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梔從牆頭上跳下去的時候,崴了腳。她輕輕的“嘶”了一聲,看了眼時間,顧不上檢查,一瘸一拐的往學校趕。牆頭後走出一個高高大大的男生,一臉吊兒郎當的樣子。他覷著眼,一手取下煙屁股,一手扯下被卡在牆上的小狗掛件。“嘖。”“咋了?”身後的胖子探頭看了一眼,“從哪弄這麼娘們唧唧的玩意兒?”“撿的。”說罷,他猛嘬了一口,煙屁股一下子到了頭。趙小梔踏進校門,速度放緩下來,一張臉累的通紅。她站在辦公室門口,使勁喘了口氣,一邊極力壓抑著胸腔內的起伏,一邊抬手敲開辦公室半關的門。“張老師,您找我。”“對對對,快進來!你去哪了,我找了一圈沒有找到。”“對不起老師,我最後一節課去書店了,學校裡的輔導書不全。”張老師顯然沒有在聽,眼睛牢牢盯著手裡那張密密麻麻的表格,“趕緊來看看,這是剛出來的入學成績表。”趙小梔舒了口氣,忍痛走過去,慶幸沒被發現。姓名:趙小梔。年級排名:1。趙小梔看不懂張老師什麼意思,瞅了她一眼。張老師原名張爽,本市師範大學的應屆畢業生。本來有機會分到更好的學校,卻陰差陽錯的被分到了至效中學。當初起校名的人可能也是揣著鴻鵠之誌,想要在教育界打出一個響亮的名號。然而那人怎麼也不會想到,簡簡單單卻飽含深意的“至效”二字,到如今,竟像魔咒一樣,揮之不去。至效中學,滯銷中學。現在,這所本市中學裡的“雞尾巴”,似乎即將迎來春天。張爽笑了一笑,“咱們學校很多年沒有考上市一中的了,我希望你可以做近十年來的第一人。”趙小梔愣了一下,“可以嗎,老師?”“怎麼不可以?做人要敢想敢做,更何況你自身的實力在這,不好好拚一把怎麼知道不行呢?”張爽抖了抖表格,“你過來,咱們好好分析一下。”頭頂的電風扇吱呀亂叫,好像一不留神就要砸下來一樣。趙小梔時不時抬眼一瞅,張爽正在興頭上,分毫未察。結束的時候,夕陽把整間辦公室染得通紅。張爽喝了幾大口涼茶,意猶未儘的道,“隻剩最後一年了,加油!上了市一中,你就享福了。”趙小梔不置可否的點點頭。“這段時間一定要全身心的投入,千萬不要被外界亂七八糟的東西迷惑住了。咱們學校不學無術的同學多,你千萬不能和他們沾邊;周圍的網吧也多,也千萬不要去。如果真的有需要,我的電腦給你用。”“謝謝老師。”趙小梔掃了眼那台轉了N手的電腦,機身的漆都被磨掉了。“去吧,你一直保持的很好,老師相信你。”回家路上,方玲玲追上來,急不可耐的追問,“怎麼樣,老師沒發現吧?”趙小梔搖搖頭,“沒有。”方玲玲大喘口氣,“那就好,要不然我肯定得被那幫老師千刀萬剮。”趙小梔咧嘴笑了笑,“哪有那麼誇張!”今天下午倒數第二節課,趙小梔正在演算數學題,突然停電。電風扇不到三十秒便偃旗息鼓,整個教室瞬間變成了火爐,不知道是處於興奮還是處於抱怨,好多同學在邊上怪叫。有人在外麵扯了一嗓子,“放學嘍。”呼啦一下,人群魚貫而出。一眨眼的功夫,教室裡空了一大半。最後一節課是勞動課,至效中學本來在學業上管的就鬆。整個學校從上到下、裡裡外外、角角落落,根本不像學校,反倒像一所正牌的瘋狂集中營。趙小梔莫名的煩躁,一支筆在紙上無聊的劃來劃去,熱汗岑岑而落。她一抬眼,方玲玲背著書包準備離去,“玲玲,你去哪?”“網吧。”她小聲地說,然後衝她擺擺手。趙小梔心念一轉,“等等。”“有什麼事嗎?”她想了想,“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方玲玲差點沒把眼珠子瞪下來,然而趙小梔卻並不是在開玩笑,她未等方玲玲回答,麻溜的把桌上的書本紙筆仔細攤開,乍一看,就像是人剛剛離開一樣。方玲玲愣了愣。“走吧!”至效中學雖然差,可是周圍的學習環境卻不錯,網吧就隻有一家,廢棄家居樓改建的,後麵還束著一大塊斷牆,不知道是從哪家推牆機的嘴裡搶救出來的。趙小梔跟在方玲玲身後,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地獄,周身一眾鬼哭狼嚎。方玲玲手把手的教她,本來還以為難得的幾十分鐘都要用在教趙小梔熟悉機器和遊戲上麵時,趙小梔卻說:“玲玲,你去玩吧,我會了。”方玲玲側目,“你確定?”趙小梔開了中級難度,放下書包,一頓操作,不消片刻便結束了。三局兩勝。方玲玲咧咧嘴,“腦子好就是不一樣,連玩遊戲都比彆人悟性高。”趙小梔朝她笑笑,專心坐在遊戲機旁。方玲玲去了電腦區,她最近迷上了一款修仙遊戲,這段時間,正玩的不亦樂乎。趙小梔從初級難度開始,細心摸索,一級一級往上打。一入迷,時間就超了。張老師讓她五點去辦公室一趟,這會已經五點十分了。她快步走出去,選擇了一條隱秘的路——翻牆,牆後麵人少。“小梔,你聽說了嗎,初二的一個男生被打了。”趙小梔搖搖頭,心裡卻在想:在至效,男生打架就像吃喝拉撒一樣,已經是家常便飯了,沒有什麼可稀奇的。如果哪一天,男生們集體變成了乖乖貓,那才是一大熱點。方玲玲又說,“那個男生是張爽的弟弟。”趙小梔了然,怪不得張爽今天告訴她不要和那些人沾邊。“然後呢,張老師沒有找那人算賬嗎?”方玲玲邊走便擦汗,“找啥呀,也就是讓各班班主任警告一下。這種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沒有動作還好,有了動作隻怕那小子更慘。”“張老師能同意?”“不同意還能怎樣?她就是一新來的,初來乍到。沒錢沒勢也就算了,長得還醜,那張臉就像過季的菊花,哪個老師願意幫她,哪個領導願意為她瞎忙活?也就明麵上哭幾聲、擠兩滴貓尿,背地裡罵幾句,沒多大風浪······”方玲玲發現她好像沒在聽,“你在笑什麼?”“我發現你很有說相聲的天賦,以後說不定可以當一個相聲演員。”方玲玲翻了個白眼,糾正道,“切,我才不要,我的夢想是當一名模特。”趙小梔含糊回應道,“挺好的。”方玲玲自信的邁了兩步,就好像此刻她正走在T台上一樣。她的身軀寬廣威武,比起模特,保鏢也許更適合她。沿著馬路走了會,方玲玲忽然指著前麵男生手裡晃蕩著的掛件問她,“小梔,那個小狗掛件是你的嗎?”“不是,我的在······”她扭頭一看,書包拉鏈上空空蕩蕩。方玲玲走快了幾步,不著痕跡的跟在男生後麵;趙小梔追上去,走在她一側。方玲玲喜笑顏開,小聲說,“哇,長得好像還不賴。”趙小梔盯著男生,隻見他把掛件攥在手裡,似乎還放到鼻尖聞了聞。她搖搖頭,“那不是我的。”走在一旁的胖子把籃球往男生身上砸去,他一躲,球往後滾了去,“餘澈,瞧你那騷樣,被勾魂了?”“去你媽的,滾去買水去。”胖子氣得跳腳,罵罵咧咧走遠了,叫餘澈的男生回身撿球。起身,正好對上麵前的女生。方玲玲激動地不行,卻隻能使勁憋著;趙小梔和餘澈眼神對視,兩人像是較勁似的。趙小梔眉目沉靜,眼前的人站在她麵前仿佛就像空氣一樣,可趙小梔麵對著這團空氣卻莫名產生了熟悉感,就好像曾經在哪裡聞到過;而男生的眼神卻從一瞬間的慍怒,逐漸變的平和,到最後眼角微彎,一雙濃墨堅硬的瞳孔,竟然迸出了讓人恍然大悟的錯覺。趙小梔眨了眨眼,移開目光,視線卻不動聲色的附著在男生手中的小狗掛件上。那是她的。“同學,我的小狗掛件有什麼問題嗎?”餘澈撿起籃球,又走近了一步。他攤開手,掛件在他手心裡輕輕蕩漾。趙小梔搖搖頭,極其平靜的走開了。方玲玲原地愣了半晌,後知後覺的跑著追上去,“小梔,等等我啊。”小子?一個女孩子起這麼一個名?餘澈左手叉腰,籃球正好被他固定在一側。他又把小狗放在鼻尖,眼睛看著前麵即將隱去身影的女孩。他嘴角忽的斜斜一扯,連眼睛都有些笑意。原本是很美好的畫麵,可是擱在胖子眼裡,就多了十分的不懷好意。“小淫邪,當空意淫啊!”胖子掃了一眼,遞給他一瓶果汁飲料,“給你,沒有甜橙味的了。”餘澈把籃球扔還給他,一把擰開蓋子,眼神斜斜的瞅了一眼胖子,沒好氣的啐了一句,大步流星的往前走。邊喝邊走,邊走邊想。晚飯時,趙小梔夾了一口菜。餐桌上隻她一人,李蘭還在廚房裡倒騰紅燒雞翅。“媽,菜都涼了,快點過來吃飯吧。”“大夏天的,涼的怎麼了?我這邊馬上就好,你吃慢點。”李蘭把雞翅放到桌上,解下圍巾,拉開椅子坐下,給女兒夾了一塊大的。趙小梔剛夾起一塊雞翅,驀然問道,“爸爸呢?有好一陣子沒見他回家了,工程這麼忙嗎?”李蘭麵無波瀾的夾了口菜,說話的語氣卻透著九分的不滿和憤怒,“你隻管吃你的,吃完進屋寫作業。”趙小梔點點頭。李蘭不知想起了什麼,把筷子放到一邊,手臂搭在餐桌上,語重心長道,“小梔啊,下午你們張老師給我來電話了,說隻要這一年好好乾,上市一中絕對沒問題。全體老師都會支持你的,你可得抓點緊,好好努力啊。”趙小梔埋頭專心啃雞翅,兩耳不聞。李蘭聲音重了重,“小梔,你聽見了沒有?”趙小梔抬起頭,擦了擦嘴,“知道了。”李蘭麵上重回平色,“快點吃,吃完飯早點回屋。”趙小梔坐在窗戶前,手裡拿著筆,眼睛看著練習冊,一掃,勾出了一個選項。又一眼,又勾出一個。再一掃,她的腦海就蹦出了遊戲機房的影子。那些虛擬的人像,旋轉跳躍,一個接一個的大招,精彩極了,著實令人激動和興奮。她笑了笑,難道這就是老師和家長三令五申不能接觸網吧和遊戲的原因嗎?雖然方玲玲說她腦筋好,但是瞅她這副冷淡樣子,或許應該對這些砰砰啪啪的東西不感冒。可是隻有趙小梔自己知道,她反而很喜歡那些捶的震天響、搖的山呼海嘯的遊戲機。遊戲和現實是相對的存在,人們因為現實而產生喜怒哀怨的情緒變化,又會因為遊戲同樣產生哀怨喜怒的心緒波動,二者缺一不可。人們在現實中會迷失自我,卻又常常會在遊戲中找到自我。她想,等她把所有關卡打通,她就要去電腦區玩網絡遊戲。這雖然是她第一次去網吧,卻絕對不是最後一次。趙小梔抬了抬屁股,從書包裡拿出草稿本,視線卻落在拉鏈上,那裡有半截掛件上的繩扣。她把草稿本攤開,隨心所欲寫了兩個字——餘澈。是叫這個名字嗎?為什麼有種莫名的熟悉感?那個小狗掛件是她的東西,現在卻變成了這個人的。趙小梔低下頭,揪起衣服聞了聞。沒什麼特彆,隻有沐浴露的清新味道。她拿著筆戳了戳紙上的“餘澈”,“喂,一個掛件,有什麼好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