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試成績出來那天,趙小梔很倒黴的感冒了。腦子一直昏沉沉的,隨身帶了一包紙抽,上午還沒過半,已經要見底了。深秋時,氣溫變化的厲害,晚上一個不小心沒蓋好被子,第二天一準吸溜鼻子。趙小梔正擤鼻涕,數學試卷飄到了眼前,還未看,年級排名也跟著飛來。她隨意一掃,明明毫無懸念,可是總得看到之後才放心。她拿開排名表,又看了一眼滿分的數學試卷——當時做的時候就覺得最後一道大題有些吃力,竟然還真的對了。趙小梔正在暗自思量著,方玲玲手裡拿著數學試卷,屁顛的走過來,“小梔,看看。”趙小梔一瞧,100分,“不錯呀,滿分。”方玲玲一仰頭,“厲害吧!”後排趴著的周闊許是覺得聒噪,眯著眼抬頭一瞧,頓時來了精神,“呦,今天是見什麼鬼了,方玲玲同學數學竟然考了滿分。”他再一看左前方的趙小梔,旋即真相道,“不對呀,怎麼人家的滿分是150,你的滿分是100呢?哦,我知道了,卷子不一樣!”方玲玲把卷子一拍,橫眉一豎,“卷子不一樣怎麼了,你管我,有本事也考滿分去。”周闊立馬撇撇嘴,“哎呦喂,我可不敢跟您比。”說完他準備繼續沉眠,忽然一笑,衝著趙小梔很認真的說,“小梔,你真厲害。”她們(二)班雖然也有許多不學無術的,但是相對於整個學校的大環境來說還是不錯的。同學們雖然對學習不上心,可是自己做自己的,很少刻意去妨礙彆人,甚至還會下意識的為僅有的想要學習的人創造條件。這就夠了。男生們下課打打鬨鬨,上課專心睡覺:女生們上課傳紙條,下課專心去彆的班級門口流連戲蝶。趙小梔的特例讓男生時常覺得有種正義感:她成績好,為人又不喜歡多話,待人也絲毫沒有傲慢無禮的態度。除了大多數的時候給人一種難以言明的疏離感,更多的還是讓人想要保護她的。可是女生就不同了,除了方玲玲,剩下的有些女生懶得和她沾邊。背地裡說什麼“假正經”、“白蓮花”,表麵上卻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僵屍模樣。趙小梔習慣了,女生們也習慣了。他們井水不犯河水,久而久之也就當彼此不存在了。一邊是好學生的誌存高遠,另一邊是放浪形骸的青春年華。都沒錯。趙小梔笑著說:“謝謝。”周闊傻乎乎的咧開一口白牙,“謝啥,我們可就指著你給咱們班、給咱們學校爭光呢。”說罷,很是鼓勵的輕輕拍了拍趙小梔的頭。方玲玲當即叫了一聲“啊”,周闊的手堪堪停在周小梔頭上,二人驚恐又疑惑的看著方玲玲。方玲玲盯著周闊,“放開你的狗爪子。”說罷,翹著蘭花指,用中指和拇指撥開了周闊的手。周闊喘了口重氣,瞪大眼睛瞅著方玲玲,方玲玲也皺眉瞧著他。半晌,周闊移開了目光,方玲玲卻不知怎的,麵露訕訕,眼神開始變得茫然四顧。趙小梔知道二人是鬨著玩,倒不擔心彼此真的生氣,隻是生活在一個大圈子裡,不可能做到旁若無人。四麵有風,還是偶爾收著些比較好。“行了,你們可真幼稚,還當自己是小學生啊,整天吵嘴。”周闊很溫和的看向她,朝趙小梔點點頭,“小梔說得對,今天趕上哥心情好,就大人不記小人過,不和你吵了。”方玲玲從周闊麵前雜亂的書本裡,精準無誤的抽出一張數學試卷,嘲笑道,“心情好?難道是因為這個分數嗎?”周闊瞪著她,片刻又釋然,麵無慍怒的將59分的試卷拿回去。方玲玲倒是有些不樂意了,周闊和她吵,她不開心;周闊這會乖乖不吭聲了,她又覺得不高興了,總覺的周闊憋著什麼壞主意。正氣急敗壞時,被趙小梔一個冷眼給瞪了回去。見方玲玲撇撇嘴,趙小梔隻得安慰道,“小朋友要乖乖的呦,姐姐給你買糖吃。”方玲玲當即順坡下驢,捏著一副嗓子道,“姐姐,這個哥哥欺負我,嚶嚶嚶······”周闊顫了幾抖,舉著拳頭、壓著怒火道,“裝什麼裝,信不信我一拳打死你個嚶嚶怪。”趙小梔忍不住笑道,“聽到沒,小朋友就要有小朋友的樣子,不許變成討厭的嚶嚶怪,不然姐姐不喜歡你了。”方玲玲見趙小梔沒有幫她,反而順著周闊來,頓時不滿了。然而還沒發作,就聽到前排女生怪裡怪氣的“嘁”了一聲。趙小梔回過身去,正好從化妝鏡的一角瞥見鏡子裡十四五歲的少女。正是最美的年華,她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不都是最難得的嗎,為什麼總是要用那些東西讓自己變的淡漠疏離、甚至是麵目全非,從而失掉了最真實最耀眼的自己呢?女生拿著眉筆的手恍然一停,鏡子裡那雙被化的遊離而又陌生的眼睛突然看過來,和趙小梔的眼神撞在了一起。曆輕輕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又從桌膛裡拿出一張紙巾小心翼翼的擦拭花掉的部分。趙小梔低下頭,心中卻在想另一個問題,曆輕輕使了那麼大的力氣來翻白眼,會不會眼疼?曆輕輕畫完最後一筆,神清氣爽的歎了口氣。她的眼睛往後一瞟,隨即側著半張臉對同桌道,“你說,為什麼總有人喜歡扮演居高臨下的角色呢,累不累呀?我真擔心有一天呀,彆掉下來摔一個狗吃屎。”同桌把頭從言情的書頁中抬起來,赫然見到曆輕輕耳邊的墜子,風馬牛不相及的說了一句,“輕輕,這個墜子好漂亮啊,從哪買的?”曆輕輕蔑了她一眼,看在她還知道誇獎的份上,暫且饒了她的驢頭不對馬嘴。趙小梔聽得一清二楚,握筆的手兀自緊了緊。方玲玲也不好說些什麼,隻能在心裡跳腳個百八十遍後離去。周闊輕輕拍了拍趙小梔的肩膀,很用力的開口,“小梔,不用理外麵的鳥叫,你好好學習,俺不吵你。”趙小梔沒回頭,可是周闊看到了她點了點頭。他滿意的笑了,沒理會曆輕輕的嗤之以鼻,把帽子往頭上一蓋,睡了去。下午放學,趙小梔照例在班裡寫了會作業,才往家走。過兩天有個期中考試的總結大會,張爽讓她寫一篇演講稿。路上,趙小梔掏了掏口袋,紙用光了。四下一瞧,沒人。便扯了一塊樹葉擦了擦,當做紙用了。趙小梔鼻涕擤的正歡,冷不丁的被人從身後拍了一巴掌。葉子破了,清水鼻涕全流出來了。“你乾什麼呢,走路不好好走,低頭想什麼?”是餘澈!這個王八蛋,下手沒輕沒重。餘澈見她沒反應,探身往前一瞧,一張模樣俊俏的臉,登時像是被蝸牛爬過了似的,滑不溜秋的泛著光。餘澈咧著嘴,身子後仰,腳卻未曾退後半步,“咦,真惡心。”趙小梔不吭聲,平平淡淡的把葉子扔進垃圾桶,然後毫不顧忌的用手把鼻涕抹得乾乾乾淨淨。餘澈摸了一圈沒找到紙,隻好手一揚,“我沒帶紙,你就讓蝸牛原液自然風乾吧。”他忍住笑,“這可是好東西,美容的。”趙小梔不動聲色,見他笑的正歡,一步上前,雙手拽著他的胳膊和手,從上到下,蹭了個乾乾淨淨,餘澈登時石化。男孩子火力大,又愛運動,外套披在肩上,隻穿了一件短袖。這下倒好,躲也躲不了。“送給你,美容的蝸牛原液。”趙小梔淡然一笑,一張嘴,聲音卻啞的沒邊了。她抹乾淨之後,悶頭前進,嘴角卻不自覺的揚起來。餘澈無所適從了會,呆在原地半晌,後知後覺的僵著半邊手臂追上來,“你感冒了?”“沒關係,感冒的蝸牛原液更有營養。”餘澈沒接她的話,“沒吃藥嗎?”“吃了,又不是神藥,哪裡能立竿見影,過兩天就好了。”餘澈走到她身邊,討好地轉了個話題,“聽說你數學考了滿分,你那張卷子可是排名靠前的中學聯考試卷,你行啊你。”趙小梔啞著聲音說,“小嘍囉一個,鬨著玩吧。”說完一轉頭,看見了餘澈的書包,上麵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餘澈愣了愣,這話怎麼這麼熟悉?見趙小梔走遠,他遙遙問道,,“今天還去嗎?”“不去了,回家寫演講稿。”餘澈茫然點頭,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上台演講那天,感冒好的七七八八了,聲音卻還沒有完全回來,說話不能太用力。喑啞的聲音從粗糙的話筒揚出來,聲音劈裡啪啦,刺耳急了。一次兩次,下麵的學生時不時的誇張附和,次數多了,哀怨聲漸起。趙小梔不動聲色的在台上講著,下麵一小塊地方卻起了騷動。幾句不大不小的爭吵,激的眾人紛紛回頭,將台上的人置於無人之境。餘澈半立著身子,怒目圓睜,手裡握著什麼東西,從縫隙處漏出來一條毛茸茸的腿。隻聽他低喝,“我告訴你了,彆隨便碰。”被人群掩蓋住的女生有點委屈,“怎麼了,我就看看不行嗎?”“你看就看了,你把它弄成這個樣子算什麼?”餘澈撒開手,手裡的小狗掛件已經被染上了許多墨跡。女生一愣,“我又不是故意的。”餘澈點點頭,“行,你不是故意的,可以。以後沒經過我的同意,你再碰我東西試試看。”人群中有人小聲嘰咕,“餘澈今天是怎麼了,張蕊可是他的好哥們,也太不給人麵子了,不就是一個破娃娃嗎,有什麼好稀罕的?”張蕊朝著多嘴的女生睨了一眼,憤憤不平的離開。餘澈把東西攤在手掌上,昨天才洗乾淨的,現在又變成這樣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洗回來。台上,趙小梔的演講漸入尾聲。話畢,她淺淺一鞠躬,台下慢騰騰的響起稀稀疏疏的掌聲,但是有一處特彆響。趙小梔起身,餘澈像個二百五似的,拍掌拍的正歡。她走下台,經過中間幾個班的時候,聽見一群碎話的男生說:“會讀書頂個卵用?還不是一個書呆子。”周圍起了一陣哄笑,邊上有人附和,“就是,就是,還不如實實在在打上兩局遊戲強。”趙小梔聽若惘聞,彎著身子,來到自己班級區域,方玲玲給她留好了位置。校長在台上做發言總結,下麵的同學各自做各自的事。趙小梔手撐在頭一側,眯眯眼,起了睡意。正低著頭,赫然看見腳邊一條黑蛇,還在蠕動。她嚇了一跳,沒喊出聲,身子卻陡然立起來。校長的說話被打斷,便循著動靜問道,“趙小梔,怎麼了?”“這裡有蛇。”校長顯然不信,“怎麼會有蛇呢?”一個男生湊近了看去,手一伸,揪了起來,“校長,假的,是條橡膠蛇。”學生的興趣頓時消去了大半,校長在上麵插播了幾句話,又扯入正題。趙小梔驚魂甫定,剛坐定,馬尾被人拉了一下。回頭,一張臉刷地懟過來。趙小梔輕輕一側身,皺眉道,“是你乾的?”餘澈顯然有些失望,“你好像沒在怕的。”趙小梔沒理他,轉身,卻在心中暗自喘了口氣。餘澈對旁邊的同學說“麻煩借個位置”,三下兩下就坐到趙小梔旁邊。“馬上就要散會了,你還擠過來乾嘛?”“沾沾大神的靈氣,保佑我下次數學也考滿分。”趙小梔聽不了他的油嘴滑舌,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既然這麼想,又為什麼要作弊?”“什麼?”“數學考試。”餘澈了然,“不會嘛!”他瞧了趙小梔一眼,又補充道:“不過也不是全不會,至少上次請教過你的題我還是會的,可惜了呀。”趙小梔不太明白,“可惜什麼?你明明可以不抄的,至少也不會是零分。”餘澈隨口一說,“也是,怪我急於求成了。我不是正想著你這麼優秀,我好歹多考點分,也好意思再去找你問問題不是?”趙小梔心口一滯,緩了緩語氣,“問問題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考零分和一百分我都無所謂,反正丟人的又不是我。”餘澈急了,不輕不重的扯了一下她的辮子,“怎麼說話呢你?”趙小梔吃痛,側頭剜了他一眼。不經意間瞥到後台的一個女生,她冷眼瞧著這裡發生的一切,不知道已經站在那裡多久了。她的眼睛緊緊的盯著餘澈,一手垂在身側,一手死死地拽住座椅的靠背。女生的目光從餘澈身上移開,卻看向了她。同一時間,趙小梔轉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