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林平找借口說放學後留宿同學家,等天黑便悄然去找了那對夫婦。他們歡天喜地載著他駛向了嵩昭市附近一個貧窮落後的小村子。“就是這裡了,你彆嫌棄,好久沒人住過了。”男人掃著炕上的灰土。沒關係,很好的地方嘛。”林平嘴角勾起一個純真的微笑。的確,這裡非常完美,房子坐落於村子最邊緣,臨近大片農田,荒廢許久,無人知曉……“爹娘,你們累了吧,要不要喝點飲料啊……”林平從書包裡掏出了兩瓶橙汁。那天夜裡11點,林平是靠強大的記憶力和意誌力連夜走回市區的,走到學校已經是早上6點。他在洗手間認認真真洗了臉,擦淨身體,對著鏡子開心地笑了。終於,他的人生再次回到了正軌。時至今日,也沒人知道那晚那個房子裡發生了什麼。幾天後,那個小村子第一次登上了報紙,是因為一間民房起火,燒死了一對男女,人已經燒焦了無法辨認,通過多方查證才知是村裡13年前私奔的一對情侶。“他們把開了許多年的修理廠都變賣了,一定是不想活了,自殺的。”村裡人麵對著記者篤定答道。“他們沒有孩子嗎?”“有過一個野種,早就去城裡打掉了,作孽啊……所以後來就生不了了!”“難怪不想活了,都是報應……”村民們紛紛聚攏過來,興趣盎然地絮叨著那些陳年舊事。風從遙遠的市區吹來,吹過麥田,吹過燒得焦黑的老房子,沒有留下一點痕跡。——林平以為日子還會和從前一樣幸福、平靜,但卻發現自己再也回不到過去了。有一粒種子深深紮入他的心口,不知不覺已生根發芽。那年暑假,李雪經常借口來找林安寫作業,然後在林家父母的庇護下肆無忌憚地看電視和打電玩。李家夫婦對孩子要求很嚴,整個假期各種補習班輪番上陣,而林家夫婦卻給兄妹充足玩耍時間。彼時,有一部韓劇火遍大江南北,名字叫做“藍色生死戀”。林安和李雪倆人擠在木質沙發上一把鼻涕一把淚追了全集,可以說是她們的啟蒙劇了。“小屁孩,你們真能看懂啊?”林平在一旁寫字台上練字,語氣裡帶著嘲弄。“哥哥,恩熙為什麼下輩子要做一棵樹呢?”兩人一邊擤鼻涕一邊圍攏在林平身邊。林平一怔,隨即故作輕鬆地笑了,道:“因為樹一旦紮了根就不會再離開,她想永遠和自己的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在一起呀……”“那我也要做一棵樹。”小林安認真地眨著眼睛,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珠,“我也要永遠和你們在一起。”“好啊,哥哥一定會實現你的願望。”林平柔聲道。林安破涕為笑,很快就忘掉了電視劇情節,拉著李雪去彆處玩了。然而,林平久久凝視著她的背影,在心裡悄悄說,哥哥答應你的事情,絕不會食言。不出半年,林克禮入獄,鐘曉玉費儘心力總算在娘家附近找到了新住處。搬家那天,林安久久坐在空曠的老房子裡,抱著膝蓋哭泣,對於充斥耳邊對父親的辱罵還有對母親的流言感到恐懼與費解。“哥哥,爸爸是好人啊,你也相信他的吧!可為什麼他們要那麼說他,他究竟犯了什麼罪?”林安哭著說。“我相信他,不管彆人怎麼說。”林平沒有掉一滴淚。他暗下決心,不管用什麼辦法一定要除掉那些讓安安哭泣的人,除掉那些破壞了他深愛之家的人!林平從來沒有放棄過追查,他知道李宗剛和林克禮同為禁毒大隊同事,也敏銳發現了李宗剛在林克禮入獄後情緒上細微的變化。於是,他借口為李雪補習功課,經常帶著林安去她家中做客。然後,趁著兩個小姑娘玩耍的當兒,在她家裡悄然搜尋關於父親的資料。幾年時間,憑借對線索的整合與推理,他心中已大概建立了當年的關係網。待到聶康門徒回國的那天,複仇計劃開始在他心中醞釀。然而,13歲那年的夢魘無時不刻在折磨著他,他經常夢見那對夫婦立在大火中木然瞪著他,令他不敢再動殺人的心思。這時,一個美麗又神秘的女人走入了他的視線,那便是秦詩月。在她的催眠與誘導下,他傾訴了當年的經曆,還說出了部分複仇計劃。作為心理谘詢師的她並沒有責怪他,或者報警,而是帶給了他新的思想,新的價值觀。“殺人不是罪惡,殺掉罪人是神聖的,是erinyes的指令,我們是替人間背負罪孽的大天使。”秦詩月告訴林平。林平如遭電擊,整個人煥然一新,立刻為自己13歲那年的行徑找到了最完美的解釋,也為後來的複仇計劃找到了動機。從此,他再也沒夢見過那對夫婦。來找秦詩月傾訴的人很多,有一個女孩是醫院裡的實習生,長得淩厲帥氣。她最愛的人被一家人折磨出了精神問題,而且失去了孩子和子宮。三人一起策劃了複仇方法,同時由林平負責擾亂警方視線,秦詩月從楊麗那裡複製小門鑰匙。那次計劃成功了一半,但那女孩也因此墜亡,不過秦詩月說她已經進入了天堂。後來,他們還遇到了嵩昭醫院裡失魂落魄的護工、那個要證明自己不懦弱的搬屍工的兒子、被傷害而患上抑鬱症的人們……林平幫助秦詩月實現了諸多計劃,但拒絕了她的酬勞,甚至她向自己獻身的請求。“阿樹,你究竟想要什麼?”秦詩月穿著一件銀色露背真絲睡衣,坐在高層樓落地窗前,俯視著腳下燈光絢爛的小城。“我要的你給不了我,你隻需要幫我殺一個人就夠了。”林平抿了一口紅酒。“誰?”“葉風,市刑偵隊隊長,一個長得又醜又粗俗的暴發戶。”林平恨恨道。“嗬嗬,他啊,怎麼能這麼說人家呢?明明是個又英俊又聰明的男人嘛。我還蠻喜歡他的,真有點舍不得。”秦詩月搖晃著紅酒杯,一隻胳膊纏繞起他的肩膀,“老實說,你是不是嫉妒人家呢?你這樣冰一樣的男人很少會嫉妒人的,所以他肯定搶走了你最愛的人吧?”“你管不著!”林平一把捏碎了酒杯,紅色的液體混著鮮血滴滴噠噠流下,“殺了他,用最殘酷的方式!”“好吧。”秦詩月舔舐著他胳膊上滑下的液體,“我還真羨慕你愛的那個人呢,得是個什麼樣的可人兒?你管自己叫阿樹……是不是也因為那個人?”“你不需要知道。”林平淡淡道。隻要沒有那個討厭的男人,安安一定會回心轉意,永遠隻愛哥哥一個人的!想著她那張白皙清秀的臉,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林平緩緩倒在皮沙發上,微笑著閉上了眼睛。夢裡又回到那個夏日,樹葉沙沙作響,蟬鳴鼎沸,西瓜的清香在小屋裡飄溢。“我要成為一棵樹,一輩子紮根在一個地方,永遠不離開你……我做到了,安安。”——船艙中,林安用匕首割斷了纏在李宗剛身上的麻繩。李宗剛用腫成一條縫的眼睛在月光下凝視著她,嘴裡依舊呢喃著:“對不起,對不起……”“李隊,這是我爸媽的命,不是您的錯。再說,若為了大義必須有人做出犧牲,我倒希望是我家,因為那時候李雪沒有哥哥陪他,她一個人很難撐過去……”林安麻利地解開了繩子,顧不得擦去鼻尖上的淚珠。“林平……”葉風鬆開了擒著林平的手,卻發現他身子一軟滑倒在地。他揪起他的衣領,劇烈搖晃了幾下,他卻依舊緊閉雙目,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容。“怎麼了?”林安奔來。“苦杏仁的味道……是氰化物急性中毒猝死,和秦詩月一樣的方式。”葉風緩緩鬆開了手,不敢看林安的眼睛。“哥哥——”林安終於控製不住撲倒在林平身上大哭了起來。就算為了讓他絕望伏法裝扮的再冷漠,可心裡把他當了25年最親的親人,一起捱過了最黑暗的日子,也經曆了最幸福的時光。如今他也離去,她就徹底成了孤兒,再也沒有家了!林安將頭貼在林平胸口,就像小時候父母都值夜班的晚上趴在他懷裡熟睡一樣,可感受到的卻是那溫度一點點消逝。他究竟是何時變成一個如此偏執的人,偏執到必須毀滅彆人也毀滅自己呢?真正的原因她可能永遠不會從他口中知道了。畢竟,不會有人永遠記著童年裡的一棵樹。當林安的哭聲漸漸微弱時,葉風豎起耳朵,驚道:“你們聽,這是什麼聲音?”“滴滴滴滴……”李宗剛苦笑道:“定時炸彈。林平一直把我綁在這船上,我在半昏迷的時候聽到他鼓搗和安裝那東西了,開始還以為是在做夢。原來那孩子果然沒有真的想帶安安走,他要的就是所有人同歸於儘!”“什麼?!”葉風攥緊了拳頭,額頭上冒了一層冷汗,“您知道炸彈在哪嗎?”“我猜……在船底。”李宗剛苦笑道。“滴滴滴!”機械的電子音似乎越來越急促,分秒之間計算著三人生命的長度。葉風發瘋似地在船艙內亂竄著,卻果真找不到炸彈的蹤影,於是道:“安安,我去把腳踏船拉來,你扶著李隊先上去!”好在小鴨子船還被繩子牢牢固定著,葉風輕而易舉將小船貼近了大船。兩人終於把李宗剛安頓進了船內,剛想將林平的遺體搬進去,卻發現狹窄的船艙再也裝不下第四個人。“要不我下去遊泳得了,你會劃這種船嗎?安安。”葉風說著就要攀上欄杆。。林安緊緊抱了抱懷中已經逐漸冰冷的林平,突然拉住葉風的手,沉聲道:“葉隊,太危險了,誰也不知道哪一分鐘會發生爆炸!我們快點走吧,人……已經死了,就不會再回來。這些道理,其實我都懂!”說罷,她顫抖著雙手鬆開了林平的肩膀,迅速跳進了船艙裡。葉風深深望了她一眼,也跳進船艙,果斷割斷繩索,同時猛地踩起了踏板。頃刻間,小鴨子船迅速向岸邊駛去,離大船越來越遠。林安回過頭,用儘全力望著那艘童年記憶裡最宏偉最向往的海盜船,眼睛裡噙滿了淚。那一瞬,她感到心中有什麼堅硬的東西被擊碎了,再不會在每個深夜硌得心臟生疼。“再見爸爸,再見哥哥,再見……”隻聽“轟隆——”一聲巨響,火光衝天,水花四濺,大船傾倒,緩緩沉入了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