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病房果然和普通病房不一樣,淡粉色的牆壁和櫃子溫馨又甜美,像走進小女生的閨房一樣。窗台上還有開得正豔的粉玫瑰和粉色康乃馨,如果沒有房間中央寬敞的病床,誰都會願意多停留一會兒。“還沒醒?”晏姿擔心地看著床上的鐘妍。很少有機會能看到她不施粉黛的模樣。她雖然肌膚白皙如雪、沒有皺紋,但是臉頰的肌肉走勢,仍然清晰地表明,青春已經消逝了。不過,病美人仍然是美人,微蹙的眉頭、蒼白的唇色更能激起人們的保護欲。她的丈夫鄭煜華緊緊握著她的手,“小妍沒有傷害過任何人,為什麼他們要亂寫?”“我們已經向平台反映,要求刪除文章。”肖銘深拍拍他的肩膀,“你現在要保護她,不能亂了陣腳。”“她就知道逞強,”鄭煜華把被角往上拉好,“婚禮後都沒有好好休息,就要回燕城開投資會,現在隻能取消了。”這時醫生敲門進來,“檢查結果出來了,方便現在說嗎?”他看了一下晏姿和肖銘深。鄭煜華點點頭,“他們是信得過的人,您說吧。”“鐘女士是先天貧血,體質虛寒,之前因為流產刮宮,也沒有得到很好調理。”聽到“流產”這兩個字時,鄭煜華的表情變得陰沉,鬆開了鐘妍的手。晏姿儘力保持平靜,默默走到窗台邊欣賞花束。醫生沒有察覺到氣氛的微妙變化,繼續說道:“所以,想要保住這一胎,現在就要辦理住院手續。”這句話出口,就連一向冷靜如山的肖銘深,臉上也浮起難以掩飾的驚訝。鄭煜華更是吃驚得呆住好一會兒,才喃喃說道:“保胎......我的孩子?”醫生肯定地說:“剛懷孕一個多月,現在正是危險期,鐘女士需要靜養,否則以她的體質,很容易會習慣性流產。”肖銘深咳嗽一聲,“我們在外麵等鐘女士醒來,有事叫我們。”他快步離開,晏姿立刻跟上,門在他們後麵迅速關上,鄭煜華和醫生討論的聲音窸窸窣窣透出來,但無法聽得真切。冷不丁聽到如此機密的隱私,晏姿有些尷尬,不知道說什麼好,特彆是挨著肖銘深在等候區沙發坐下,她更是覺得手足無措,隻能盯著地板上的影子。“生孩子不一定會身材走形。”肖銘深突然問,“你覺得呢?”“啊,這我怎麼知道。”晏姿尷尬笑笑,“易胖體質可能會吧,我媽好像胖了快三十斤。”“能在臉上花掉一棟樓的女人,絕不可能讓自己變成肥婆。”肖銘深冷笑,“她們不肯這麼做的原因,隻有她們自己清楚。”晏姿覺得自己身為女人,應該替鐘妍說話:“女人都是愛美的,不想讓自己變胖變醜,很正常啊。男人根本不會理解,女人懷孕受了多少折磨,又要經曆多少痛苦,憑什麼一廂情願地認為所有女人都應該生孩子?”肖銘深對她的反應很驚訝:“男人理解啊,養育後代也是婚姻的一部分吧。”“這是直男癌的想法!”晏姿氣得臉發燙,“誰說結婚就一定要生孩子!生孩子是女人的權利,不是義務!孩子也不是維係婚姻的工具!每個孩子,應該是帶著父母的愛和期許來到世界上,不是用來彌補父母的矛盾和仇恨的。”肖銘深不顧她眼中的怒火,竟然笑起來,晏姿更生氣了:“你笑什麼,就是因為像你這種想法的人太多了,才會有這麼多不幸的婚姻。女人不是天生就要做母親和妻子的,她首先是人,即便結了婚,也應該有自己的愛好和事業。”“我笑你讀新聞係,又寫了三年通稿,竟然還這麼容易被輿論洗腦。”肖銘深收起笑意,“你說了一堆,聽起來非常有道理,非常關注人權,但是立場完全是片麵的。”“哪兒片麵了,就因為我為女人說話嗎?”晏姿不服氣。“婚姻的法律前提是,兩個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共同締結一份契約。既然是兩個人的契約,就應該建立在公平、真誠、互相尊重的基礎上。”肖銘深說得有板有眼,“你剛才說的,隻是強調女人應該在婚姻中保持選擇自由和精神獨立,那麼同理,男人也應該享有。”“我沒說男人沒有啊。”“也就是說,無論什麼事,兩個人都可以商量。即便是生孩子的事談不攏,也可以放一放,過一段時間繼續談。但是毫不保留說出全部想法,才是協商的基礎吧。”“對啊,所以呢?”“所以,比孩子被迫來到世上更令人氣憤的,難道不是父母根本沒有做父母的覺悟嗎?”肖銘深語氣轉冷,“無視妻子的感受,把她當作行走的子宮,這種男人不配做父親,那麼為了永葆青春,損害自己身體健康的女人,也不配做母親吧。”“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晏姿覺得脊背發冷。“鐘妍的助理告訴我,她一直濫用減肥藥,已經很多年了。”晏姿覺得手心也變涼了,“很多年......她的身體......”“她的身體根本不適合懷孕。”肖銘深一語道破,“助理和工作人員都知道,上一段婚姻破裂,就是因為她過度減肥,沒有辦法要孩子。現在請你換位想想,如果你是男人,你能接受這種不生孩子的理由嗎?”晏姿正苦想如何反駁,鄭煜華走出房間,輕聲說道:“她醒了,有話對你們說。”二人快步走進房間,鐘妍微睜雙眸,氣若遊絲:“我是個不信命的人,但命運一直在捉弄我。”她輕輕撫摸自己的肚子,“我全都告訴你們吧。”“演女一號的機會,我整整等了五年。拍那部劇,每天都要工作十四五個小時,有的時候,三四天加起來都沒有睡夠八小時。這麼拚命,30歲後,我卻再也接不到偶像劇了。我停工散心時,正好遇到我前夫,就結婚了。”鐘妍停頓一會兒,繼續說:“觀眾都是健忘的。隻不過休息兩年,經紀人幫我找角色,就隻能演媽媽、婆婆,給年輕的小姑娘做配角。我不服氣,想轉戰大熒幕,導演卻說我臉上的肉太多了,不是電影臉,我隻能豁出命減肥。隻要是能找到的方法,我全都試過。”晏姿看著她纖細的四肢,歎道:“你已經很完美了,沒有必要這麼做。”“我前夫也是這樣說的。我那個時候完全鬼迷心竅,誰的話都聽不進去。我不甘心啊,不甘心就這樣被淘汰。結果第一個孩子就沒了。”鐘妍閉上眼睛,淚水滑過臉頰,塵封的傷疤再度揭開,疼痛的餘震綿延不絕。鄭煜華坐在角落裡,一聲不吭,晏姿不知道他是否也是第一次聽到這一切。“我前夫警告我,再折騰身體就離婚。我沒當回事兒,又繼續減肥,吃的藥讓我整宿整宿睡不著覺,精神一恍惚,就直接把開水倒在手上。”鐘妍抬起右手,纖纖玉手上的燙傷,如撕裂的水墨畫卷,格外痛心刺眼。“你為什麼不去做植皮手術?”如此追求完美的人,為什麼放任手上的傷痕?“我想記住自己的懦弱。”鐘妍淒涼地笑道,“我那麼努力,甚至犧牲婚姻幸福,可是到頭來,全都是一場空。我偷聽到拍雜誌的燈光師抱怨,他說我瘦成竹竿,一點兒少女感都沒有,打光太費事了。聽到那句話後,我心裡有個什麼東西一下子斷了。不僅失眠更嚴重,大白天也會出現幻覺,有一次我清醒過來,不明白手裡為什麼拿著剃須刀,血順著手腕淌下來。”“不要說了!”鄭煜華跑到床前,把鐘妍摟在懷裡,“你沒有錯,都不是你的錯。”肖銘深絲毫沒有被眼前如偶像劇般的情節打動:“希望你這次不要再做錯了。不是每個人都有重新來過的機會。”鐘妍依偎在丈夫的懷裡,深情地看著他:“為了我們的寶寶,我不會再任性了。”“那你就聽我的話,好好休息,開會的事交給彆人吧。”鄭煜華撫摸她的頭發。鐘妍勉強同意,對肖銘深說:“我在醫院靜養,外麵的事情都不想知道。所有公關費用的發票,你查收一下郵件,看有沒有問題。”肖銘深走出醫院,突然停下腳步,跟在後麵的晏姿撞到他後背上,她揉著額頭,“怎麼了?”他把一隻藍牙耳機塞到她的耳朵裡,纖長的手指輕輕掠過她的耳垂,被他碰過的地方像是被點燃了一樣發燙,晏姿隻好後退,耳機中傳來一個柔美的女聲,竟然是鐘妍:“錄下這段錄音,是因為我這幾天總是覺得心慌,感覺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你上次跟我提到徐景福,我立刻去派人調查,他主營的手機業務,市場份額大幅度下滑,於是想要進軍共享公寓領域。”“剛才鄭煜華說鐘妍要參加......”“下周二在會議中心召開的‘共享經濟論壇’。”肖銘深打開的音頻正是鐘研的郵件,“投資方不僅會分享經驗,創業者還可以提出自己的方案,當場獲得融資。”耳機裡的聲音還在繼續:“我控股的zy資本一直也想做共享公寓的業務,聽說這次論壇會有一些不錯的提案,我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所以我請求你,如果我的公眾形象真的有損,一定要為我扳回一城。我不能輸。”轉換了戰場,鐘妍的路仍然不輕鬆。一個擅長演講的創業男精英,一個爆出醜聞的美貌女明星,創業者會偏向哪一方,答案不言而喻。晏姿攥緊拳頭:“她必須得出席,才能贏。”“看來對手想到我們前麵去了,這一次必須得硬碰硬。”“知道了,明天上班前我會把反擊的通稿寫好。”“明天是周末,而且還有兩個小時就天亮了,”肖銘深又伸過手,把藍牙耳機取下,手懸在晏姿的臉頰邊停了一會兒,然後伸出食指戳了一下她的臉,“熬夜真的會變傻。”肖銘深悠閒自在地走進夜色中,留下晏姿風中淩亂。剛才是發生了什麼,老板竟然戳了我的臉?不對,比起這個,更讓人在意的難道不是智商被羞辱了嗎?出租車上,晏姿一路裝睡,這樣就不用說話了。車子拐進胡同,她跳下車就跑。用鑰匙開門時,她才反映過來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我沒說地址啊,肖銘深怎麼知道我住哪兒?為了不被這些問題困住,晏姿選擇一睡解千愁。第二天,她還是訂了和往常一樣的鬨鐘,爬起來寫稿。鐘妍在投資圈裡很有名,但做事很低調,外界仍然把她定位成美貌花瓶。對手在公眾號領域投放黑料,啟發晏姿解決問題的思路:既然讀公號的女性讀者很多,那麼她們或許更樂於看到這樣一篇文章:《從直男斬到投資女王,她不靠男人,隻信自己》晏姿把昨晚聽到的內容稍微整合一下,就形成一篇描寫獨立女性的文章。肖銘深說得沒錯,這些文章迎合讀者的心理,把一些陳腔濫調換上新裝,就能獲得巨大的量。女性讀者的心理,就是不希望看到美女過得順遂逍遙,同時又希望看到女人能夠在男權社會撒一把野。矛盾的心理,才是真正的人性。晏姿想要寫出真相,必須學會和這種人性博弈。她把文章發給肖銘深審核,這時石飛宇打來電話:“小晏,你曾經問過我香水的事情對嗎?”“啊,我都忘了這回事,您還記得呢。”“我回去查了一下,很多香水都有柑橘和迷迭香的味道,但是你發現聶夢琪渾身都是香味,有點不太對。而且我昨天和方興平閒聊時,他說聶夢琪從來不噴香水,因為怕過敏,她的香味其實是香體丸。”“就是吃了就會有香味的東西?”“沒錯,而且她吃的香體丸是經常去的美容會所特製的。如果去一趟那個會所,說不定有意外的發現。”晏姿把手機調成免提模式,開始收拾包:“地址,時間,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