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解釋一下兩百萬的事情嗎?”晏姿想讓鄧卓熙交代清楚,事到如今沒什麼可隱瞞的。“說我騙錢更是胡扯。”鄧卓熙點上煙,自顧自吸起來,“那部電影的導演,她也認識,我們都是看好導演的能力才投資的。我也幾乎把我所有的生活費都投進去了。誰知道因為男主角嫖娼犯事兒,電影不能上映了呢?這都是不可抗力,也不能全怪我啊。”晏姿聽明白了,在鄧卓熙看來,他劈腿、坑女友錢都沒有錯,錯在貝琳不懂得寬容。他要不是客戶,晏姿可能會忍不住把咖啡潑到他臉上。“我們會按照您的要求,去聯係貝琳。不過李念轉移財產的事情,您準備起訴嗎?”肖銘深的態度絲毫未變,仍然像銀行櫃員一樣彬彬有禮。“我本來不想鬨大的,但那張賭桌照肯定是他散播出去的。我喜歡喝酒和女人,但賭博那玩意兒我是不碰的。就有那麼一回,我在香港拍戲,和幾個哥們兒聚了一下,被李念介紹去了賭場。他們都玩得很開心,我隻是幫他們買了籌碼而已。這點你們可以相信我。”鄧卓熙把煙撚在桌子上,“李念可能會繼續給我潑臟水,我想先走法律程序,把我們的賬算清楚。”“好的,那我們會儘快準備起訴聲明,您可以聯係律師了。”“那我就不留你們了。這位小姐,你一直皺著眉,是不是有點兒後悔幫我了?”晏姿突然被鄧卓熙叫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可能沒資格說這種話,但是誰活在世上沒犯過錯呢?我做的事情,並沒有到十惡不赦的地步吧。和偷偷轉移財產的員工相比,我才是受害者。希望你能多費點兒心。”走出酒店,肖銘深的臉色陰沉。“你又犯起正義病了是嗎?”“我做不到聽了那種話還麵不改色。我的臉皮沒那麼厚。”晏姿氣鼓鼓說道,並不想低頭示弱。“不要帶入個人情感,要保持距離。我不希望再說一遍。上車吧。”“對,人和人之間要保持距離,彆走得太近。”晏姿招手叫出租車,“我打車回家,不麻煩您了。”肖銘深也不攔著,看著她上車離開,然後又默默開車跟在後麵。他告訴自己,單身女性深夜回家不安全,這都是出於對員工的關心,沒有彆的想法。可是她卻總是讓他傷腦筋。當年公司剛成立,他急需一個文筆好的職員,能分擔撰寫通稿、宣傳文案的工作。前來應聘的女生雖然都能完成筆試題目,但畢竟社會閱曆淺,寫出的文案太追求辭藻優美,達不到客戶的要求。隻有一個女生僅用了半個小時就完成了題目,文筆簡潔又切入要害,讓他眼前一亮。那個人就是晏姿。他按捺住喜悅,追問她:“為什麼你要這麼寫,不覺得太俗了嗎?”“在一個拒絕深刻的環境,隻有俗才能達到目的。”“你是認為公關行業很庸俗嗎?”“職業就是職業,沒有什麼高貴低賤。我不願意欺騙自己閉上眼睛,我更願意凝視深淵。”她說這句話時,眼神一閃而逝的淩厲,始終縈繞在肖銘深的腦海中。那時他就覺得晏姿是個有故事的人,為了實現她隱秘的目的,她會成為最努力的員工。後來的職場表現,印證了他的猜想。但是想多了解她一些,他卻發現始終跟她隔著銀河。或許他也要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帶入個人情感。接下來的兩天,晏姿和石飛宇一起打磨起訴聲明,向棠則順著貝琳這條線追查。隻要法院通知單下達,李念不管躲到天涯海角,也得出來應訴,他已經不能影響輿論了,要緊的是和貝琳溝通。晏姿還是主張疏導,因為摸不準貝琳手中還有什麼牌。“總覺得很奇怪啊,為什麼分手這麼多年,突然要公開對質了呢?總不至於蹭熱度落井下石吧。”向棠在午休時,一邊啃鴨脖子一邊說。“一定是有什麼事情刺激到她了。我們再把時間線梳理一下。”晏姿在本上開始畫思維導圖:6月23日,鄧卓熙獲獎——6月25日淩晨,詐捐爆料——7月3日,嗜賭爆料——7月9日,回應李念轉移財產——7月10日,騙前女友投資爆料。“現在我們可以肯定6月25日的爆料是李念做的,因為他在23日收到了賭場追繳欠款的最後通牒,他隻好弄出一個大新聞,讓鄧卓熙無暇管他,趁機脫身。”晏姿看著桌上的資料說:“一周後他又把手機裡的賭桌照爆出來,說明他已經借助某種力量拿到了錢,解決了危機,交易的條件可能就是整垮鄧卓熙。”“也就是說,那一周他可能和貝琳取得了聯係。然後他們又用了一周時間準備,從渣男的角度製造負麵新聞。”“從爆出賭博照片就可以看出,貝琳沒有保住李念的意思。她就是一門心思要報複,把當年和分手事件有關係的人都公開處刑。”晏姿轉了下筆,“也就是說,刺激她的可能是對當年感情的解釋。”“可是我查了鄧卓熙的訪談,他從來沒有提到過前女友的事情啊。”“再把他半年內的訪問看一遍。”晏姿抓起桌上的薯片,和向棠眼睛都不敢眨地看視頻,她們倆津津有味的樣子,讓一旁的方濤很是鬱悶:“姐,你們就不能考慮下我的感受嗎?”“閉嘴!”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鄧卓熙在鏡頭前永遠是一副衣冠楚楚的雅痞模樣,不僅舉止優雅,衣品也非常出眾。向棠嘖嘖稱讚:“這顏值還能再打十幾年,風頭過去,走個浪子路線,又有一批小姑娘入坑。”晏姿想到他在酒店時的言行,爆料中有一句話沒說錯:他生活中的演技確實更加高明。訪談翻來覆去都是相似的問題,看來都是提前打好了招呼,看了一個小時,晏姿就哈欠連天了。“還有多少?”“還有十幾個。他在去電視節前,為了宣傳新作品,密集地接受了很多采訪。”“他不是沒有接新戲嗎?”“有一部戲壓了好幾年,趁熱度終於能上星播出了。”向棠又點開下一部視頻,“負麵新聞不解決好,這部劇可能又要涼涼了,真同情投資方。”視頻中鄧卓熙又在侃侃而談,對拿獎勢在必得。記者突然問道:“《薰衣草戀人》是您接的第一部都市偶像劇,對塑造性格如此複雜的角色,您是怎麼準備的?”“我本來是不想演這個角色的,但是導演說服了我,他說我應該嘗試和自己性格完全不一樣的角色。希望這部劇播出後,觀眾朋友們不要誤會我。我不會像男主角那樣在兩個女人之間猶豫不決,我喜歡一個人,就不會再給其他的人曖昧的機會。”記者對這個回答非常興奮:“這種處理感情的方式,會很讓女朋友放心。喬小姐聽了會很開心吧。”“她為我付出了很多,一直默默支持我,無論是誰,都應該專一地對待感情吧。”“騙子!”晏姿和向棠同時驚呼,然後兩人為同步的反應笑作一團。“這個采訪是哪一天?”“頒獎前一天,6月22日。”向棠撇嘴說,“我有點兒理解貝琳為什麼會報複了。完全抹殺掉她的存在,拚命樹立癡情人設,真是讓人無法忍啊。”“忍不了和能動手之間還差著很遠呢。看來貝琳早就擁有了扳倒鄧卓熙的實力,隻是一直隱忍不發而已。你不是查到了她之前的雜誌照嗎?和狗仔隊打聽一下,看看她和哪些大佬或富商走得比較近。”向棠又開始忙活了,晏姿把桌上的零食收拾好,回到電腦前把起訴聲明傳給肖銘深審閱。自從上次不歡而散,她就再沒有見過他。那晚她沒有控製好自己的情緒,確實有些衝動。弄清楚了貝琳的動機,晏姿更加認定,用錢收買貝琳,絕不是個明智的辦法。最好的方案是能用她接受的方式達成和解。有的時候,女人想要的不過是一句道歉罷了,哪怕是真情實感的“愛過”,都可以熄滅複仇的火焰。要怎麼做才能說服鄧卓熙呢?晏姿硬著頭皮給鄧卓熙打電話:“您好,我是澄雅公司的晏姿。我還想多了解一些情況,您可以告訴我,您和貝琳是怎麼認識的嗎?我們想了解她的性格,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她呀,脾氣非常不好,做錯事也不會承認。我們是很偶然認識的。那時她去上表演課,我剛好去蹭課,當時還覺得能聊到一塊兒去。”“她也想當演員是嗎?”“可能吧。但她沒有那個天賦,努力了也沒用。最後她不是放棄,去當模特了嘛。”“你們當年聽的課,現在還有嗎?”“就是暑期的培訓班,現在應該還有吧,你問這個乾什麼?”“多謝。”晏姿問清楚培訓班上課的地點,把座機聽筒哐地摔下。再和這個傲慢的男人多說一會兒,她又要炸了。事不宜遲,晏姿立刻出門。每年的暑期培訓夜校都是七月上旬開課,抓緊時間還能趕上。幻想一夜成名的人太多了,他們無法參加高考成為正式的表演係學生,就會參加培訓班鍍金。學校也樂得增加創收的機會。雖然不是真正的大學課堂,派來講課的老師卻都是聲名在外。晏姿還沒進教室,就感受到了旁聽者的熱情——教室門口站滿了人。反正她也不是來聽課的,就靠在走廊上聽音樂,等待中途休息。沒想到,上課鈴響後,一名男教師開始檢查聽課證,把蹭課的人都轟了出去。“彆添亂了行嗎?想當明星也得先交學費!”有的人賴著不走,蹲在牆邊,他不想多管,把門一鎖,罵罵咧咧地走開。“等一下,跟您打聽個事兒!”晏姿追過去,叫住他,“您一直在這兒工作吧,對這個人有印象嗎?”男教師的眼鏡拉到鼻梁中央,眼睛往上翻著說:“一天天這麼多人,誰記得?我沒工夫,邊兒玩去!”“這是俺姐,您瞅瞅。”晏姿把貝琳的雜誌照片遞到他麵前,“她來到燕城上課,成了大明星,卻家也不回了,俺娘惦記著緊,就讓俺來打聽,俺什麼都不知道,隻知道她來過這兒。”“瞧瞧,都把自己當個腕兒了。拍了幾張影樓照,就把自個兒當明星,那我天天兒在這兒,豈不是金馬獎主席?小姑娘,趕緊回家吧,這兒沒這個人!”“不可能,俺姐很漂亮的,很有名的,您再幫我想想,有個照片也行,要不然俺娘可要哭瞎眼了。”男教師上下打量晏姿,把眼鏡一推,咳嗽一聲說:“小姑娘,這不合規定,但......”晏姿立馬塞給他幾張紅色大票,“俺打工攢了錢,就為了找到俺姐,您收好。”“這......”男教師不自然地捋了下所剩無幾的頭發,把錢迅速揣進褲兜,“來吧,我給你補辦聽課證,下次不要忘帶了。”然後一拐一拐地朝前麵走,晏姿趕緊跟上。晏姿看到實際上課的情景,就明白講師不會對學生有任何印象。要想知道曾經的細節,還得另尋辦法。男教師把晏姿帶到一個堆滿了雜物的辦公室,屋內空氣渾濁,隻有一個老舊電扇在棚頂吱呀呀轉動。“你自己找吧,彆呆太久,下課鈴響了你就得出來。”他離開房間,晏姿鬆了一口氣。她還擔心要和這個油膩老男人共處一室呢。既然是表演培訓班,結課時都會集體演出,這是表演係的慣例。一定會有劇照、合影什麼的留下來。晏姿抽出紙巾,把鼻孔塞住,開始在廢紙堆中翻找。她覺得在飛揚的灰塵中,自己有種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蒼涼。地上散落著一堆演出海報,她一腳踢開,露出了一個米黃色的盒子。晏姿把盒子裡的東西一骨腦都倒在地上。一張淡藍色的紙飄飄悠悠飛到角落。證件照上的臉龐笑眼彎彎,正是要找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