秦賢的骨肉時,他對李涯說,如若可以,就帶秦雅去見秦漠吧。他相信,不管秦雅姓秦還是姓溫,在秦漠心裡,永遠都是他的妹妹。沈慕雲在聽到那一聲“哥”後,儼如被一個驚雷劈了般,神情錯愕著,那是秦漠的妹妹?她方才吃的,是小姑子的醋……可很快她又疑惑著,秦漠什麼時候有妹妹的?看樣子,在場的人似乎都知道,就她被瞞在鼓裡。可秦漠為什麼瞞她呢?沈慕雲是個很簡單的人,向來打怵費腦細胞的事,此刻她也不讓自己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因為她相信,秦漠事後一定會一五一十告訴她實情的。她站在那裡,體貼的沒有出聲,靜靜看著這一幕。所有人也都靜默著,似乎不忍驚擾了兄妹相認這一幕。直到樂姨從後院的廚房出來,說了一句:“秦先生,飯菜都涼了,怎麼——”樂姨的話一下咽了回去。秦漠放開秦雅,看到樂姨,他對秦雅說:“小雅,你還記得樂姨嗎?”秦雅聽著陌生,可朝樂姨看去時,腦子裡似乎有些記憶。樂姨當年與秦家是鄰居,小的時候,秦漠和秦雅兩人經常在樂姨家吃飯,因為衛斕算起來並不是合格的母親,時常讓兩孩子饑一頓飽一頓的,家裡並不是沒有糧食,隻是衛斕忙於自己,並不管兩個孩子。那會兒秦賢在外打工,偶爾回來一趟見秦雅餓的直哭,秦賢勸不了衛斕,沒辦法,給了樂姨一些糧食,讓樂姨在兩孩子餓的時候,能給兩孩子頓飯吃。樂姨拿著秦賢給的糧食,又搭著自己一些收入,一段時間把兩孩子養的白白胖胖。秦雅想了起來,神情一喜,叫了一聲:“樂姨。”這聲“樂姨”中文發音並不是很標準,但樂姨聽出是在叫她。她看了看秦雅,又看了看秦漠。秦漠知道她沒了印象,畢竟隔了二十多年。他對樂姨說:“樂姨,是小雅。我妹妹,小雅。”樂姨先是怔了一下,瞬時又驚又喜:“小雅?小雅!”樂姨努力將眼前這個瘦弱的秦雅與小時候白胖的小女孩影像重疊,走了過去,看著秦雅眼角下方的一顆淚痣,樂姨瞬時流了眼淚,“真的是你。小雅。這麼多年,你都哪去了,樂姨時常想起你,你說你怎麼不知道回來看看呢?”秦雅帶著淚微微笑著不說話。秦漠解釋說:“樂姨,小雅常年在愛爾蘭住,她現在不會說中文。”樂姨稍有失望。沈慕雲這個時候開口了:“秦漠,讓大家先吃飯吧。”秦漠的眸光,這才落在沈慕雲身上,他有些抱歉此刻冷落了她。他走過去,抱了抱沈慕雲,說:“對不起,小慕雲。”沈慕雲笑著,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後背,然後走過去,十分親切地跟秦雅自我介紹說:“你好,我是沈慕雲,歡迎你回家。”沈慕雲雖然年紀小,性子偶爾任性,但在大局方麵,她還是比較懂事體貼。秦漠噙著笑意,眉眼欣慰極了。秦雅從衛斕口中聽說過沈慕雲,知道沈慕雲是秦漠的妻子。她說了一聲:“謝謝大嫂。”沈慕雲主動牽了她的手,說:“餓了吧?我們先去吃飯,今晚這頓,可是我們的團圓飯。”秦漠道:“沒錯,今晚是我們秦家的團圓飯。走,去後院先吃飯。”眾人正要往後院走去,忽聽李涯說道:“漠哥,翊哥,兩位嫂子,我先回去了。”秦漠說:“留下吃完飯再走。”李涯搖了搖頭,朝秦雅看去一眼,見秦雅也正望著他,他移開視線,說:“不了,今晚是你們的團圓宴,我一個外人,就不留下打擾了。”說著,轉身要走。秦雅雖然沒聽懂他的話,但看出他要離開的意思。她忙叫道:“李涯!”李涯回過頭來。“你要走嗎?”她問著。李涯點了點頭。秦雅暗了眼眸,沒說話,她想挽留他,也想跟著他一起走,可眼下,不管她挽留還是跟著他走,都不太合適。所以她沉默著,帶著些許憂傷地看著李涯。沈慕雲看出什麼了,說:“李涯,你對我們來說,不是外人,留下一起吃完飯再走吧。”沈慕雲說著,扯了扯秦漠的衣袖,讓他說句話。秦漠知道她是什麼意思,看著秦雅眼眸中那抹明顯的對李涯依賴情愫,他輕笑了一下,說:“你慕雲嫂子說的對,李涯,你不是外人。”李涯遲疑了一下,慢慢點了點頭。秦雅看懂他要留下,抿著唇笑了。展翊和秦木蓉心有靈犀地互望了一眼,兩人也會心一笑。飯桌上,李涯與秦雅挨著坐。秦雅因為手腕有傷,又常年住在國外,拿起筷子來並不是很方便。李涯見狀,夾了一筷子菜,正要放在秦雅碗中,忽見秦漠已經捷足先登。李涯的手頓了一下,夾著的菜轉送入自己口中。展翊看著這一幕,不動聲色地揚了唇。吃飯的過程很安靜,眾人都沒說一句話。飯後,大家回到前廳坐著。秦雅拉著秦木蓉,走到一旁,悄聲說著她今晚來找秦木蓉的目的。“展太太。”她說。秦木蓉立即道:“秦雅姐,叫我木蓉就行了。”秦雅覺得不好意思,點了一下頭,改了口,說:“木蓉,前段時間顧曉武事件,讓你受委屈了。我知道我不應該來替他求情,可我沒辦法,畢竟他是小曼的爹地。”她本能地朝展翊瞥去一眼,說,“你能不能跟展先生說說,饒過他這一次。”秦木蓉有些疑惑,沒明白她這話中的意思。她問著:“展翊他把溫勝利怎麼了?”秦雅說:“他斷了勝利超市的供貨源,現在所有連鎖超市的貨架都是空的。”秦木蓉一怔:“展翊為什麼要這樣做?”秦雅也愣了,似乎看出秦木蓉對此事蒙在鼓裡,她說:“你不知道,顧曉武的事,是溫勝利與宋城兩人在背後搞鬼嗎?”秦木蓉一臉茫然,搖了搖頭。秦雅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秦木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