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溽的氣息蔓延，整個世界如同隔著一塊蒙了水汽的玻璃，朦朦朧朧看不真切。林安揉揉眼，發現自己竟然置身於許多年前警局家屬院的小花園裡。天似乎剛下過雨，霧氣蒙蒙，薔薇花瓣上綴滿了水珠，晶瑩剔透。不遠處，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向一個高大的男子飛奔而來，直撲進他的懷裡，手臂勾住他的脖子，臉頰埋在他軍綠色的襯衫領口。“爸爸，媽媽……”林安緩緩向他們走去。“小玉，如果我走了，你會等我嗎？”男子鬆開了手。“我會去找你！天涯海角都去！”女孩的笑容無所畏懼。待到林安走近，那男子的身影已經消失，隻剩下女孩立在高高的石階上眺望遠方。她是那麼年輕，豐滿白皙，整個人像是被光芒堆砌的。想起她臨終前瘦削蒼老的模樣，林安喃喃道：“媽媽，如果知道後來發生的一切，你會後悔嗎？”女孩沒有看她，自言自語道：“世事無常，我隻怕會錯過他。”“可是……你賭上的是自己的人生啊！”“沒有愛的人生又有何意義？”女孩反問。“可，可是……”林安囁嚅道。“安安，逃避永遠不能解決問題。”女孩轉過頭，那雙深邃的黑色眸子凝視著林安，輕而易舉將她的靈魂洞穿。林安伸出手，可剛一觸碰到那女孩的肩膀，竟發現她化作了星星點點的光芒，如一群螢火蟲飛散在天地間。“媽媽……”林安呢喃著，淚水從眼角溢出，“原來，以前一直是我想錯了……”物轉星移，她看著銀河向地平線傾倒而來，璀璨奪目。這時，自光芒中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白襯衫、黑西裝，肩膀寬闊，臉頰常年隱匿在香煙的霧氣裡，隻有那琥珀色的眸子格外閃亮。“葉隊，其實那天我想說的是……”林安對著他的側影喊道。他卻像沒有聽見似的一個勁向前走，一直走，好像要走到世界的儘頭去。“葉風，葉風，葉風！！！！”林安拚儘全力高喊，雙手緊緊攥成了拳頭。很快，她再次墮入了無邊的黑暗，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和衣而臥，額頭上蓋著一條濕漉漉的毛巾。她躡手躡腳下了床，剛打開門，便聽見身後傳來低沉的聲音：“醒了？”她回過頭，隻見林平撥開窗簾，從飄窗上爬起來，原來他在那裡守了一夜。“嗯，哥，我要去上班了。”林安道。林平走上前去攔在了門前，道：“我已經幫你和劉局長請過病假了，你至少要休息3天才可以去。”“我身體沒事了！”林安的臉微微一紅，“況且我有些重要的事要去辦……”“不行。”林平反鎖上了大門，語氣緩和道，“安安，有什麼事和哥哥說，哥哥去辦。”“我都25歲了！和你有什麼說的啊？你要把我關一輩子嗎？”林安氣呼呼地走進自己房間，重重撞上了門。林平搖搖晃晃走向了餐廳，突然一把扯下桌布，伴隨“嘩啦”一聲巨響，白色的瓷質餐具碎了一地。許久以後，他蹲在地上，一片片拾起碎片，手心被劃得鮮血淋漓。——葉風與李雪匆匆趕到嵩昭醫院精神科，卻見辦公室內空無一人。“秦主任不在。”值班護士看了一眼表，“剛走半小時吧。”送走護士，葉風反鎖上門，道：“打開秦詩月的電腦，登錄她的賬號，調出她的資料。”“這……不太好吧。”李雪道。“快！我怕再晚點，又要出人命！”葉風道。李雪深吸一口氣，在電腦彈出的對話框裡輸入了秦詩月的賬號，道：“密碼我不知道，隻能試試。”沒想到，在嘗試3次後，李雪竟順利進入了秦詩月的係統，調出了她的工作手記，發現裡麵有一段錄音備注著“徐滿月”。“厄裡倪厄斯，求求你降臨吧。我看見他身上爬滿了毒蛇，它們每天都在撕咬他的心，讓他痛苦不堪，也讓我痛苦不堪。從我被他安排到公司後，我發現他變了，不再像過去那樣溫柔有耐心，變得冷酷暴躁，色欲熏心，陰險狡詐。我親眼看見他和一位單親帶著孩子的女同事爭執，將她逼到崩潰大哭。看見他和秘書通奸。還看見他為技術部的人灌藥，強迫他們徹夜工作。甚至，我看見他將一個同事的頭按，按進了滾燙的鍋裡！他身上的毒蛇已經將他的心吞噬乾淨，他不再是人，他是魔鬼的傀儡！求求你，幫我從魔鬼手裡奪回我的金岩哥哥，為此我願意獻出一切……”在一陣崩潰的哭聲後，錄音戛然而止。“原來，徐滿月一直都知道金岩所做的事。”葉風深深吸了口煙。“這個金岩，作惡多端，也是該死！”李雪忿忿道。“確實如此，不過，徐滿月肯定不知道他之所以那麼做都是為了她。”葉風從證物袋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紅盒子，打開後裡麵是一枚鑽戒，“這是我剛剛在金岩家裡找到的，被藏在一個巧克力盒子裡。結合其他人的證詞，可以知道他之所以那麼逼迫員工，是拚命要讓金誠信技上市，其實是為了給徐滿月一個寬裕的家和完美的未來。”“哦……”李雪端詳著戒指，隻見內圈刻著一行小字“full moon”。“如果是我，我會在有生之年告訴她我愛她，陪伴在她身邊，而不是一味地等下去，用虛假的奉獻感動自己，還禍害彆人。”葉風道。李雪一怔，凝視著他的側顏，喃喃道：“安安能遇見你，是她的幸運。你可千萬彆放棄啊……”葉風完全沒有聽見她在說什麼，徑自叼著煙回到了秦詩月的電腦前，道：“李小姐，其他文件要怎麼看？”“點左上角的箭頭退出，然後點擊左邊豎欄裡的字段名字，可以按照日期查詢……”李雪道。“erinyes！”葉風慌忙點開了以此命名的文件夾，目光迅速掃過密密麻麻的文字記錄，“金岩的淨化儀式確實是秦詩月策劃的……周林、王野也是那個女人教唆自殺的！他們原本是她的病人，她並沒有為他們治療，而是讓他們用極端的方式……複仇？！”“她，她就是你所謂的E嗎？”李雪抱著肩膀瑟瑟發抖，不敢相信每日坐在自己對麵，看似大家閨秀般溫婉的女領導竟然是策劃數起案件的複仇女神。“我懂了，全懂了……”葉風癱倒在椅子上，“E與周林的記錄裡離地獄最近的地方就是醫院啊！難怪這半年來，每個案子幾乎都扯上了嵩昭醫院！我都來這裡八百多次了……”李雪滾動了幾下鼠標，直接將文檔拉到了最底部，驚道：“5月20日，是不是就是今天啊？”葉風坐直身子，隻見屏幕上寫著：“5月20日，erinyes再臨，淨化開啟。”“他們是不是正在籌劃一場新的殺戮，怎麼辦，我們要怎麼找到他們？”李雪顫聲道。葉風擰了擰眉心，道：“你給秦詩月打個電話，如果能接通就隨便聊聊，問問他下午上不上班之類的。”李雪將信將疑地撥通了電話，“嘟——嘟——”單調的等待音在話筒內回蕩，就在兩人即將放棄的時候，對方竟接通了。“喂？”“秦主任，我是李雪。您下午還回單位嗎？有個表需要您簽字。”“雪兒，我有點事，不回去了，明天再說吧。”秦詩月的聲音溫和淡定，周圍環境也很安靜。掛了電話，李雪長舒一口氣，道：“接下來怎麼辦？”“還好，她現在還沒有發現已經暴露，還在正常使用手機。”葉風迅速給警局去了電，“喂，小陸，幫我定位個手機，號碼是……對，特彆急！這個人就是幾起刑事案件的策劃者。”不多時，陸宇回了電話：“葉隊，定位手機在中環商場附近，大概率就在裡麵。”“中環商場……”葉風腦海裡浮現出那棟因火災而荒廢的鬼樓，心下突然一軟，想起來在那裡第一次握住林安小手時的溫柔。“要安排出警嗎？”陸宇問。“我先去，我就在嵩昭醫院，離那裡很近。你也安排人儘快往那走。”葉風道。掛了電話，葉風披上外套，摸了摸腰間的配槍，便向門外衝去。“我和你一起去？”李雪追上。“大小姐，你好好上班吧，不添亂就行。你要是被磕了碰了的，我更沒法子和林平還有李隊長交代了。”葉風回頭做了個鬼臉，迅速消失在了樓道儘頭。李雪漲紅了臉，氣得直跺腳，心裡卻酸酸道：“安安，你可真幸福，被這樣的人愛著……”不到5分鐘，葉風就趕到了中環商場。鉛灰色的天空雲層浮動，十字路口淒清肅殺，人煙稀少。鏽跡斑駁的鐵管和綠色圍擋把大樓包裹得嚴嚴實實，感覺不到一絲生機。葉風從圍欄破洞鑽進去，第一次白天走進“鬼樓”。陽光從圍擋縫隙射入，將遍布殘垣斷壁的大廳照得光影斑駁。四周死寂，隻能聽見他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大廳裡回蕩。突然，他看到隱約有火光在樓上閃爍，於是掏出槍貼著牆悄悄走去。在四樓儘頭，他背靠著牆站定，微微探出身子向前張望，隻見環形落地窗邊是一個開闊平台，在屋四角點著蠟燭，燭台與在金岩家看到的一樣。一個女人背對著他跪在地上，她麵前是一個平躺的男人。葉風一眼便認出了那張遍布疤痕的臉就是章輝的。“秦詩月。”葉風舉著槍對準了女人的後腦，“雙手抱頭，靠著牆蹲下！”秦詩月緩緩回過頭，白淨的麵龐上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好似她並不是殺人犯，而是救人的天使。她凝視著葉風手中的槍，沒有反抗，半蹲著向牆角挪去。葉風慢慢向章輝靠近，當與他相距不足3米的時候，清晰地看見他的眼皮跳了一下！葉風心下一沉，瞥了一眼他的手，隻見袖口處漏出了一截綠色黃色交纏的線。突然，秦詩月沿著牆根飛跑而起。“圈套！”葉風轉身向後飛奔撲去。但是為時已晚，隻聽“轟隆”一聲巨響，章輝拉動了身上綁著的炸藥裝置。瞬間，巨大的衝擊波將一圈環形玻璃炸得粉碎，火光衝出窗外，地獄之火儘情舔舐著陰森的鬼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