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長孫蕁怕陸棲遲不帶自己去陵水坊,她老早跑到陸棲遲的府邸,陸棲遲下朝回府,長孫蕁便屁顛顛地跟著他,陸棲遲去那裡她也去那裡。獨成一棟的遠閣,鏤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點點細碎的陽光,陸棲遲坐在書房,握筆審改政務,他長發高束,複雜繁重的官服還沒有換下。白淨有勁,青筋微露的手一動,寬大的金絲鑲爪袖袍,也跟著摩擦書桌,發出細碎的聲音。長孫蕁蹲在書桌前,下巴磕在書桌上,雙眼泛起淚花,好生可憐地看著陸棲遲。陸棲遲忍住打人的衝動,他眼皮輕掀,看向比平常放大許多倍的人臉。白淨的小臉,垮成小哭包,芊芊細指畏畏縮縮搭在沉木書桌上,像極了出生不久,走路顫顫巍巍,眼裡充滿對陌生環境害怕的小貓。沾了墨汁的狼毫筆橫握在手中,停頓了許久沒動筆,墨汁聚成墨滴,毫無察覺地滴在宣紙上。陸棲遲低下眼,看著淮南災情的請願書上的墨滴,不自覺地喉結一動。沒由來,陸棲遲心裡升起一股煩躁,他拿著即將滴下墨汁的毛筆,伸出向長孫蕁柔美的臉蛋劃去。長孫蕁躲避不及,讓陸棲遲得手,冰涼的觸感在臉上滑動,長孫蕁剛才還濕漉漉的眼眸,立馬變得凶光乍現。長孫蕁想站起來跟陸棲遲對峙,但長孫蕁蹲的時間太久,腳麻站不起身,隻能半蹲著忍受腳麻的痛苦,模樣奇怪地大喊陸棲遲,“陸棲遲,你是不是有毛病!”陸棲遲見活潑的長孫蕁回來了,他嘴角抿著笑,看著猶豫不決的請願書,在墨滴上再填一筆畫成一個圈。陸棲遲放下筆,湊近長孫蕁,雙手撐著下巴,俊朗好看的臉放大數倍,他笑得如綻放在夜空,耀人眼眸的星火,“你跟了我一天,我都沒罵你有毛病,你反倒罵起我來了?”長孫蕁腿麻緩解了許多,她被陸棲遲看得心慌,溫柔的聲音響在耳側,生生讓沒臉沒皮的人,耳根發燙發紅。長孫蕁撇開眼順勢坐到地上,她心虛地用衣袖,左右開弓擦臉上的墨汁,掩飾還沒降下溫的耳根。耳根的溫度還未降下,臉頰又被長孫蕁擦得通紅,她抱怨地說道:“誰叫你不答應帶我去陵水坊,我這不是怕你偷偷走了,不帶我嘛。”說完,長孫蕁又使勁擦臉,直至擦得臉頰看見血絲。陸棲遲看不下去,他走到長孫蕁身邊,製止住長孫蕁,冰涼的手抓住滾燙的纖纖素指。冰涼兩重天,異樣的觸感,兩人皆是一愣。長孫蕁心猿意馬地想要掙脫開陸棲遲,陸棲遲緊緊握住長孫蕁不放,他拉起長孫蕁走到放濕巾的地方,拿起濕巾放輕力度給長孫蕁擦墨痕。曖昧的氛圍縈繞在兩人周身,長孫蕁感覺這種滋味太難受了,小臉紅撲撲熱辣辣,她怎麼覺得自己像個懷春的待嫁閨女?長孫蕁覺得不行,她一定要打破這種怪圈,於是乎她學著走江湖的大老粗,闊腿一擺,特彆爺們兒地搶過陸棲遲手上的濕巾,她粗著嗓子,沉聲一喊,“你個大老爺們,給女人擦臉,你害不害臊!”認真給長孫蕁擦臉的陸棲遲,被長孫蕁突如其來的一吼,震得心臟猛地飛升又迅速落地,手硬是控製不住抖了三抖。長孫蕁看見陸棲遲的反應,她又是覺得好笑又是覺得對不住陸棲遲,她不好意思地撇開眼,壓抑住笑意,歉意地說道:“我自己能擦。”陸棲遲臉色一黑,被長孫蕁驚嚇過後的惱意,迎麵而來,他嗬嗬一笑,瞥向長孫蕁拿著擦臉的濕巾,他走出門外,輕飄飄地問道:“擦桌麵的濕巾,用得還合適?”長孫蕁低頭看向手裡的濕巾,她眼睛瞪得渾圓,眼裡充滿不可置信,陸棲遲居然用臟巾子給她擦臉!長孫蕁憋了半天,也想不出什麼話懟回去。她隻好淚眼婆娑丟掉濕巾,癟著臉,駝著背,繼續用手袖擦臉,一步一晃地跟在陸棲遲身後。這個小肚雞腸的男人!惹誰都不能惹他!周水急匆匆地從回廊走來,他防備地看了眼長孫蕁,在陸棲遲的注視下,走到陸棲遲身邊,壓低聲音小聲說道:“爺,長平公主來了。”陸棲遲眉頭微撇,他甩下跟在身後的長孫蕁,提步快速向大廳走去,波動頗大的問道:“她怎麼會來!”周水立馬跟上陸棲遲,他也不知道長平公主怎麼會來啊,才給她收拾完爛攤子,又挑著長孫蕁在府裡的時間來府裡,他有什麼辦法。周水冷汗濕背,對長平公主這個麻煩,他不待見得很,但主子爺護得很,他也沒辦法說什麼,周水硬著頭皮道:“屬下不知。”陸棲遲腦袋快速運轉,陸霄蓉會來這裡應該是和親的事情,她會自殺,應該也是不想去和親。小時候長孫蕁走後,陸棲遲沒了玩伴,或者是說沒了精神支柱,曾一度又陷入不知時日,被母妃肆意打罵發脾氣的玩物。他能堅持下來伏蟄在宮內,少不了長孫蕁的溫暖,也少不了陸霄蓉在之後的日子裡,次次跟母妃撒嬌討好,幫他躲過母妃爭寵失敗的毒打。陸棲遲會護著陸霄蓉,他欠陸霄蓉一條命,他會跟長孫蕁周旋,彼此博弈,享受征服對方的樂趣。她點亮了他的世界,給了他堅持下去的力量,他感謝長孫蕁的闖入,卻又心生傲氣,想要征服這個小小少女。陸棲遲下意識轉頭向後看,沒看見長孫蕁,陸棲遲疑惑地詢問緊跟在身後的周水,“人呢?”周水也沒注意長孫蕁,他呐呐說道:“屬下不知。”陸棲遲眉頭皺起,思索片刻,他又立馬放棄,轉身向大廳走去。長孫蕁還在擦臉,她知道周水防著她,她索性也不再跟上去,反而屁顛顛地轉了方向去找水源。用麻布擦臉,她心裡還是膈應的慌,必須得用乾淨的水洗一洗。陸棲遲趕到大廳,陸霄蓉已經在大廳等候多時,陸霄蓉看見陸棲遲,立馬從椅子上站起來。小蘭站在旁邊,她怕陸霄蓉體力不支倒下,她湊近陸霄蓉身邊,扶住陸霄蓉的手腕,擔心地說道;“公主,你身體還很虛弱,奴婢扶著你吧。”陸霄蓉看見陸棲遲,早已經失了魂魄,她手虛搭在小蘭手上,麵色虛弱,仿佛喘口氣人就會倒下。她眼睛定定地盯著陸棲遲,片刻兒,她又失落地低下眼眸,幽怨地像閨閣思郎君的怨女。如夢如幻的聲音,嬌滴滴地響起,“四哥哥,連生病都未來看我,四哥哥是不喜歡我了嗎?”陸棲遲笑得很溫暖,眼神裡也充滿溫柔,他像是雨後的一束陽光,晴朗,明亮。陸棲遲連忙走到陸霄蓉身邊,牽起陸霄蓉的手,將陸霄蓉安置在椅子上。陸棲遲坐到陸霄蓉旁邊的椅子上,臉上布滿笑容,心疼地說道:“哥哥怎麼會不喜歡五妹妹呢,哥哥也去看了五妹妹,奈何人太多,哥哥才沒有湊進去,問候妹妹。”陸霄蓉聽到陸棲遲的話,整個眼睛都散發出光彩,她情真意切地抓住陸棲遲的手,高興地問道:“真的嗎?”陸棲遲拍拍陸霄蓉的手,順勢將自己的手從陸霄蓉手裡抽出來,他含笑說道:“當然是真的了。”陸棲遲撇頭看向小蘭,笑容裡夾雜了戾氣,他眯著眼,看向陸霄蓉,又消了戾氣,陸棲遲話裡有話地說道:“妹妹沒看見哥哥,是應該的。但身邊的丫鬟沒有看見哥哥,不提醒提醒妹妹,你說這丫鬟,是不是該提點提點。”陸霄蓉的身體一僵,她知道陸棲遲有些生怒了,這檔口她來找他,勢必會給陸棲遲惹來麻煩,她不知禮儀,但她的丫鬟不能不在旁邊攔著。陸棲遲看見陸霄蓉耷拉著肩,他又不好再責怪陸霄蓉,陸霄蓉在宮裡被護著長大,她思量沒那麼全也是應該,她不過也隻是個有麻煩,下意識尋求哥哥庇護的孩子。陸棲遲轉開頭,淡雅如霧的星光看向大廳外,仿佛沒有焦距,幽深的眼底充滿平靜,泛不起一絲漣漪。細致如美瓷的肌膚,在餘陽的照射下,猶如晶瑩剔透的冰雕美男。陸霄蓉看得癡迷,她扯了扯陸棲遲的衣袖,柔弱無骨地走到陸棲遲身邊,擋住陸棲遲的視線。她握住陸棲遲的手,半彎腰,不經意間,露出胸前白花花的起伏。若柔荑般酥軟的手,在陸棲遲手背間細細揉蹭,陸霄蓉淒淒哀哀地訴說近來的委屈,“四哥哥,長大後變了許多,以前你從不舍責怪我半分,現在四哥哥是不是有了喜歡的人,都不願理會蓉兒了。四哥哥,蓉兒想要和以前一樣。”長孫蕁被府裡的侍衛帶得團團轉,本來她隻是想找個有水的地方,洗洗臉。誰知道侍衛看見她鬼鬼祟祟,以為她是打著洗臉旗號,來打探府內情況的探子,於是乎,兜兜轉轉把她帶到大廳裡來了。長孫蕁看見椅子邊的兩個人,都快黏在在一起了,長孫蕁有點摸不著頭腦,她推了推身邊的侍衛,疑惑地問道:“你說帶我找水,就找到這裡來了?”侍衛不知道陸棲遲有客,他腦袋反應又有點慢,傻乎乎地站在門口,回道:“我不太確定。”兩個腦回路不清的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半天也沒弄出個所以然,乾脆站在門口,毫無顧忌地盯著擠成一團的兩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