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梔將水杯放回座位,匆匆忙忙跑到操場上最後一節體育課。仿佛已經形成了慣例,幾乎每一個初中都會在最後一年停掉體育課,每周為數不多的兩三節課注定要被剩下的八九門課蠶食乾淨。即使是至效這樣的學校,也不例外。男生們已經在球場上打球了,有的穿著球衣,有的乾脆光著上半身,秋風瑟瑟,可是和運動產生的熱量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女生們有的怕冷,早已經躲到走廊下,有的乾脆和老師說想要去教室休息。老師也不為難,更沒法為難,隻要不是太過分,都一一允了。趙小梔和方玲玲坐在操場邊,裹著身子看著球場上跳躍的身影,仿佛他們運動出的熱量會分給她們一半似的。“小梔,我們也回去吧,外麵多冷啊!”趙小梔裹了裹衣服,“我現在不想回去,你先走吧。”方玲玲知道她的性子,隻好閉嘴,儘量縮在趙小梔身邊。此時,一陣激烈的歡呼聲從球場上傳來,周闊進了一個三分球。不知道是不是被這歡呼聲感染了,方玲玲騰的站了起來,“小梔,我去那邊看他們打球,你回去的時候叫我。”趙小梔看著她一蹦一跳的身影,不知道她又著了什麼道。兀自坐了一會,趙小梔往球場邊走去。男生們的歡呼和吼叫聲,球鞋和地麵摩擦出的尖銳聲,籃球撞擊籃板發出的砰砰聲,甚至是激烈運動過後的喘息聲······種種聲音交雜在一起,無不讓旁觀者也跟著熱烈興奮。然而還沒有走到球場邊,場內的情況已然發生了變化。趙小梔明明一直在盯著他們,可僅僅是眨眼的功夫,已經有人被撞倒了,而被撞倒的那人正是周闊。方玲玲估計沒想到打個球也會變成這樣,呆若木雞,趙小梔跑到她身邊使勁晃了晃她,才把方玲玲叫醒。男生們將周闊扶起來,方玲玲卻拉著趙小梔一路鑽進包圍圈,三兩下竄到了周闊身前。周闊以手掩鼻,看到來人後,竟然噗呲一聲笑了出來。彼時他的鼻子正流著血,這麼一聲笑,血全濺到了方玲玲臉上。方玲玲呆滯了三秒,然後驚恐的叫了一聲,看著周闊狼狽的樣子,又抹了一把自己滿是鮮血的臉,方玲玲下意識不是想著找醫生,竟然四處高聲問“是誰把周闊撞倒的,趕緊出來”。趙小梔被嚇的也是不清,看見男生們都固著他的腰,讓他仰著頭,趙小梔撥開一人,示意周闊把頭收回來,焦急之下還不忘道,“不要仰頭,這樣會讓血液產生回流,並不能起到很好的止血作用,若是在大量出血的情況下,甚至還有可能引起生命危險。”趙小梔一邊墊著腳,一邊伸手捏住周闊的鼻翼兩側,周闊順著她的動作,稍稍彎了彎腰,向醫務室走去。醫務室的老師顯然已經見慣了這麼一波浩大的聲勢,早已處變不驚,“又來了一個!行了行了,都彆圍著了,有我在,出不了事。”老師掃了一眼趙小梔,問道,“還知道應急處理啊,學過?”趙小梔驚魂甫定,“沒有,在書上看到過。”周闊跟著老師進了裡間,趙小梔坐在外麵的椅子上。手上的血已經凝固,就是心情一時半會平複不過來。過了好一會,她才覺得自己有了知覺。男生們儘數退去,屋子裡隻剩下趙小梔和另外打球受傷兩個男生。趙小梔起身準備去洗手間洗手,卻總覺得背後有人在盯著自己。她回身一瞧,竟然是胖子和餘澈。方才的場麵過於緊張,緊張到讓她對近在咫尺的兩人視而不見。“怎麼是你們?”餘澈一言不發,隻是麵無表情的盯著她;胖子站在一邊,擺擺手,“一直都是我們。”趙小梔看向餘澈,“你受傷了?”餘澈不答,趙小梔看向胖子,胖子點點頭,示意她是手肘撞傷了。趙小梔走到餘澈跟前,笑著說,“怎麼不說話,被撞傻了?我看看被撞到哪裡了,該不是撞到腦袋了吧!”餘澈看著趙小梔嘻嘻哈哈的樣子,莫名的氣不打一處來。方才她進門的一瞬間,臉上的緊張焦慮、心慌不安,全都落在了餘澈眼裡。同樣是受傷,怎麼到了餘澈這裡,卻變成了可以遭人調侃的戲謔?“沒人性!”趙小梔沒聽清,“你說什麼?”餘澈瞪著他,“好話不說第二遍!”說完,竟然很小家子氣的扭過半邊身子。趙小梔哭笑不得的看向胖子,無聲而問,我麵前的人真的是餘澈嗎?胖子微笑的眨了眨眼,對,如假包換。趙小梔抬起餘澈的胳膊,他本來還在抗拒,可不知道是因為太過疼痛,還是因為趙小梔的手太過溫柔,餘澈的反抗竟然變成了輕輕的轉動。隻一瞬間,傷口毫無遮掩的顯露在眼前。趙小梔倒吸了一口涼氣。餘澈整個手肘的皮膚全被磨掉了,和平日裡的小小剮蹭還不一樣,眼下的傷口血肉可見,足足有半個手掌那麼大。餘澈的手臂青筋暴起,趙小梔瞥見到他的手臂布滿了因疼痛而起的雞皮疙瘩。可是看向他的臉時,又是那樣的波瀾不驚,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隻有額角的幾抹岑岑冷汗,知道他現在究竟有幾分疼痛。趙小梔覺得自己方才的打趣有些不合適,可是這會再說“對不起”又特彆沒有意義,隻好開口問他,“很疼吧?”餘澈仍舊不開口,可是因為趙小梔的一句話,心下突然溫潤了幾分。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像是鎮靜劑似的,迅速讓他平靜下來,連帶著十分的疼痛也消去了三分。趙小梔以為他在慪氣,試探性的問,“所以是你和周闊撞在了一起?”餘澈突然回頭,垂眼皺眉,明明很想要同趙小梔說話,一出口卻成了紮人的刺,“怎麼,這麼看來,是不是覺得我撞得還不夠輕啊?”趙小梔不知道他又在說什麼胡話,沒當回事,隻道,“我不知道你受了這麼重的傷,我以為······”她後麵的話還來不及說完,戛然而止。她看到餘澈的眼睛裡突然湧現出了一種厭惡和憤怒,少見的讓她想要躲得遠遠的。所以,他打張爽弟弟的時候是不是也是現在這個樣子?他現在很討厭自己嗎?餘澈本來想著等趙小梔再說一句話,就立馬停下自己不知好賴的欠揍表情,可是趙小梔的話隻說了一半,她的麵色突然就失去了光彩,變得冷冷靜靜,透著十分冷漠而又疏離的拒人於千裡之外。餘澈冷哼一聲,斜著掃了她一眼,便轉過身子背對著她。一旁的胖子在邊上鼓搗過餘澈好幾次,可他就是不聽,這會兩人鬨成了這般,他也不知如何是好,隻能一邊暗罵餘澈王八蛋,一邊很抱歉的朝趙小梔微笑。趙小梔不動聲色的點頭,說了聲“你們好好休息”便出了門。在衛生間搓了好一會,血跡才將將就就的洗掉。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那張麵孔平靜如同冬日的湖水,冷風一吹,半點漣漪也蕩漾不起來,甚至下一秒就會結冰。短短的十來分鐘,她的情緒從驚嚇恐懼,變成了焦急擔憂,到了現在竟然湧現出了一絲無奈和難過。可是鏡子裡的這個人,麵色無恙,壓根就看不出來會有這麼多的情緒變化。她扯了扯嘴角,出了門。剛一抬頭,便看見了方玲玲。方玲玲頭發上還沾著水珠,臉上的血跡倒是洗乾淨了,就是鬢角的縫隙處還殘留著點點殷紅。“怎麼不進去?”“我···他好了嗎?”趙小梔抽出一張紙巾,將方玲玲臉上、頭發上的水珠擦乾淨,“醫生說沒事了,你不用擔心。”二人進屋時,周闊和餘澈坐在簡單的行軍床上,雖然彼此不發一言,可是氣氛難得和諧融洽。方玲玲方才的熱血到了這會一股腦的全部回到了身體裡,此刻才從恐慌和驚懼中回過神來,她小聲的問,“你們兩撞在一起了?”二人無言,趙小梔卻點了點頭。大家都知道,籃球場上出點小傷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輕則崴了腳蹭了皮,重則斷了腿折了胳膊。不知道是誰說過,一個真正打籃球的人,身上總得有幾處球傷做標榜。這和鬨事打架又有不同,前者是男生們之間的力量較量,磕磕碰碰在所難免,當籃球被拋起的時候,雙方就已經展開了對壘,隻是在場言球,許多事情不會輕易延續到場下;後者卻截然相反。趙小梔看著狼狽的周闊,抿著唇,情不自禁的笑了。垂頭的一瞬間,發現周闊也在盯著她,眼角輕張,嘴角淺揚,眼睛裡突然湧起了一池溫柔的春水。趙小梔莫名的有些慌,收斂心神,躲閃的一瞬間卻瞧見了另外一雙怒氣衝衝的雙眼。餘澈盯著她,眼睛裡滿溢著憤怒和壓抑。兩人對視,餘澈的目光讓趙小梔難以直視,隻好逃離,“你們好好休息,我們先回去了。”方玲玲戀戀不舍,周闊卻微笑的衝她點點頭。方玲玲局促的回以微笑,和趙小梔一同離開。兩人的身影消失,周闊狀似無意的看向餘澈,餘澈方才的種種情緒此時早已平複,看向周闊的時候已經麵無異色。二人的目光僵持著,片刻,餘澈突然回給他一個意味難明的微笑。自那以後,趙小梔總覺得有什麼事情悄悄發生了改變。可是細細思索,一切又很正常。重新恢複了打籃球的周闊,依舊對她不屑一顧的曆輕輕,經常魂不守舍的方玲玲,還有許久未見、許久未說話的餘澈。如此種種,她沒有想出什麼彆樣的頭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