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癱在床上等外賣，內容過於真實，引起舒適。”“哇，居然最喜歡臭豆腐，太接地氣了吧。”“十五歲就離開家闖蕩，吃了很多苦，心疼小姐姐。”B站上，可嵐的日常生活視頻成為了熱門，彈幕如暴風驟雨般湧出，幾乎都看不清畫麵了。向棠滿意地按下暫停鍵，揉揉眼睛，打了個響指，“大功告成！”“投票還沒截止呢，不能大意。”晏姿又打開一罐咖啡，她不覺得速溶咖啡在味道上遜色。“說得也是，為了顯示公平，柚子讓每位選手都可以上傳日常視頻。不過，我保證我們為可嵐量身定做的視頻，絕對是最亮眼的。”向棠嘿嘿一笑，“況且，我們還做了抖音版本，買了流量投放。”互聯網的信息傳播，看似公平，其實背後也有看不見的手在操縱。尤其是如今的大數據時代，從你連入網絡的那一刻起，龐大的數據采集和計算係統，就在收集和分析你的網絡使用習慣。你看到的每一條廣告、網頁置頂的每一條信息、自動為你播放的歌單，都是根據你的喜好，精準投放的。換句話說，大數據下獲得信息的“千人千麵”，不過是商家為你編織的夢幻桃源。我們每個人都活在“楚門的世界”。既然人可以操縱信息的流向，那麼就可以花錢讓人改變信息的流向。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想讓信息投放給哪種群體、投放多長時間，都是明碼標價的。可嵐的視頻，經過金錢運作，會有更大的概率出現在用戶的主頁上。所謂的“全員日常”，大多數人隻是陪跑，能被看見的機會寥寥。突破清純人設算走出第一步，但晏姿還有擔心的事情：“根據數據，之前給可嵐打榜的多是男性，這次轉變，勢必會流失一部分男粉絲。”“所以我才把離家闖蕩的內容剪進去了呀。”向棠擺擺手，表示不用擔心，“我還特意給了一個淚眼朦朧的特寫呢。信我，男人都吃這一套，喜歡楚楚可憐的女人。可嵐哭都哭得這麼好看，我見猶憐呢。”晏姿哈哈樂，“你什麼時候對男人的心理這麼有研究了？”向棠不服氣地嘟嘴，“怎麼，連你也認為我是什麼都不懂的老宅女嗎？我是......沒什麼實戰經驗，但是我理論課滿級，人稱戀愛王語嫣。”“咳......”晏姿一口咖啡沒咽好，咳個不停。等她好不容易倒順氣，又樂到直不起腰。“有這麼好笑嗎？”向棠為了證明自己，脫口而出：“遠的不說，肖總對你有意思，我都看出來了，你是真遲鈍，還是.......”意識到自己說出了越級的話，向棠立刻捂住嘴，拿起紙巾往外跑，“啊呀，我去上廁所了！”晏姿愣在原地半晌，才緩過神，拖著步子回到辦公室裡的折疊床。“肖總對你有意思......”這句話在腦中循環播放，像討厭的蚊子嗡嗡聲，晏姿用力驅趕，也揮之不去。怎麼可能？他不是對前女友情根深種，念念不忘嗎？可是又該怎麼解釋她扭傷腳時，他搶過做飯任務的體貼和關心？怎麼解釋她麵對警察質問時，他牽著她的手堅定地離開？怎麼解釋她請客喝咖啡時，他對服務生莫名其妙的敵意？晏姿也不是什麼都不懂、沒有故事的“女同學”。她能覺察出，他在工作之外的關心，已經超出了上下級的關係。但是她不願去想，不敢承認這份情感。特彆是從同學會了解到他學生時代的“風流”傳聞，她更是乾脆地關閉了遐想的通道。永遠不要幻想“萬人迷”能看見自己，是“醜小鴨”最後的倔強。晏姿不是對男人存在偏見，而是她看懂了人性總是偏愛朝三暮四，海誓山盟最終都會變成鏡花水月。更重要的是，自從被扣下畢業證那一天起，晏姿就立誌往後餘生，隻依靠自己。她曾經喜歡舒婷的《致橡樹》，渴望和另一棵樹比肩林立，但是當身邊沒有大樹時，她選擇迎風而上，獨自矗立。選擇了獨立，就意味著選擇了孤獨。為了排遣孤獨，她隻能一心撲在工作上。不能被胡思亂想擾了心神。晏姿努力平複心境，花了很長時間才勉強睡著。她隻睡了幾個小時，就在上班時間前醒來了。換掉睡衣，她睡眼惺忪地踱出房門，突然聞到一股非常濃鬱的咖啡香氣。她翕動鼻子，尋到了香氣的來源——肖銘深正在辦公室裡鼓搗一個形狀奇怪的咖啡機。他穿著淺藍色的羊絨衫，長身玉立，一舉一動優雅從容，就像在擺拍雜誌海報。晏姿晃晃頭，讓自己清醒一下，然後貼著牆，企圖不發出聲音溜到廁所。“進來吧。”“我沒洗臉。”“也沒什麼差彆。”肖銘深懟人的話張口就來，但回身看到那張憔悴的臉，黑眼圈已經媲美熊貓，隻好挑眉讓步：“補個妝去吧。”腳步聲漸漸遠去，他心情大好地把虹吸壺的咖啡均勻地倒入兩個白瓷杯中。他自己的那杯什麼都不加，在另一杯旁邊放上了袋裝的方糖和咖啡伴侶。輕輕啜飲一口，味道果然非比尋常。聽到敲門聲，他頭也不回地說道：“快點，涼了就不好喝了。”“得嘞。”來人急匆匆進屋，伸手去抓茶幾上的杯子，然後大喊一聲：“我的天哪，真夠燙的。哎，我能再多拿一包糖嗎？”肖銘深鬱悶地看著向棠翻找抽屜，“怎麼是你？”“晏姿姐說您請大家喝咖啡啊！我就不用了，我這是幫石主管拿一杯，他馬上就到公司了，多謝肖總。再給我一包糖吧。”肖銘深告訴她托盤和糖包的位置，猶豫再三，衝著向棠離開的背影問道：“她去哪兒了？”“誰？晏姿姐嗎？她接了一個電話，臉都沒洗完就跑下樓了。”向棠聳聳肩，“沒準是快遞，一會兒就回來了。”強壓怒火，肖銘深推開晏姿的辦公室房門，看到她的毛呢大衣還搭在椅子上，平時隨身帶的筆記本也落在桌上。這麼不管不顧地走掉，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棕色筆記本靜靜躺在桌角，散發出難以抗拒的誘惑力。它就像會念咒語的精靈，在肖銘深的耳畔輕聲細語：來啊，翻開我看一看啊。肖銘深發誓自己絕沒有偷翻下屬物品的愛好，他上學時，老師把單元測試卷放在辦公桌上離開，他都沒有動過偷看一眼的念頭。但是這次他卻控製不住自己。一定是這個本有問題，我就拿起來，看看是什麼牌子。他細長的手指慢慢去觸碰本子，一拿到，他竟然慌張地環顧四周。門是關著的。隔音材料正常發揮效用，聽不到外麵的聲音。也不會有人想到他在這裡。他深吸一口氣，快速翻動本子。不過是尋常的工作記錄，他又鬆了一口氣。作為常規的日程本，最前麵幾頁是月計劃表格和周計劃表格。肖銘深發現，月初放霧霾假的那個周末，晏姿還標注了“同學聚會”這四個字。她儼然把月計劃表當作了簡單的手賬，不僅會用不同顏色的花體字寫下關鍵詞，還會隨性而為畫一些塗鴉。稚拙的畫風，讓肖銘深不禁莞爾。而在“同學聚會”這一天，她畫得很仔細，好像把每一根線條都重複描摹了很多遍，所以肖銘深才一眼就看到：一名少年騎著自行車飛馳，襯衫隨風翩飛；後座上的少女，斜靠在少年的肩膀上，摟著他的腰。晏姿似乎很想畫出少女的模樣，不停地用鉛筆畫了又擦，擦了又畫，薄薄的紙頁都快被她擦破了。直到最後，她選擇不畫，徒留一張沒有五官的臉，就像隱藏在迷霧中。肖銘深不知道自己捏著筆記本站了多久，直到他感覺沒通風的房間有些憋悶，才清醒過來，小心翼翼地把筆記本放回原處。讓他失神的是，畫中的少年有著和他一樣的側臉。她到底知道了什麼？而他又能繼續隱瞞多久？他調整好狀態推開門，差點兒撞到門外的向棠。她驚呼一聲：“肖總，打你電話不接，原來你在這兒！”“什麼事大驚小怪的！”肖銘深整整領帶，故作淡定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間，無視向棠和石飛宇促狹的眼神。石飛宇跟進來說道：“小晏剛才打電話說，又有新的爆料放出來，晨星娛樂和柚子的高層吵得不可開交，柚子企圖讓晨星娛樂的兩個女選手全部退賽。”“什麼爆料？”“我已經推送到群裡了。”向棠解釋，“正是您之前提過的，人氣選手玥琪和晨星公司高層有不可告人的關係，兩人露骨的聊天記錄被爆出來了。”肖銘深瞟了一眼，立刻轉移視線：“這麼私密的東西，怎麼會傳到網上？”“聊天記錄都是截圖，不排除被人偷看手機，或者......”向棠有些欲言又止，“我聽說啊，有的女生喜歡和閨蜜交流男友的......使用心得......咳，我發誓我和晏姿姐是不會做出這種事的。”肖銘深耳根紅了，清清嗓子吩咐：“那就去查吧。看看是誰在興風作浪。不管怎麼樣，得保住一個才行。”“晨星娛樂的兩個人都出了事，也太巧了吧。”石飛宇打了個響指，“該不是上次讓我們背鍋的營銷公司，知道了我們洗白可嵐的事兒，又在背後陰我們吧？”就在這時，石飛宇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連連說：“啊？啊？啊？”掛了電話，他的表情更加精彩，結合了震驚、急切和憋笑。向棠忍不住問：“到底怎麼了？”“小晏說，玥琪跑出練習生營地，要找人打架，她和晨星娛樂的人攔不住，讓我們幫忙拉架。”石飛宇一攤手，“我們又不是居委會，玥琪這麼作，乾脆放棄她吧。”“我去看一下。”肖銘深拿起大衣，吩咐向棠：“封鎖消息，能刪就刪，你知道怎麼做。”石飛宇嘀咕：“不是吧，真用不著跑一趟，小女生能打起來才怪呢。”向棠一撇嘴，“彆小瞧女生打架，下手都狠著呢。這要是我，非得把那個散播消息的小賤人臉劃花了不可。”肖銘深已經開車駛出胡同，給晏姿發語音：“把定位發給我。”過了一會兒，他又補上了一條：“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先打給老石？”晏姿沒有回複後一條，隻發來了定位。營地在郊區，而她現在的位置在市區。肖銘深再定睛細看，這不是......他加大馬力飛馳，二十多分鐘後來到了輕吟網站所在的大樓外麵。玻璃大廈的西南角，有一個新創的咖啡店品牌，支持自提和外賣。肖銘深找到停車位，跑到咖啡店外麵，就看到店裡亂哄哄的。除了普通的顧客，還有拿著手機圍觀拍攝的人、怒氣衝衝的店員，以及風暴的中心——嚎啕大哭的玥琪。跨過幾個摔在地上的咖啡杯，他冷冷地說道：“速溶咖啡不好喝，也不用這麼糟踐。還有，你撒潑打滾的樣子醜死了。”晏姿站起來衝他直擺手，意思是說，有太多人圍觀，趕緊想怎麼收場。肖銘深整整衣服，對拍攝的圍觀群眾說道：“你們儘管拍，如果你們從來沒有體驗過糟糕透頂、崩潰絕望的時刻，你們就繼續拍。”有幾個人放下了手機，還有人嚷嚷：“說啊，我認識這個女的，你和她什麼關係，我把你們都發到網上。”“我不過是她朋友的朋友。”肖銘深一指晏姿，然後繼續說：“但是我知道，她為了站在舞台上，每天都在努力練習。有時我會想，我們是不是對想要實現夢想的女生要求太高了？長得漂亮還不夠，還要唱跳俱佳，還要心理強大，能忍住各種惡意嘲諷。我尊重每一個堅持夢想的人，我也希望大家能隻關心這點。泄露彆人隱私的，才是應該被你們拍下來的小人，而不是她，她沒有做錯任何事，如果你要發到網上，看到這段的朋友，是非對錯，你們肯定能分清。”剛才嚷嚷的人不說話了，圍觀的人默默散去，晏姿偷偷給肖銘深比了一個讚的手勢。肖銘深賠付完咖啡錢，讓晏姿把玥琪帶到車上，當她打開車門時，他在身後輕聲說道：“我高中時沒有女朋友。”晏姿坐進車內，低頭整理頭發，嘴角不自覺上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