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總還真的簽字了。”向棠看著右側空蕩蕩的辦公位,就在一刻鐘前,方濤的室友來到公司,把剩下的東西一骨腦倒進破紙殼箱裡搬走了。“從此你獨享大廳,有沒有走上人生巔峰的感覺?”晏姿端著咖啡杯,悠閒自在地吹吹熱氣,“石主管那邊有點難辦,他氣得胃疼,不想給方濤結算離職工資。”澄雅公司租的是一棟商用公寓的套間,撤走了一張桌子和電腦,原本擁擠的大廳頓時變得豁然開朗。晏姿摸了摸暖氣片,它仍然是冰冷的,於是她打開空調暖風:“肖總暫時不招新人,空出的地盤,你在屋裡支火鍋的夢想也能實現了。”向棠沉默不語,晏姿看她戴上耳機,擺出不想交流的姿態,隻好返回自己的房間。她走到門口,發現肖銘深背手站在書架前,他幽幽說道:“不能支火鍋。”“您......您怎麼在這兒?”還好沒有喝著咖啡進門,否則會嗆到氣管裡。驚詫過後,晏姿反應過來:房間都是用隔音材料裝修的,肖銘深怎麼會聽到大廳的談話?難道他剛才一直開著門偷聽?“看你昨天的樣子,好像很想查清真相,原來隻是怕惹禍上身。”肖銘深係上駝色長毛呢風衣的扣子,看都不看晏姿一眼,徑自走出門,“我還是自己去吧。”“沒有,哎,您等等我!”晏姿抓起手機,匆忙跑下樓。公司已經辭退一名員工了,她不想成為第二個。她知道領導總愛說反話:領導說不用麻煩了,自己能做,真正的意思其實是“你們這些吃乾飯的,還不麻溜爬起來乾活兒!”晏姿跳上肖銘深的車,黑色奔馳車拐出胡同,彙入了晨光中的車流。沒過一會兒,他們就在環線上被堵得死死的。肖銘深鐵青著臉,鬆開襯衫領口的紐扣,俯身在儲物格裡找水。晏姿一直用餘光察言觀色,他突然靠近,她就像被抓住偷看課外書的學生一樣局促不安,不停把頭發掖到耳後掩飾尷尬。她自己都覺得這一招太拙劣了。因為她的齊耳短發沒什麼可撩動的發揮空間。一小瓶礦泉水撲通砸到她腿上,肖銘深眯著狐狸眼說道:“你耳朵那麼紅,也渴了吧。”“哈,是啊,多謝。”要不是前後左右都是車,晏姿想立刻跳車逃走。她擰開瓶蓋,眼睛望著後視鏡:“我們要去見誰?”“會會和我們一樣被當成棋子耍的人。”肖銘深慢慢挪動車子,“那張卡我已經交給警察了,想讓我們背鍋,做夢。”知道燙手山芋已經交出去,晏姿鬆了一口氣。“查卡的來源,本來就是警察的事,不管您要去見誰,我都希望不要再跟警察打交道了。”“你的希望破滅了。”艱難地挪到一個十字路口後,肖銘深突然猛踩油門,闖了紅燈長驅直進,“今天要見交警了。”車子一路左衝右突,晏姿緊緊抓著扶手,直到身體隨著慣性往前猛衝,才發現來到了一個創業園區。這個新興的創業園,晏姿有所耳聞,入駐的都是一些新媒體或小型網絡公司。聯係這些公司,不用上門拜訪啊!但她不敢多問,隨肖銘深穿過不起眼的大門,裡麵是一片修剪精致的花木。乍一看,就跟高檔住宅區的綠化園林一樣,公司都在哪兒辦公呢?肖銘深熟門熟路地往深處走,繞過了一個噴泉,又轉過了幾叢灌木,突然從一個地方消失了。晏姿揉揉眼,發現這裡有一個入口通往地下。她拾級而下,明白了設計者的巧思:所有的辦公區都安置在下沉花園裡,可以透過玻璃天頂見到陽光,外麵的人卻因為被灌木遮擋住實現,看不到天頂。一個又一個的空間,大多是開放式辦公布局,透過玻璃窗,晏姿能看到裡麵的人忙碌地敲打鍵盤。肖銘深走到左側第四個房間,隻有這裡是有遮光窗簾的,他敲了敲門,很快就有人開門招呼:“您是?”“找李總,商量莉娜的事。”肖銘深遞出自己的名片。接待的人狐疑地翻看淡金色名片,猶豫了一會兒,閃身讓他們進來,“先在沙發上等一會兒吧。”沙發和茶幾還殘留著氣味,應該都是新買的。晏姿環顧四周,沒看到其他員工,懷疑這家公司可能剛租下這個地方,還沒正式營業。她正想問問這裡到底是做什麼的,就見一個胡子拉碴的大叔從裡間走出來,直嚷嚷:“莉娜和我們簽了十年,合同還沒到期呢!”“我知道。”肖銘深點頭致意,“所以我特來告訴李總一個重大的消息,免得你被套牢。”李總半信半疑,拉過一張椅子,坐在了他們對麵:“你彆想詐我。公關公司和我們做的事情差不多,就靠無風起浪,我可沒有那麼好糊弄。”“莉娜私下去見網友開房,你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有人拍到她和最近走紅的明星在一起,你知道嗎?”李總腮幫的肌肉抽搐一下:“這小賤貨,偷腥偷上癮了!照片在哪兒呢,開價多少?”“應該有人找過她,但是她拒絕了。她是覺得爆出來也無所謂,興許還能更紅。”“她怎麼沒和我說過?”李總恨得牙癢癢,“現在是什麼時候,所有主播都卯著勁兒拉票,她不好好直播就算了,弄出這種事讓粉絲知道,誰還給她投票?進不去前三,我們一年的錢都白花了。”“所以你得把她找出來談談。”肖銘深想把大衣脫掉,看看沙發,又把手揣進衣兜,“總決選是後天吧,得抓緊了。”李總掏出手機,突然停了下來,斜眼打量肖銘深:“你為啥告訴我消息,安的什麼心?”“您也看到了,我們公司擅長消除醜聞,實不相瞞,我們已經接到委托,要求把這件事處理得乾淨利落。我覺得還有商量的空間,沒必要上來就兜頭潑臟水。都是做生意的,和氣生財,你說是不是?”“你是在威脅我?”李總平日習慣掌控彆人,這次冷不丁被人抓住軟肋,著實氣惱,又沒處發泄。“給明星辦事就了不起嗎?我也捧紅過不少人,讓誰紅,讓誰不紅,就是一句話的事兒。”“那是自然,你做網紅推手也是前輩了,什麼手段沒見過。你想完全放棄莉娜,也是一句話的事兒。隻不過臨時退賽,違約金準備夠了嗎?”李總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行,我先讓人把那小蹄子從床上揪起來,她到了之後,咱們就定好價錢。”他拿起手機離開,晏姿才低聲說:“這個李總平時也不知道莉娜的行程,今天能把她找到嗎?”“我要是沒做好準備,敢闖紅燈嗎?”肖銘深竟然開始閉目養神,“她今天會來這家網紅炒作公司錄製一個拉票視頻,為了她的錢袋子,她肯定會來的。”莉娜確實是一個突破口。網紅主播一般都是在家工作,貿然去她家不太好,還是直接找公司解決最靠譜。大約等了半個小時,一個穿著黑色皮夾克的男人揪著一個女人的胳膊走進門。她戴著棒球帽,宿醉的臉上殘妝未儘,嗲聲嗲氣地發火:“你想乾什麼嘛,私闖民宅,我要報警!”“民宅?”李總再次現身,示意“黑夾克”暫且退下,“我在燕城最好的公寓給你租的房子,光房租一年都投了十幾萬,你要報警,咱們就把所有的賬都算清楚。”莉娜拽了下半露香肩的粗棒針毛衣,大大咧咧癱在沙發上:“哎呦,李總,你是了解我的嘛,我起床氣很大,你就不要讓人十一點之前叫醒我嘛。”她瞟到肖銘深坐在一旁,頓時身體前傾,換了一個顯出S曲線的姿勢,托著下巴盯著他看。“肖總,人到了,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開什麼條件?”莉娜完全在狀況外,眨巴著眼睛:“肖總?長得這麼俊,我的天哪,我是要接偶像劇了嗎?謝謝李總!”晏姿咳嗽一聲,搶先問話,她知道肖銘深最討厭沒腦子的蠢女人,為了不讓他開啟毒舌模式,她決定先發製人:“我們想知道,前天夜裡到昨天淩晨,有沒有一個小女孩聯係過你,說拍到了你在麗景酒店的照片?”莉娜臉色一僵,戴著美瞳的眼睛咕嚕嚕轉了幾圈,不自然地說道:“我這幾天都喝斷片了,前天的事哪兒還記得。”“給老子說實話!”李總重重拍擊茶幾,“你想走旁門左道,野雞變鳳凰,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人家是明星,就是玩玩你,你買包買化妝品的錢不還是靠窮屌絲!”李總話糙理不糙,一下把莉娜惹毛了:“說誰野雞呢?我他媽露胸跳豔舞,還不是你要求的嗎?要是能走捷徑更紅,我當然得試試了。我當時就跟那個小姑娘說了,我不怕照片爆出來,也不怕彆人罵我。他主動約的我,我睡了他,誰都沒吃虧。”“你的爛攤子,留給我來收拾,合著我就活該當冤大頭?”李總的嗓門越來越大,這時一直冷眼旁觀的肖銘深突然問道:“你說完這些話,那個小姑娘又說了什麼?”“她說我不出錢買照片,她就賣給彆人,讓我和她的偶像一起下地獄。”莉娜回答肖銘深問題的時候,又恢複了網紅慣有的甜膩嗓音,“我才不信呢,女人嫉妒發狂的時候,都會放狠話,誰又能真的對愛的男人下狠手呢?”“完了完了,你拒絕了她,於是她轉手賣給彆人,這可怎麼辦......”李總氣得腮幫鼓脹,肖銘深卻盯著某處虛空,淡淡地問:“你買了幾張?”“買......買什麼?”莉娜不自然地用手指卷起長發,“我不是說了,我拒絕了她,讓她趕緊走。”“你不會拒絕她的。”晏姿說出分析:“你想紅,也不怕網友辱罵,你沒有理由錯過這個爆紅的機會。你一直在做越罵越紅的生意,比誰都了解這一點。”“你買了幾張?”肖銘深又重複一遍問題,尋常的幾個字,卻讓屋裡的氣氛降到冰點。莉娜抱住自己,沉默了一會兒:“我啊,最近手頭太緊,拿不出那麼多錢,我就和她商量:隻買一張最清晰的,然後附贈她一些有用的東西,讓她給我打個折扣。”“有用的東西是......”晏姿覺得終於尋到重點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莉娜的身上,她縮成一團:“哎呀,就是聊天記錄嘛,沒什麼不堪入目的內容。我是說不怕人罵,也得給自己留個證據啊,我沒主動往上貼,是他看我的直播,主動撩我的啦。”“把那份記錄發給我。”肖銘深站起身整理大衣,“李總,如果照片流出去,不要承認,及時通知我,我們負責清除。咱們合作愉快。”趁李總還一頭霧水,肖銘深和晏姿已經迅速離開網紅推手公司。“夏一凡竟然同意了莉娜的條件。”晏姿感到不可思議,都說情敵相遇分外眼紅,對待勾引偶像的妖豔賤貨,腦殘粉不應該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嗎?“那份聊天記錄有更大的價值。”肖銘深沉聲說道:“而且我預感到,喬天霖不是第一次被夏一凡拍到約炮網友。”晏姿現在更愁的是,該怎麼說服向棠去調查這份資料。親媽粉發飆,威力也不會遜色女友粉。她鬱悶地嘟囔道:“真心實感地追星,果然都是會遭報應的。”“這世上真的存在報應的話,也未免來得太晚了。”肖銘深走向街角,陽光驟然躲進厚厚的雲層,他的背影如落葉蕭索。晏姿才醒悟還有一個問題沒想通:肖銘深也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創業園區。他之前是來做什麼呢?“我預感到,你的秘密要藏不住了。”晏姿的喃喃細語,頃刻消散在秋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