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郊兒童福利院坐落在一片鬱鬱蔥蔥的林子裡,人們走進去的一瞬間會以為自己置身於80年代末期。三排磚紅色的樓房矗立在沙土地中,外牆爬滿了嫩綠的爬山虎,老式木窗口探出幾個毛絨絨的小腦袋,好奇地打量著這兩個闖入者。“陳院長,我們想打聽一下金岩的情況。”葉風道。“如果想查檔案恐怕查不到了,他考上大學那年就調走了。”一個50歲左右的男人將兩人引進了辦公室,從抽屜裡拿出一個裝裱精致的絲綢相冊,指著占據一整頁的大照片道,“金岩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孩子,不僅聰明好學而且品質優秀,有一顆感恩的心。你看,這是一年前他回來捐款的照片。他可是我們院的驕傲啊,16歲就考上了大學。對了,你們警察打聽他做什麼呢?”“他……遇害了。”葉風道。“什麼?”院長瞪大了眼睛,手止不住顫抖起來,“天妒英才啊,簡直是作孽啊……”“陳院長,請節哀。您在福利院裡也工作30年了吧,您還記得他小時候和誰關係最好嗎?”葉風道。院長抹了把淚,顫抖著翻到了下一頁,指著一張大合影道:“這孩子和誰都很要好,大家都喜歡他,總的來說我分不清您說的誰和他關係最好。”兩人湊過去,隻見照片上寫著:“金岩同學金榜題名紀念”,最中間院長旁邊坐著的就是16歲的金岩,和現在幾乎沒什麼區彆,一樣的竹竿身材和娃娃臉。他們身後是三排年齡各異的孩子們,麵對著鏡頭都有些怯生生的。“有沒有一個小女孩他特彆照顧,像妹妹又超越了親情……”林安道。“什麼意思?”院長一臉疑惑。“你們說的是小月吧。”在院長辦公室打掃的保潔阿姨搭上了話。“小月?你是說那個八月十五撿到的孩子?”院長道。“嗯……我在咱們院裡也乾了20多年了,住的地方就在孩子們隔壁,晚上經常撞見金岩帶著小月去屋頂上,不知道兩人在聊什麼,就像一對小情人兒。”“我們要找的就是這個‘小月’!她全名是什麼?現在在哪裡?您能查到嗎!”葉風道。院長從相簿中捏出了一張照片,指著一個白白瘦瘦,清秀羸弱的女孩道:“她就是徐滿月,聽說也考上大學還讀了研究生,今年也有25歲了吧。”林安盯著照片,大腦迅速開啟高強度記憶搜索能力,道:“想起來了,咱們見過她。”“啊?我怎麼一點印象沒有……”葉風驚道。“她是金誠信息技術公司技術部的實習生,因為是唯一的女孩子,我印象深刻。”林安轉了轉眼珠,“對了,這麼說的話,她也是長發、瘦弱,可能鄰居女孩看到的‘女朋友’就是她。”離開的路上,林安看著後視鏡裡越來越遙遠的福利院,感慨道:“金岩這種勾結毒販,為了私欲傳播毒品、荼害員工的人竟然是老師同學都喜歡的對象,是一個溫柔善良的人?”“人啊,是最複雜的動物……”葉風喃喃道。“動物?”“沒錯,人本質上也是動物,擁有獸性。如果你在最底層的長街陋巷生活過就會知道,為了生存、為了家人,人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人也是會變的。”葉風道。咀嚼著他的話語,林安忽然覺得一陣暈眩。她打開車窗,讓悶熱的風灌滿車廂,腦海裡浮現出一個模模糊糊的形象,心中升騰起莫名的不安。金誠信息技術公司已經停業,大部分員工還停留在辦公室內收拾物品,配合審計進行清算。徐滿月被叫去問詢的時候正在修剪一盆綠蘿,她把垂下的枝葉全部剪掉,隻留下一截短短的莖。“怎麼不多留點,這麼看多禿啊!”同事道。“裡麵有黃葉了,如果不剪掉,根都會爛掉的……”說罷,她放下剪刀向金岩的辦公室走去。在那裡,葉風與林安正背對著窗口坐在辦公桌邊。“徐滿月,金岩是你的男朋友嗎?”林安道。“是……也不是。”“什麼意思?”“他沒有說過我是她的女朋友,我們之間也沒有發生關係,但我們非常相愛,已經在一起20年了,比男女朋友更親密,也許你們不會明白。”徐滿月淡淡訴說著,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喜。“你知道他出事了嗎?”林安道。徐滿月點點頭,平靜道:“知道。”“那你怎麼沒來警局認領他的遺體,他沒有家人,如果再無人認領我們就要自行處理了。”林安道。“嗬嗬……遺體?”徐滿月歪著頭笑了,聲音空靈,“我一直與他乾淨純潔的靈魂同在,我們每天一起醒來,一起看日出,現在他就立在你們身邊,所以……軀殼什麼的你們自己處理吧,我不需要。”林安不自覺地環視一圈房間,感到頭皮一陣發麻,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葉風伏在她耳邊,悄聲道:“這姑娘要麼是個心理素質極強的殺手,要麼就是精神有問題。”林安定了定神,道:“5月15日晚上10點-11點你在哪裡?”“我在醫院裡為一個朋友祈禱,祈禱她早日脫離苦海。”徐滿月幽幽道。林安翻開同事記載的不在場證明記錄,上麵寫著:“經與嵩昭醫院監控及值班醫生核實,5月15日晚上10點直到16日早上6點徐滿月都在重症監護室門外守候,其朋友因抑鬱症服毒,經搶救無效身亡。”“如果沒有彆的問題,我先走了。”得到默許後,徐滿月緩緩離開了辦公室。“看來她是精神受了刺激吧,也挺可憐的。”林安歎道。“怎麼又一個自殺的,又是抑鬱症,最近是怎麼了?”葉風道。林安收拾好資料站起身,道:“據統計,春季是抑鬱症高發季節,現在剛入夏,病人們的病情可能沒有控製住……”“李雪她們是乾嘛吃的啊?”葉風忿忿地攥起了拳頭,“對了,徐滿月這種狀況也得建議她趕緊去精神科看看,挺好的小姑娘,可彆毀了!”“給她點時間吧,她剛失去陪伴20年的愛人,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滋味……”突然,一陣“沙沙——”聲震動著耳膜,林安眼前的世界如同失去信號的有線電視,所有的畫麵都變成了雪花。她想從背包裡摸出茶杯,卻發現手根本使不上勁。隻聽“咣當”一聲,茶杯摔在地上,滾出了老遠。“葉……”她用力喊了一聲,身子搖晃了幾下便向前方栽倒。葉風剛轉過身,就見她軟軟撞在了自己胸口處,頸窩能清晰感覺到她深重的喘息。“林安!林安……”他猶豫著抱住了她的肩膀,卻發現她闔上眼皮,整個人如灌了鉛一般沿著他的身子向下滑去。炙熱的氣息,滾燙的皮膚,似有一團火焰在他懷裡燃燒。“堅持住啊!”他倏地將她攔腰抱起,向最近的社區診所衝去。顛簸中,林安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恍惚中看見那張永遠自信不羈的臉第一次露出了焦慮與痛苦的表情,不知為何心裡踏實又溫暖。“大夫,她有沒有生命危險?要不要轉院啊?”葉風氣喘籲籲大叫著。醫生白了他一眼,道:“高燒,低血糖。放心吧,打了針就沒事了。都這個樣子了才知道發燒,你這個做男朋友的也太不稱職了。”聞之,葉風的臉立刻紅了,一邊賠笑一邊打了自己一巴掌,道:“對,您說的太對了!我就該打!”醫生走後,他就坐在病床前,瞪著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愛憐地凝視著她,時不時伸手擦去她額前滑下的汗珠。“回,回家……”林安呢喃著,伸手攥住了葉風的袖口,輕輕晃了兩下。“奧……”葉風抱起她,才發現她的衣服全濕透了,於是將自己的西裝外套裹在了她身上,“走,咱們回家去!”華燈初放,車子在高速路上飛馳,葉風一邊扶著方向盤一邊頻繁回頭看看躺在後排椅子上的林安。她蜷縮在那件大外套裡,閉著眼睛,嘴唇翕動著,不知在呢喃著什麼夢語。終於到家了,葉風深吸一口氣按響了門鈴。很快,林平冷著一張臉出現在了門口,當目光觸到他懷裡熟睡的林安時臉色立刻變得慘白。葉風苦笑道:“林平哥,林安她病……”“啪——”還未等他說完,林平抬起手就在他臉上摑了一巴掌,直打得他皮膚迅速紅腫起來。“以後離她遠一點!這句話我不想再說第二遍,不然……後果自負!”林平從他懷裡搶過妹妹就抱進了門。一陣陣冷風從漆黑的房間裡吹出來,冷得葉風抱緊了手臂,他倚著門框木然盯著兩人的背影。“還不滾?”林平轉過頭吼道,隨即衝過來“砰”一聲摔上了門。葉風像一具行屍走肉飄進了車裡,又渾渾噩噩開車回了家。躺在地鋪上抱著鍋底,他回味起那個滾燙的擁抱,回味著她身上淡淡的香,又想起了林平,想起了他那一巴掌的驚悚,還有屋子裡的冷氣。“剛幾月份啊就開空調,林平是不是陰虛火旺啊……”葉風不滿地翻了個身,眼睛轉了轉,突然一骨碌爬了起來,“原來是這樣……謝謝你啦,林平!”第二天,葉風一到警局就衝向了法醫辦。一路上,同事們紛紛對他投去或疑惑、或同情的目光。“葉隊,您臉沒事吧?”“風子,你怎麼腫了?挨揍了?”“摔的……”葉風敷衍著。見到了辛梓辰,葉風幾乎是撲上去的,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把他逼到了牆角。“怎麼?找我要消腫膏藥來了?”辛梓辰嘲諷一笑,“看來昨晚過的很愉快啊……”“梓辰,那天你們測算行凶時間的時候,室溫按照多少度來算的?”葉風道。“25度,當時門窗緊閉,雖然是晚上但屋內溫度比較高。”辛梓辰悠閒地擦了擦眼鏡。“如果金岩失血的那段時間溫度是16度,那麼行凶時間會有什麼變化?”葉風道。“溫度低的話,血流速度會變慢,那麼行凶時間大概要早1個小時吧。”辛梓辰道。“那就對了,這麼說的話行凶時間改為9點,有些人的不在場證明是不是就作廢了?”葉風興奮道。“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大夏天的溫度怎麼會突然降低?”“空調啊!最低製冷溫度是16度!”葉風道。“可是我記得我們進去的時候,屋子裡漆黑一團,電源全部是關閉的。如果不能保證屋內持續低溫,血流速度不會變慢,行凶時間就不會有變化,嫌疑人們的不在場證明還是成立。不過,凶手若等到金岩死後再關閉電源離去也有可能,那你可以查查淩晨1點左右的不在場證明。”辛梓辰道。“淩晨1點?也不對啊……”葉風翻著問詢筆記,“問題究竟出在哪裡呢?”