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首先,這個案子已經過去了十二年。其次,失蹤家屬留下的電話,多半都成了空號。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誰都無法確定這是凶手給他們留下的線索,還是挖下的坑。一旦他們走錯一步,後果誰都不敢承擔。廖峰隻能做出艱難的決定:“韓策,你和萬萬兩個人負責調查十二年前的事,我和小吳繼續查現在的案子,需要人手直接和我說。”這是目前來看最好的均攤風險的方式了。廖峰他們負責繼續找監控,勢必要把凶手架勢的車輛從監控裡找出來。而韓策和萬萬這一邊,則從第一戶失蹤家屬開始走訪。十二戶人家,有三家換了地址和電話,左鄰右舍對他們搬去了哪裡完全不清楚。萬萬在本子上,這三條信息劃上了一個圓圈,兩個人站在車邊,縱是冷風吹得兩個人臉泛著粉紅,也還是沒誰要上車。萬萬伸手搓了搓臉頰:“過去這麼久,哪怕是最親近的人,也沒辦法一直在原地等著吧?”韓策聽出她的意有所指:“人要向前看,一直守著傷心地,或許隻會讓等待的人痛苦。”“為什麼不直說,是因為覺得他們覺得那個失蹤的人不會回來了?”萬萬苦笑:“萬江華就是這樣子,阿媽才失蹤一個星期,急切地帶了女人回來,沒兩年就搬去了金山彆墅,我問他如果阿媽回來找不到我們怎麼辦?他說不會的。我不知道是不會找不到,還是不會再回來。”“萬萬……”萬萬搖頭,收起情緒:“走吧,還有九家要走訪呢。”另外三家留下的電話號碼沒有換,但地址因為拆遷,隻能搬到了新址,韓策開車,前往第一處地址,萬萬在路上將紙上的地址做出了更新。路上,韓策幾度想開口安慰萬萬,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幾年他不敢深想救他一命的女人的去向,內心隱隱地覺著新聞上沒有報道,或許是因為女人已經回了家。不敢想,不代表事實就會按照他所想的發展。女人也有家庭,有個等待著她回去的女兒,如果沒有為了救他而拖延時間的話,結局會不會不一樣?來開門的是年僅六十歲的老阿姨,戴著厚重的老花鏡,打量著門口的兩個人:“打電話來的是你們嗎?”韓策解釋了他們的身份,老阿姨客客氣氣地把他們引進去屋內。屋子裡的裝修很簡單,看得出老阿姨日子過得很清貧,牆上掛著的全家福,還有幾張女孩的靚照,年齡看著和現在的萬萬很接近,看得人心裡不是滋味。再不忍心,該問的話總要問,該揭的傷口也要捷,韓策率先開口:“關於十三年前,你女兒失蹤的事,有一些想要了解的細節。”老阿姨手上擦電話座機的動作停了下來:“搬到這來,很久沒聽人提過十幾年前了。”“你女兒當時為什麼回去嶽麓鎮呢?”“璐璐和我說學校學習太悶了,想出去走走,聽人說嶽麓鎮的後山風景很好,能和朋友一起野餐,我就想著大家一起去,不會有什麼不安全的,就沒和她一塊去,誰知道偏偏就她沒回來。”“你知道是發生麼什麼事嗎?”“璐璐的那幾個同學說,好像是她們一起在雜貨店買東西的時候,落下了東西回去拿,後來就沒了音訊。”“當時你在報案的時候,沒有提及這一段嗎?”“提了,可雜貨店的老板也不知道璐璐去了哪裡。那之後,我一直等著她回家,我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等到她回來了……”心事重重地趕往第二家,韓策和萬萬到的時候,主人還沒有回來,等了近一刻鐘,電梯門打開,裡麵匆忙地跑出來一個五十出頭的中年女人。女人用紙巾擦汗:“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你這是……?”“我去老房子那邊看看,我怕男人回來不知道搬家了。”這個女人就是十二年前“采風”未歸男人的老婆。女人掏出鑰匙開門,一刻不停地給他們倒水和端水果,韓策招呼才讓她停了下來,女人一坐下立刻把紙抽抽過來,裡麵的紙一張張抽出來疊成一塊一塊的。“是來問我周哥的事嗎?他經常到各處采風,我有時候不放心,會跟著他一塊去,但我在旁邊,他總會分出神看我,這樣就影響他的精力,漸漸地我就不跟著了,當時他要去嶽麓鎮,我也沒覺得有什麼問題,畢竟離得近,他也說當天去當天回,可一直到第二天都沒見他回來,我給他打電話,手機也關機了,我就報了警。”話說完,半抽紙巾都疊完了,她又一一把紙巾展開:“這人就和人間蒸發了一樣,一點線索都沒留下,我等了很久也沒等到他,我下了班就出去找他,假期就去老房子等他,我不敢停下來,停下來我就覺得對不起他……”從第二家出來後,萬萬再也站不住,手撐著牆壁,隨時都要滑坐在地,身後的韓策雙臂支撐著她:“不要胡思亂想,有些事情,不是人力能改變的。”“和她們比起來,我好像什麼都沒有為我阿媽做。”“你變得很優秀,就是為你阿媽做得最好的事。”“那些人很大可能已經死了,他們怎麼還能找下去?”“我會讓廖峰幫忙鑒定地窖裡的白骨和這些失蹤者的匹配度,家屬未來要怎麼做,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萬萬的手抓在韓策的手上,這雙手的主人,不止一次成為她的救命稻草,現在仍是,短短的兩句話,她的心就好像沒那麼痛苦了。“走吧,天要黑了。”這家人失蹤的是兒子,失蹤那會兒孩子和女朋友一起到嶽麓鎮散心,後來吵了架,女生先搭車離開了,兒子卻再無音訊。兩夫妻無法繼續留在傷心地,於是搬來了新住處,又怕錯過兒子的消息,一直保留著電話號碼。從小區裡出來後,天色徹底黑了下來。失去了線索,四家還保持著原地址,還有三家根據原有的電話號碼找到了新地址,其餘兩家根據鄰居的幫助找到了新住處。每一家都無法接受失去親人的苦痛,還有幾家開始了新生活。其中一家的男人滿不在意:“兒子老婆沒有了還能再找再生,婆娘和孩子都那麼大人了,沒死在外邊早就回來了,要是讓我知道他們故意有家不回,”人力有限,兩個人一天隻調查了六個失蹤家庭,萬萬在那三個人的名字前畫上了一個三角形。“肚子餓不餓,我帶你吃點東西?”“去拚桌吧。”韓策有點意外,但還是答應下來。這個時間點,店裡人不多,不需要拚桌,萬萬偏偏選了坐在一對男女的那桌。很明顯,原本飯桌上的女生有幾分不願,小聲嘟囔著:“不是有那麼多空位,還和彆人湊一桌乾什麼?”“我想感受一下人氣兒。”“神經病吧。”女生拽著男生的胳膊,“走走走。”兩個人換到了靠窗的位置坐下,萬萬抽了兩張紙把桌麵擦了下:“韓老師,你要吃什麼?我想吃小蔥蒸蛋。”一頓飯吃得異常的沉默,韓策把萬萬送回宿舍,反複囑咐:“明天八點我在學校門口等你,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有什麼事一定要聯係我。”萬萬點頭應下來,獨自向女生宿舍走,走出好一段距離,韓策都看不見身影了,發動車子準備離開時,餘光瞥見萬萬又折了回來,韓策把車窗摁下來:“怎麼了?”萬萬走近點,身體前傾,手臂搭在車窗上,聲音軟糯:“韓策,我能去你家嗎?”再度來到韓策的公寓,心境卻和以往大不相同,兩個人沒說話,萬萬洗漱過後直接上床裹著被子睡覺,連續幾天沒有好好休息,沒一會兒便沉沉地睡了過去。坐在客廳裡的韓策,等了好一會兒沒聽見裡麵有動靜,扯著毛毯往身上蓋,迷迷瞪瞪地說了過去。後半夜不知道幾點,臥室裡傳開嗚咽的哭聲,他騰地起身衝進臥室,被子下鼓起一個包,萬萬露著頭,臉上是累,眼睛不安地顫動,嘴裡含糊地叫著:“阿媽……”韓策的心像被刀割一般,痛得不能自已,上前抱住她,手掌輕柔地落在她悲傷,輕聲安撫:“不哭不哭。”懷裡哭泣的女孩,慢慢平緩下來,身體顫著,韓策的手更緊了些,嘴唇貼在萬萬汗濕的額頭上,聲音壓得很低:“對不起,萬萬,是我讓你難過了十二年,如果能選的話,我會讓你媽媽回來,而我們不會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