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梔也是如此。此刻她坐在窗前,看不下書,心情莫名的雜亂。就在剛才,她欣賞了一場彆開生麵的綺麗大秀,她忘卻了所有的不快、焦慮、難過,幕天席地之下,隻有煙花的裙擺在天空飄蕩。曼妙美麗,光芒萬丈。就在剛才,她和一個人約定,兩個人一起考進市一中,這是她們的約定,也是未來的幾個月裡最讓她銘記並為之努力的事。她的擁抱,他的膽怯,在燈影交錯的街邊,彼此對視。就在剛才,她回到了家,就像一個人突然從天朗氣清走進沉沉暮靄之中,她的種種不安立時湧上心尖。她從外麵回來時,一進門,就已然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李蘭坐在沙發上,雙眼紅腫;趙承運在廚房抽著煙,麵前已經堆了一小攤煙頭。趙小梔喊了一聲“媽”,李蘭才抬起頭,睜著雙紅紅的眼看她。“媽,怎麼了?”趙承運聞言從廚房出來,扯著一抹勉強的笑,把她打發了進去,“回來了?天也不早了,趕緊睡覺吧。”趙小梔回頭看了李蘭一眼,李蘭這次倒沒怒,反倒很難得的笑了笑,“大過年的,能有什麼事?去吧!”家裡的一切似乎沒什麼不一樣,可是又好像一切已經不一樣了。椅子還是那個椅子,暖水壺還是那個暖水壺,甚至窗戶縫隙裡透進來的冷風都還和幾個小時前的一模一樣。屋子靜悄悄的,安靜的讓人瞧不出來瑕疵。但她知道,離開的時間裡,一定發生了什麼。她看著趙承運紅腫的臉,不用想就知道李蘭打了他,而且絕對不是矯揉造作,是真的下了狠手。趙小梔胡思亂想了很久,桌子下的雙腳全然麻痹,凍得沒了知覺。她曲起腿來,使勁的戳了戳,準備上床睡覺。這一覺睡得很不好,昏昏沉沉的,還做了個噩夢。睡夢中也是這樣的大雪天,但是夢中的家卻不是這個樣子。風呼呼刮著,大雪飄著,她們的家在風雪中搖搖欲墜,最後終於堅持不住,坍塌在茫茫雪色裡。趙小梔和李蘭爬出來的時候,渾身都凍僵了,哆哆嗦嗦。天是黑的,映襯著雪也變成了黑色。趙小梔爬到李蘭身邊,“媽,你沒事吧?”李蘭搖搖頭,雙眼無神的盯著前麵的廢墟。奇怪的很,周遭竟然沒有一個人,天地間孤寂的仿佛隻剩下她們母女倆。趙小梔一驚,問,“媽,我爸呢?”李蘭這才抬起頭,“你爸呢?你爸呢?這個該死的東西去哪了?”她像一個發瘋的病人,在雪地裡呼喊,片刻之後消停下來,眼睛又恢複一片死寂,“沒了,什麼也沒了,消失的乾乾淨淨······”趙小梔醒的時候,窗戶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風吹開了。她下了床,把窗戶關上,縫隙中還能看到夜晚安靜的五顏六色的燈光。淩晨兩點。方才從噩夢中醒過來,現在手還有點黏膩的汗,心跳仍未平穩。她輕手輕腳的出了門,趙承運並不在外麵,反倒李蘭的房間還亮著燈。趙小梔倒了杯水回屋,走到門口又折回頭,站在李蘭門外。裡麵動靜不大,似乎是抽泣,又或者是歎息聲,過了半晌,聽到李蘭開口,“我怎麼就這麼倒黴,找了你這個畜生。”“你說,你還回來乾什麼,啊?難不成是想把我們母女兩人坑死不成?”“既然你當初有那個賊膽,就得有腦子想到過今天。”“現在知道家裡好了,啊,你的女人呢,你不是喜歡給人家買衣服買包嗎,現在你倒是買呀,隻怕你現在已經找不到人影了吧!”趙承運終於開了口,似是艱難,“我······”李蘭來了火氣,慌忙接道,“你什麼?你什麼?”·····趙小梔回了屋,方才還滾燙的熱水,很快就涼了。她喝了一大口,重新回到床上。眼睛閉著,又睜開;翻過來,轉過去,無眠。因為另一個女人,好端端的一個家就變成了這樣?可是她又隱隱約約覺得沒這麼簡單,趙承運在垃圾堆裡現身,油膩的頭發,頹喪的臉頰,糟亂的須發,她的眼前不再是風流行事的負心漢,倒更像是一個走投無路的逃亡者。李蘭的怨恨、咒罵、捶打,深深撞擊在趙小梔的心裡。她又該去怪誰呢,一個是疼她愛她的父親,一個是辛勤操勞她和這個家的母親,應該怎麼辦?渾渾噩噩,思緒無果,迷迷糊糊的入睡。第二天清早,她發燒了,索性趙承運發現的及時,帶著她去醫院吊了水。等待的過程中,趙承運像個犯錯的孩子,靠在冰冷的牆上,頭微微低著。胡子又長了一截,一瞬間,好像又變回前幾天的樣子。“爸。”趙承運抬頭,“在呢!是吊水的速度快了嗎?”趙小梔搖搖頭,騰出一隻手輕輕地招了招,蒼白的嘴唇輕啟:“爸爸,你過來坐,讓我靠一靠好嗎?”趙承運愣了愣,艱難的邁著步子坐在趙小梔身邊,趙小梔往邊上湊了湊,頭輕輕的枕在趙承運肩上,趙承運微微一怔:“爸爸,你給我講個故事好不好?就像小時候那樣。”趙承運鼻子發酸,醞釀了好一會,開口問:“好,你想聽什麼?”趙小梔閉了閉眼:“什麼都可以,隻要是爸爸說的,我都喜歡聽。”“好,那我今天就說一個兔子一家的故事。”他開口道,一邊說,一邊拍著女兒的肩:“森林裡住了一隻公兔子,公兔子每天辛辛苦苦的工作,直到有一天他撿到了一隻受傷的母兔子。那個母兔子多可憐啊,他就把她帶回了家,給她做飯喂藥,照顧她飲食起居。母兔子的傷好了,她決定要走,但是那一天公兔子沒有送她,因為他舍不得,所以乾脆就不去了。公兔子回家後,發現飯菜都已經做好了,還有洗的乾乾淨淨的胡蘿卜,他高興的啃了一口,忽然覺得很奇怪,怎麼會有蘿卜呢?他回頭一瞧,哈,母兔子又回來了。母兔子說,我不走了,好不好?公兔子連忙請她坐下來,給她拿了一個又大又新鮮的胡蘿卜,說,好呀好呀。過了一年,母兔子生了一個小寶寶,白白嫩嫩的多可愛啊,她的眼睛圓溜溜的,一出世就會睜眼打量著公兔子,公兔子覺得很高興。有一天,他告訴母兔子,自己要出去工作了,不能待在家裡,母兔子說好。公兔子看看自己的小寶寶,親了一口離開了。過了很久很久,公兔子終於回來了,他們可以吃上好吃的草和最最新鮮的胡蘿卜,他們的小寶寶也長大了,俊俏的模樣十分可人。可是,公兔子卻覺得很難過,因為他犯了錯,以後很有可能再也見不到母兔子和兔寶寶了······”趙承運說不下去了,抬手擦了一下眼角,瞥見趙小梔已經睡著。他安心的靠在椅背上,閉目而思,嘴角微微上揚。趙小梔的睫毛抖了抖,眼淚不著痕跡的流了下來。三天後,趙小梔身體總算好得差不多了,早上起床的時候,身子也輕快不少。趙小梔走進廚房準備拿一副碗筷,李蘭道,“我不是都拿過了嗎?”“你少拿了一份,還有爸爸的一份。”李蘭一滯,轉過身子說道:“不用了,今天就我們兩人,你爸走了。”趙小梔一驚,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李蘭掃了她一眼,不動聲色的撿起來,未執一詞。“她去哪了?”李蘭抿著唇,不發一言,她看了趙小梔一眼,又很快移開。趙小梔的眼淚突然止不住的往下流,她想,爸爸,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我還想聽你把兔子一家的故事講完,我還想問問你公兔子為什麼要犯錯啊,他不知道兔寶寶會傷心嗎?昨天晚上她聽到了李蘭和趙承運的談話,終於明白了這短短月餘以來的天翻地覆。她回到床上以後,越想越難受,她的第一反應倒不是想要去問問趙承運為什麼明知故犯,她隻是想知道趙承運這幾個月是怎麼過來的?是沒有錢花了嗎,為什麼任憑自己糟蹋成這個樣子?是吃不飽嗎,為什麼瘦削成這般?她想了無數個為什麼,看到窗外倒映出來的紅色光束,她才驚覺,趙承運現在已經不可能再吃飽穿暖了,他就好比蛛網上的飛蟲,蜘蛛隨時可能過來吃了他,而他終將避無可避。想到這,趙小梔淚流滿麵。她告訴自己,不能哭,爸爸會沒事的,她明天一早就要問問趙承運,問問他到底還要不要這個女兒,怎麼能忍心讓她如此流淚。可是因為太過傷心難過,她哭了很久之後,身子無力、腦袋發軟,沉沉睡去。此刻,她無比痛恨自己的不爭氣。為什麼要睡過去,為什麼?她再也忍不住,大哭著跑向自己的屋子,緊閉房門。李蘭原地杵著,看著一桌的飯菜,聽著屋子裡女兒撕心裂肺的哭聲,軟軟糯糯的移到椅子上,整個人塌背低頭,眼淚無聲而流,不一會兒竟然也趴在飯桌上流起淚來。屋子裡,客廳處,兩處哭聲交雜,一個心痛抽泣,一個嚎然大哭。當吹來的風開始不再凜冽時,冬天逐漸遠去。雪萊說,冬天已經過去,春天還會遠嗎?春天已經來了,可是有人卻回不來了!已經開學月餘,趙小梔的生活開始變得單調,直到一件新聞傳來,一切仿佛赫然撞向另一個軌道。“據報道,今日淩晨,本市一名中年男子持刀行凶,被持女子身中數刀,現正在醫院進行搶救。男子行凶後逃脫,公安機關正在展開嚴密行動。據悉,此中年男子為本市人,警方懷疑此人與數月前的一件礦業走私案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